林道儒的教誨,如舊是沒有了後續。
賈環雖然身體是幾歲小童,可是心智確是成熟的成年人。
他明白林道儒的願望,林道儒是個純粹的讀書人,胸中有天下,心裡掛念百姓。單純些來說,讀書人還是要爲國家做些貢獻,爲百姓做點實事。
讀書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著書開創學說,千古留名。這是每個讀書人最開始的嚮往。
每個儒生,在入朝爲官之前,都會幻想過自己官入中書,與皇帝互相商議,如何治理天下。都會期待,自己一生所學,能否成爲後世人稱讚推崇的學說,從而流芳百世。
林道儒日夜觀察,自覺賈環並不是一個單純追名逐利之徒。
林道儒滿腹經綸,《六韜》這類的兵家經典自然也有所涉獵,這小童與兵家的一些思想甚至有些不謀而合,把讀書看作一項工具,來達到他的目的。
他並不是真的強求於禮,要賈環口口聲聲爲國爲民,如若那般,那林道儒也就枉爲一代大儒了。
他只是希望賈環能有些理想。至少,不要從一開始,就把讀書看成這麼一件市儈的事情,能有一個單純的初衷。
其實林道儒對今日的結果還算是滿意的,至少賈環進了他下的套,開始開口與他爭論這件事。林道儒知道,三言兩語難以讓這個小頑固改變想法。不過既然願意開口,就能慢慢地改變他。
林道儒一回想之前賈環那副悶葫蘆的模樣,一言不發,始終避而不談,想想都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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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臨近南京,林靄便從前邊馬車上下來,與林道儒賈環同坐一輛馬車。
相比林道儒和賈環兩人的不大快活,林靄則就顯得有些輕快了。他上車見着父親和師弟面上的神色,就知道兩人又鬧彆扭了,自覺好笑,施施然儀態瀟灑歪在座上,拿着他的小葫蘆,小飲兩口。
除卻爭論的時候,林道儒和賈環還是相處的很好的,林靄那副看戲大爺模樣犯了衆怒。
林道儒給賈環使了個眼色,賈環心中瞭然。
輕咳兩聲。
“師傅,忘記告訴您一件事了,先前路過莊子的時候,我見着師兄急急忙忙地跳上馬車,好像是那路邊的酒肆裡出來,也不知是幹什麼去了。”
林靄面色大變,把葫蘆往懷裡一揣,就要下車。
“父親,前面待會就要進城了,離了人不行,我去看看。”
林靄一面打着簾子,一面唸叨,別喊,別喊。
“站住。”
林靄矯健的身形,定在原地,緩慢地轉過身來。
臉上訕笑。
“父親,有事嗎?”
“拿出來。”林道儒的臉上古井無波,聲音平淡,一隻手向林靄伸出。
林靄知道逃不過,咬牙從懷裡捏出那隻小葫蘆,顫顫巍巍地遞了過來。
林道儒伸手去接,卻拽不出來,瞪了林靄一眼。
林靄手裡捏的用力,不願撒手,終究是在林道儒的目光威逼下撒了手,看着葫蘆的目光全是不捨。
小葫蘆被林道儒沒收,林靄自然就沒有溜的必要了,他也假模假樣地瞪了賈環一眼,往賈環身邊一坐,師兄弟並排。
對面的林道儒,揭開葫蘆上的木塞,放在鼻邊聞聞。
林靄面上表情平淡,手裡攥着玉佩把玩。
賈環一模一樣的神色,絲毫沒有內疚的表現,水目似乎在發光,一臉笑意。
師兄弟兩人在進行無聲的交涉。
林靄面上掛着一絲佯怒,一雙劍眉微微動彈了一下。
“臭小子,你敢賣我!”
