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晉陽長公主府
夏日炎炎,蟬鳴林靜,暑氣在湖畔氤氳而起,倏然,習習涼風吹拂湖面,漣漪圈圈生出之餘,暑氣被削散幾分。
三面環水的水榭中,佈置精美,四方掛着花瓶、傢俱擺設的牆壁下,盛放冰塊兒的冰鑑向上咕咕冒着重重涼氣,驅散着夏日的炎熱,而冰水融化之時,滴落在陶瓷管道中,發出滴答滴答之音,清脆悅耳。
麗人着一身丹紅色低胸衣裙,秀鬱青絲綰起,雲髻之間插着一根蛇形碧玉簪子,額頭光潔如玉,柳葉眉宛如弦月,秀挺下的鼻樑下,丹脣輕抿,此刻隔着一方棋坪與元春對弈,捏着棋子放在棋坪上。
元春着淡黃菊紋宮裳,梳着少女的髮髻,彆着金釵步搖,那張豐美的雪膩玉容,覆着微汗,秀頸下的小衣浸潤而溼,盈月影影綽綽,兩側香腮更是紅撲撲的。
因是體態豐腴,就有些怕熱,汗水在鬢角衝散香腮上的脂粉,反而愈添幾分豐豔可人,此刻手中不時拿着粉紅手帕擦着臉頰。
“殿下,永寧伯來了。”這時,憐雪從屏風後而來,垂手說道。
晉陽長公主聞言,玉面上見着喜色,將手中棋子放進棋簍,美眸凝起,看向同樣粉面帶喜的元春,輕聲道:“他過來了。”
元春眉眼欣喜,輕輕“嗯”了一聲。
不多時,賈珩一身祥雲圖紋的竹青色蘇錦長袍,眉目疏朗,面如玄水,在女官的引領下,舉步進入閣樓,看向兩位容色華豔的宮裳麗人,問道:“下棋呢?”
晉陽長公主輕笑着,美眸顧盼流波,柔聲問道:“子鈺,今個兒怎麼得空?衙門裡沒事兒了?”
賈珩道:“這兩天沒什麼事兒,就過來看看你。”
晉陽長公主轉眸看了一眼元春,輕笑道:“本宮瞧你是看你大姐姐的吧。”
情知兩人在榮國府,尚需避諱他人目光,不大方便,就來到她這邊兒幽會。
元春起得身來,看向那少年,雪膩臉頰泛起淺淺紅暈,輕聲道:“珩弟。”
“大姐姐。”賈珩說話間,落座下來,這時憐雪遞上茶盅。
“晉陽,這次過來,問伱一樁事兒。”賈珩默然片刻,看向容顏嬌媚幾如花霰的麗人,凝聲問道。
晉陽長公主見賈珩面色肅然,語氣更是有着幾許鄭重,鳳眸轉過,給憐雪使了個眼色,周圍侍奉的婢女,紛紛垂手退出水榭。
“什麼事兒,這般嚴肅啊?”晉陽長公主輕聲問着,纖纖玉手拿起一個橘子剝着,不多時,將一個橘子掰了半個,遞給對面的少年,芙蓉玉面恬然明媚,眼眸煙波氤氳。
賈珩接過橘子,拿在手裡,凝眸看向雍麗華豔的玉人,徐徐道:“晉陽,你可認識周王之女陳瀟?”
晉陽長公主聞言,臉上笑意凝滯,兩彎如弦月的秀麗柳葉眉下,狹長鳳眸凌冽幾分,問道:“陳瀟?她竟在你府上?”
賈珩道:“你果然知道她?”
“她是周王兄的女兒,按說年歲也都快二十了吧,幾年前說是去城郊打獵的時候失蹤了,不想現在跑到在府上了。”晉陽長公主鳳眸平靜,問道:“她怎麼了?”
暗道,這人是與她們老陳家的女人對上了。
賈珩目光沉了幾分,低聲說道:“她不是失蹤,而是加入了白蓮教,昨天在府上讓我給逮着了。”
如是宗室之女失蹤之後,重新出現,晉陽不該如此平靜纔是,那麼定是另有隱情。
“啊,這……”晉陽長公主聞言,鳳眸幽閃幾分,詫異問道:“你沒怎麼她吧?”
賈珩輕輕搖了搖頭,道:“她是宗室貴女,我還能怎麼着她?”
晉陽長公主默然了下,臉上似是現出回憶之色,輕聲道:“她當初也不知受了誰的蠱惑,覺得是周王兄病逝之因事有蹊蹺,然後問着本宮,還問過太后,皇兄知道此事後,嚴厲申斥了她,再有沒多久,就失蹤了,她從小習練武藝,想來是躲着宮中,皇兄也就沒有再尋着,不想又在你們府上出現,還加入了白蓮逆黨,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
賈珩默然了下,看了一眼周圍,見只有元春在美眸波光盈盈地看向少年,近得麗人身旁,湊近耳畔,在晉陽長公主驚訝的心思下,低聲道:“她還說我是廢太子遺嗣。”
晉陽長公主玉容倏變,輕叱道:“一派胡言!”
