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轉眼又是六七天時間過去。
溫春與謝再義所領的漢軍在沙州衛持續攻防,戰況焦灼。
不過隨着準噶爾部的溫春調整部署,以準噶爾部爲應對主力,儘管謝再義再次領兵一萬五千騎,全軍衝擊一次,也沒有討上便宜,雙方戰損交換比幾乎一比一。
漢軍損傷了兩千餘衆,作爲主力迎戰的準噶爾也大差不差,雙方都沒有討到大的便宜。
至此,雙方再度進入攻守之戰的僵持中,而溫春見前後傷亡太大,又始終拿不下沙州衛城,卻已生了離意。
而漢軍缺糧,倒也不再主動出擊,則是做出一副等待援兵的模樣。
這一日,傍晚時分的殘陽如血,晚霞霞光給一頂頂白色蒙古包披上一層紅色,猶如這幾日鮮血流淌的慘烈戰場,嫣紅刺目。
中軍大帳之內,溫春坐在椅子上,對着一旁的多爾濟、噶爾丹,面色頹然說道:“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前前後後已經攻打了十多天,但除了傷亡近萬之外,幾乎一無所獲。
先是悶頭猛攻了幾天城,傷亡了兩千,然後又被漢軍反衝一次,傷亡了三四千,前不久又和漢軍對子了兩千,然後又攻城又傷亡了一兩千,前前後後,傷亡近萬。
尤其是漢軍的第一次衝鋒,可謂傷筋動骨,也是死傷最爲慘重的一次。
溫春也覺得再這樣打下去,實在不划算。
多爾濟急聲道:“我的好兄弟,漢軍快沒糧食了,就差這一兩天了。”
溫春道:“我軍原本就不擅攻城,先期因爲攻城死傷了不少士卒,導致我們一直處於被動,等到前日漢軍反攻,我軍更是毫無防備,導致兵馬傷亡嚴重,不能再拖延下去,需要撤回哈密。”
多爾濟勸道:“就差這一點兒了,如果撤回哈密,漢軍趁勢掩殺,我們也不好走,不如打下沙州城,如果巴圖爾叔叔問起來,也好有個交代啊,不然損失了這麼多兵丁。”
溫春問道:“多爾濟兄弟,打聽漢軍主力的斥候回來了沒有?這會兒漢軍主力應該快到了,哪怕我回去受父汗的責怪,也不能再繼續打下去了。”
此刻,心頭後悔不迭,當前日損傷四千兵馬之時,爲何還要再拖延不決。
多爾濟道:“這幾天,沒有見到斥候來報,漢軍還在路上,我們還有時間,再打兩天也沒什麼。”
溫春搖了搖頭,說道:“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這幾天士氣都很低落,再打下去,也討不到什麼便宜。”
如此大的傷亡,哪怕是由蒙古番族與和碩特、準噶爾分擔,但也讓不少兵卒開始生出怯戰之心,尤其是和碩特蒙古原本就是一羣敗兵。
“是時候退兵了。”溫春面色堅定,目光灼灼恍若烈焰燃燒,說道:“明日一早兒,我領大軍斷後,和碩特和蒙古諸番族先走。”
在這一刻,感覺到一股強烈不安之感的溫春,打算全軍撤離。
如果再拖延下去,漢軍主力一來,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事實上,現在的準噶爾兵馬主力未失,還有一萬七千人左右,完全能夠全身而退。
這段時間,蒙古番族傷亡最多,其次是和碩特,準噶爾傷亡相對較少。
多爾濟急聲道:“溫春兄弟,不能退兵啊,這次蒙古番族不少傷亡,還沒有拿下沙州,不如這樣,明日我和碩特全軍押上,你也抽調六千人,再向沙州城衝殺最後一次,一舉奪下沙州衛城,就衝這一次,也不影響我們返回哈密,就再攻明天一天!”
漢軍從這幾天的瘋狂來看,已經是糧食沒有的前兆,這幾天,如果不是溫春握住準噶爾部的勇士不撒手,他們早就拿下沙州城了。
嗯,這其實就是這段時間攻城的細節。
即,溫春根本不願投入部族大量兵力攻打城池,讓手下兒郎白白送死,更多還是驅馳番族、和碩特人攻城,消耗漢人。
當然,準噶爾部的勇士面對謝再義率領的京營騎軍兩次衝鋒,都是挑大樑,而且傷亡也有不少。
但縱然是這樣,諸部番族見準噶爾保存實力,也開始心思動搖,與和碩特人攻城之時,已經有消極怠戰的傾向。
而溫春的表現,落在多爾濟眼中,就是害怕傷亡,保存實力,導致戰事一拖再拖,反而不夠敞亮。
如此害怕傷亡,怎麼能成就大事呢?