賈環眼眸下垂,眼睛裡全是星辰。
“讀書人的事,怎麼能叫賣呢。”
林靄星目微微眯起來,眉頭一皺。
“臭小子,等父親不在,你可仔細了。”
賈環絲毫不以爲意,吸了下鼻子,似乎鼻子不太舒服。
又吸了下鼻子,似乎還是不太舒服。
擡起左手,用食指在鼻下擦了擦。
林靄先還有些疑惑,沒弄明白賈環的意思,又仔細看了看賈環的左手。
順着手指的方向,往右邊一望,正是指着前面馬車的方向。
面上裝模作樣的佯怒一收,掛上一絲討好的僵硬淺笑,嘴角微微抽動。
“算你狠,好師弟,有話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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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道儒似乎一點都沒見着兩個徒弟擠眉弄眼,陶醉地聞着葫蘆裡的酒香。
“環兒。”
賈環會意,正襟危坐,面上神色一正,從自己的包裹裡掏出兩個小杯子。
杯子是泡茶的瓷杯,小巧玲瓏,色澤柔和。
賈環把兩個小杯一手一個,端在林道儒的面前,林道儒從葫蘆裡斟滿兩個小杯。
林靄在一旁看的一頭黑線,那可是我的酒,如何就你們兩喝上了,喝就喝吧,我的杯子呢。
林道儒笑的眯眯眼,對着賈環晃了晃小酒杯。
“農家的米酒,嚐嚐。”
賈環微微坐正身子,右手捻着酒杯,展開雙臂,左手覆在右手前面,脖子身子筆直如一,向前微微作揖,衣袖遮住了臉。
林道儒微微點頭,似乎對賈環的尊師重道,禮節得體非常滿意。
師徒兩相視一笑,對飲一杯。
賈環將酒杯微微上擡,酒水如線,由喉而入,直入肺腑。
酒的度數其實不高,是路邊酒肆的酒家自釀的米酒,其實口感不好,不過也是侷限於時代,賈環對此並沒有什麼不滿,他雖然能喝的一些,但並不嗜酒。酒嘛,喝的是個情懷。
林道儒就誇張些了,一口酒,喝完還回味的砸了咂嘴,頗有酣暢淋漓之快意。
“雖然酒有些濁了,喝起來也有些澀,不過少喝些,還是能喝出來甘甜的。”
林靄一個勁強忍着,告訴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在意,但是架不住火上澆油,賈環喝罷了酒,挑釁的一個挑眉,放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父親,小師弟還小,喝酒不太好吧。再有,爲啥小師弟都能喝酒,我不能喝。”
林道儒拿起座上的書,不痛不癢地敲了一下林靄的腦袋,一臉沒好氣。
“你以爲人人都跟你一樣,牛嚼牡丹,恨不得跳進酒缸裡不出來。環兒每次少少喝上一小杯,才叫品酒。再有,環兒也該學學喝酒,以後在外面總要有應酬交際,不會喝酒就不美了。”
林靄面色有些古怪,環兒才幾歲,這會兒就要培養?要培養也是培養我吧,到底誰是您兒子啊,我是您撿來的吧。
就連賈環都覺得林道儒這俏皮話說的有點牽強了,不過他自然不會拆林道儒的臺。
賈環裝模做樣地拍了拍林靄的大腿,似乎要把灰拍打幹淨。
“師兄,累您大腿一用,師弟喝醉了,要小憩片刻。”
往林靄腿上一躺,就休憩了起來。
這話一說完,林道儒林靄兩人就哈哈大笑起來,見賈環真往林靄腿上一躺,更是笑的肚子疼。
好一個頑皮的小東西。
賈環自己也笑,笑得好看的眼睛兩眼眯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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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靄雖然喜歡小酌兩杯,但很剋制,沒有林道儒說的那麼誇張。不過林道儒不大喜歡林靄喝酒,見着了總要說上兩句,所以林靄難免有偷喝解饞之事。
林靄那樣心思通透的人,一進馬車,見着兩人神態,就知道林道儒賈環兩人又拌嘴了,何嘗不是抱着緩和一下氣氛的心思,拿出了小葫蘆,裝模作樣的灌上兩口。
小葫蘆安靜的躺在林道儒身邊的座上,葫蘆上掛着的絡子隨着馬車的起伏而搖晃。
林道儒神色明暗,看不出心中所想。賈環躺在林靄的腿上,眯着眼看着小葫蘆。
他們自然也不會看不出來,林靄的好意。
無論是師徒父子之間,還是師兄弟之間,相處之道,一飲一啄罷了,心裡明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