當初爲了誘兵漢軍,他一下扔出去幾千精銳,這才屠殺了漢人的十萬大軍,準噶爾部顯得吝嗇小氣了。
溫春皺了皺眉,說道:“多一天,少一天不會有什麼不同。”
多爾濟勸說道:“漢軍已經缺糧,溫春兄弟,你是不知道,上次漢軍在海晏被斷了糧道是什麼,十萬大軍全軍覆沒,我們這一走,正好合了漢人的意,哪怕是派兵攔阻援兵,都要吃掉這股漢軍!”
溫春默然片刻,說道:“漢軍縱然缺糧,如果靠殺馬,也可以再熬半個月,我們要再打半個月,漢軍主力就到了。”
多爾濟拉過溫春的胳膊,勸道:“到了現在,我的好兄弟,我們還有退路嗎?眼下已經傷亡了這麼多兵馬,不拿下沙州城,殲滅了這股漢軍,怎麼說的過去?”
噶爾丹在一旁,面色動了動,勸說道:“兄長,漢人有句話叫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如今正是關鍵時候,我們不能句這樣回去了。”
噶爾丹這幾天也看出溫春一直在保存準噶爾的主力不失,覺得這種做法實在有些……愚蠢。
因爲草原上有類似的道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不在一開始壓上準噶爾部的勇士,非要等到現在士氣低落,此刻多半也未必有一開始壓上的效果好。
溫春想了想,迎着多爾濟期待的目光,道:“明天再全力攻城一天,如果還沒有進展,就馬上退兵!”
左右也不差這一天,既然漢軍主力還沒有消息,那麼至少三天才能到沙州。
而這一幕在噶爾丹的眼裡,卻又暗暗嘆了一口氣。
如果兄長堅持,還能說明退兵是正確的,但這種猶豫以後,只怕結果也未必如意。
多爾濟聞言,拍着胸脯保證說道:“溫春兄弟,明天一定能拿下沙州衛!”
如果不能拿下沙州衛,準噶爾在哈密,漢人如果不前往哈密,這仗最終又是不了了之,而只有他和碩特丟了青海。
……
……
沙州城
城內,這幾天隨着戰事的慘烈,也籠罩着一片愁雲慘淡中。
雖然漢軍的傷亡沒有那般大,但糧秣隨着消耗加劇,的確是開始短缺。
而官署之中
謝再義也在與衆將解釋着賈珩的動向,說道:“節帥已經領兵去長途奔襲哈密衛,京營大軍應該這兩天就會到來,城中的糧秣省着點兒吃,再徵收一些牛羊,差不多能支撐節帥到來。”
“節帥這時候去了哈密?”鼓勇營都督僉事倪彪聞言,問道。
其他如賈芳、賈菖等人面上也有驚訝之色。
這等時候,繞路去哈密做什麼?
謝再義道:“這次準噶爾派出兵馬不少,哈密城應該留兵一萬,節帥正是趁虛襲取哈密,我等再次拖住準噶爾的主力,等到京營大軍一到,就可四面合圍,一舉攻破準噶爾。”
王循道:“準噶爾可能未必會再在這裡打下去,說不得也會撤軍哈密,節帥那邊兒如何是好?”
謝再義冷聲道:“那我們就狠狠咬住他們,不讓他們從容返回哈密。”
真到了那時,哪怕追入大漠,也要咬住準噶爾部。
賈芳目光灼灼,說道:“如果按時間估算,節帥的兵馬還要晚一些到達哈密,是需要纏住他們。”
謝再義道:“賈芳說的是,明日要謹防他們再跑了,哪怕傷亡再大,也要留住他們。”
這幾日的交戰,諸軍都能感受準噶爾部的勇悍。
……
……
卻說另一邊兒,陳瀟以及京營諸將率領的京營大軍與金鉉的騎軍匯合之後,就浩浩蕩蕩向着沙州趕去。
此刻,大軍已經接近沙州衛城二百里,也是多爾濟所派斥候未曾涉足之地。
值得一提的是,先前,溫春之所以讓多爾濟派遣斥候,在於青海蒙古對此地還要熟悉一些,而且因爲和漢軍交手過,對漢軍主力的動向和特徵更爲了解,不至於誤判。
軍帳之中,京營的一衆將校,如單鳴、邵超等將,正在與撫遠將軍以及陳瀟議事。金鉉指着輿圖上的沙州周圍地形,說道:“蕭姑娘,沙州西面是沙漠,有玉門關之地,北面是戈壁,溫春率領的兵馬是自戈壁而來,一旦不敵可能會遁逃至向西北方向逃。”
其實這麼久的時間過去,金鉉已經有些認出眼前的少女是誰,但不明朝廷那邊兒究竟何意,倒也不好拆穿。
陳瀟清聲道:“金將軍,你先行從鳴沙山的山口,繞路前往玉門關,然後北上斷了溫春前往哈密的逃亡之路,最好將他們逼入沙漠,繞回哈密。”
金鉉道:“這倒不難,大軍一敗,他們逃亡沙漠還容易擺脫追殺,只是京營主力大軍如何調度?”
準噶爾蒙古在沙漠上的生存能力無疑在漢軍之上,逃亡沙漠以後,漢軍的追殺不會持續幾天。
陳瀟清眸閃爍,說道:“主力大軍分兵兩路,一路快速繞行至瓜州以東,圍堵準噶爾部的逃兵,一路沿原路而行,另外,大軍急行軍,沙州城也撐不住多久了。”
說着,分派兵馬。
而金鉉則先一步領軍快速向陽關而去,打算截殺準噶爾部的兵馬。
第二天,一大早兒。
沙州城的攻防戰再次打響,相比前幾次,準噶爾部未投入大量族內勇士參與慘烈的攻城城,這一次由溫春親自押陣,選派了七千族中勇士棄馬攻城,一下子就給到謝再義壓力。
城頭數次爲準噶爾部衝上,廝殺慘烈,漢軍在這裡表現出無比的韌性,在大批京營將校的守護下,一個上午十幾次打下準噶爾的進攻。
而這一幕無疑鼓舞了和碩特蒙古沙州番族,攻勢更爲迅猛幾分。
溫春在下方見着不少兵丁在城牆上站住腳,面上喜色流溢。
身旁的多爾濟道:“溫春兄弟,如果一開始,我們也不會拖延到現在。”
溫春目光灼灼,心頭也覺得大受鼓舞,但口中還是說道:“如果一開始投入兵力,不會有這等效果。”
如果不是磨了磨漢軍的銳氣,現在也不可能這般攻勢迅猛,準噶爾的勇士不知道還要傷亡多少。
謝再義此刻手持鋼刀,領着親兵如救火隊員一般,撲殺着涌上城頭的兵丁。
“刺刺!”
雙方攻防相持,情況漸漸顯得頗爲危急,幸在漢軍兵力也有兩萬餘,原本預留的預備隊迅速壓上,倒也僵持了下來。
謝再義在挽弓射死幾人之後,說道:“賈菖,轟天雷,放!”
賈菖領着大批親兵,從角樓中取出準備多日的轟天雷,隨着點燃了引線,一個個冒着煙的黑黢黢轟天雷,向着下方密密麻麻的蒙古兵丁扔去。
在危急時刻,這次徵西爲數不多的轟天雷,最後一批兩千多枚也被拋出去一大半,向着下方如蝗蟲一般的準噶爾炸去。
“轟轟!”
破碎的鐵釘和木屑一時間隨着硝煙亂飛,無數手中拿着彎彎馬刀的準噶爾部兵士慘叫聲連連,原本源源不斷的潮水瞬間一滯。
這種爆破式武器,無疑最爲剋制蟻附戰術,一下子下去清空了一片。
倒不是說製造了多少戰歿的兵丁,而是那種慘狀直奔臉上而去,讓不少兵丁短時間喪失戰鬥力。
此刻,站在後方的溫春臉色倏變,道:“這是漢人的炮?”
“是轟天雷,炸了以後,威力奇大。”多爾濟目光有些躲閃,聲音不自覺低了幾許,說道。
“你先前怎麼不早說?”溫春額頭青筋跳了跳,面色大變,憤怒說道。
多爾濟忍不住叫屈說道:“溫春兄弟忘了,當初我到了哈密,就和你說,這漢人的炮銃十分厲害。”
那時候,多爾濟領着敗軍前往哈密求援,向溫春訴苦,抱怨漢軍的火器的犀利,溫春那時候並沒有當回事兒。
此刻,轟天雷扔出一下子就摧毀了後繼力量,隨着陳漢官軍迅速涌上,將準噶爾一族的兵丁驅逐城頭,而後弓箭手齊齊攢射。
準噶爾以及和碩特等人在丟失近兩千具屍體以後,在下午時分如潮水般退去。
這一次比着以往數次攻城都要慘烈,尤其是轟天雷的殺傷以及漢軍的補射,給準噶爾本部造成了巨大傷亡。
十幾裡的城牆周圍,壕溝之內,屍相枕籍,血水甚至染紅了後來的黨河。
溫春微微閉上眼眸,看向遠處箭孔刀痕密佈的城牆,嘆道:“這沙州城徹底拿不下了。”
這一次全力攻城,已經徹底試探出漢人的虛實,就如一塊兒硬骨頭,根本就啃不動。
這十多天領兵持續相攻,真是白忙活了。
多爾濟道:“溫春兄弟,按着這種勢頭,再猛攻下去,最多不過兩天,城池就能攻破。”
然而,這次溫春一句都不想聽,擺了擺手,高聲道:“鳴金,回營!”
“鐺鐺!!!”
不等日落西斜,溫春就下令回營,大量的準噶爾部勇士如潮水一般退去,向着數裡外大營撤去。
直到此刻,溫春這次前來的兵馬還有近三萬人,主力未失,但士氣低落,已生離意。
等到天色將晚時分,燈火在軍帳之中亮起,軍將齊聚一堂。
溫春道:“明日一早兒,大軍撤離,多爾濟兄弟,不用再多言,就是再攻半個月,我們也拿不下沙州城,白白在此耗費兵力。”
多爾濟此刻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嘆了一口氣。
就差一點兒,爲何溫春這點兒傷亡就支撐不住呢?
其實倒不怪溫春,因爲準噶爾部部族本來就不大,而且需要防備着好幾個方向的敵人,死一個就少一個,所以能夠接受的兵力損傷就很低。
這次攻城前後傷亡了五千人,對溫春而言已經是天都要塌下來了。
溫春用來威懾關西七衛,向東防範漢廷十萬大軍來征討的哈密,向西可威懾天山的一衆部落,也就僅僅三萬兵馬,這一下子丟掉五千,縱然拿下沙州衛城,也會變得相當不划算。
現在一心一意就想返回哈密。
而此刻的沙州衛城,燈火通明,白日的一場大戰,讓這座城池變得戰雲密佈。
官署中,謝再義卻在召集一衆軍將議事,說道:“今日準噶爾部銳氣已失,分明有撤退之意,需得提防他們逃走!”
賈菖說道:“都督,他們今日佔據上風,應該不會撤軍吧。”
“這幾天,本將能看出準噶爾的頭人溫春,擔心手下族人傷亡,只在今日催動手下兵丁猛攻城池,只是行險一搏。”謝再義濃眉之下,目光銳利,聲音中帶着幾許篤定。
賈芳想了想,說道:“師父,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準噶爾這是生了撤兵之意。”
“草原人就是這樣,如果遇到難處,就不會硬拼,這段時間,今日傷亡對這位準噶爾部的頭人應是不能接受的。”謝再義點了點頭道。
不等衆將思量,謝再義道:“今晚,點起兵丁,趁着撤軍之前,劫營!”
“劫營?”董遷目光閃爍,訝異道。
副將王循面上則是若有所思。
謝再義沉聲說道:“他們所紮營寨形制不如我漢軍規整,早就想劫他們了,只是先前準噶爾部太過警惕,他們既然要撤軍,心思定然鬆懈,尤其是沙州衛的番族兵丁,所紮營寨就在準噶爾以西,一旦崩潰,他們就會四散奔逃,只要讓他們衝亂,此外,和碩特蒙古的兵營也不如準噶爾部訓練有素,同樣可以派兵劫持。”
衆將聞言,恍然大悟,說道:“這是趁撤軍之前,軍心浮動,即行劫營。”
“都督好計策。”王循目帶崇敬,讚道。
其他將校也紛紛出言稱讚。
謝再義笑了笑,說道:“此計,節帥所著三國話本都有記載,你們平常多讀讀,大有益處。”
賈珩的三國話本的確有着類似劫營,攻城之類的計謀,但賈珩本人其實很少用,因爲大多數時候都沒有應用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