賈珩:“……”
晉陽之言幾與他一字不差。
心頭暗暗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又有些悵然若失,嗯?好像哪裡不對,總之,不是索然無味就行。
晉陽長公主玉容如籠清霜,冷聲道:“她不知聽了誰的鬼話,現在一門心思要給她父王討回公道,這毫無根據之言,都敢說出來!竟將你認爲……這種話一旦傳揚出去,就是在害你。”
以皇兄的疑忌、刻薄性情,再加上錦衣府和京營、五城兵馬司都在這人手裡,如果聽到這話,縱然不會相信,也肯定要懷疑眼前之人的身世,然後一查……那時就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很多時候,不是你有沒有反心,而是有沒有造反之能,以崇平帝對賈珩的信任,原就是賈珩通過不停“蓄勢”而出的結果,否則,如何以未及弱冠之身,內掌錦衣,外領京營。
賈珩道:“我也是這般想着,所以纔過來問你,她是信口開河的吧?”
晉陽長公主道:“本宮瞧她就是魔怔了,不過,也可能是故意這般說,其心可誅。”
沒有人比她更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世,絕不是什麼太子遺嗣。
“現在,她還在府上吧?本宮去見見她。”晉陽長公主玉容幽幽,目中見着幾許惱怒。
賈珩眉頭皺了皺,低聲說道:“倒也不用去,只要確定不是什麼遺嗣就行。”
晉陽的話,應該是可信的,至於晉陽去寧國府,嗯,這個就算了吧,如果不想鬧的雞飛狗跳的話。
晉陽長公主秀眉蹙了蹙,嗔白了一眼賈珩,想了想,道:“那你這兩天,看能不能把她帶過來我這邊兒也行。”
賈珩道:“我再看看,現在沒怎麼限制她,也不知她現在跑了沒有,她身上武藝不俗。”
晉陽長公主道:“她小時候就喜歡舞刀動槍的,你和她交手了吧?”
賈珩點了點頭,也沒有多做解釋。
晉陽長公主輕聲說道:“你也不要太擔心了,當年那樁醜聞發生在隆治年間,和你年齡完全對不上,分明是誆騙於你,要麼是借你之力查出真正的遺嗣,要麼就是攪亂你的心思,讓你和宮中的皇兄互相猜疑。”
賈珩目光深深,擡眸看向晉陽長公主,道:“但她提及到我過世的母親,曾爲尚藥局的一名女醫官,在宮中伺候之人就是靜妃,此事……有些詭異。”
說着,定定看向麗人,捕捉着微表情的變化。
晉陽長公主凝了凝秀眉,柔聲說道:“那你可曾調查過你母親?”
賈珩打量着麗人的面容,見無異色波動,心頭稍鬆了一口氣,溫聲道:“我還沒來的及調查,不過,此事現在也不好調查。”
這些事兒不好查,否則,萬一真的查出來點兒什麼呢?不得不防。
賈珩搖了搖頭,拿起一塊兒橘子放在嘴裡吃着,少頃,道:“這樁事疑點重重,我想先問問陳瀟。”
相比派人查察,不如先堵住陳瀟的嘴,不讓她在外面胡咧咧。
晉陽長公主明眸幽幽,拉過少年的手,寬慰道:“好了,別愁眉不展的了,改天你將人帶了來,本宮教訓教訓她,小丫頭片子長能耐了,都敢對她姑父無禮了。”
賈珩:“……”
心頭生出一股異樣,但轉念一想,覺得晉陽既是如此篤定,那就多半不是。
賈珩沉吟說道:“那我回頭再看看,能不能從她嘴裡套出來什麼。”
晉陽長公主想了想,叮囑說道:“她性情剛強,心志堅毅,又通着武藝,這些年在外面,也不知經歷了什麼,心性難測,你也要小心提防,不過,咸寧倒是與她關係挺好的,她如是不想過來,你可以帶着咸寧去將她帶過來。”
賈珩點了點頭,拉過晉陽長公主的纖纖柔荑,道:“我會的。”
轉而擡眸看向元春,問道:“大姐姐,許久不見了。”
元春豐潤、美豔的玉容上見着擔憂之色,輕聲說道:“珩弟,剛纔你和殿下說的是?”
方纔又是廢太子,又是周王的,似是牽涉到隆治朝的奪嫡秘聞,還有,珩弟怎麼說着說着就疑似廢太子遺嗣,那豈不是和晉陽殿下同爲皇室?
不對,如果珩弟不姓賈,那她就與珩弟不是同族了?
這可真是……絕處逢生!
此念一起,元春芳心不爭氣地跳了一下,那種可以與情郎正大光明在一起的誘惑,幾是讓人呼吸急促幾分,周身發熱。
賈珩道:“也沒什麼事兒,都是一些猜測。”
晉陽長公主笑着截斷話頭,說道:“好了,你們姐弟兩個從回來到現在以後,還是要好好團聚團聚,本宮這就去看看嬋月,她昨個兒還提及你呢。”
賈珩擡眸看向麗人,輕聲道:“你先別走着。”
晉陽長公主美眸凝起看向賈珩,煙波橫生,笑了笑道:“怎麼又想讓本宮和元春一同伺候你?”
自從上次與元春一同伺候過他以後,這人分明是嚐到了甜頭,念念不忘起來。
而這時候,元春已是垂下螓首,一張雪膩臉頰浮起彤彤紅暈,綺麗成霞,婉寧妙目之中幾是水光盈盈,聲音發着顫兒,說道:“珩弟,等會兒別太胡鬧了。”
雖說年輕,但也不能太過不知節制了。
賈珩一時無語,拉着晉陽的手,輕聲說道:“是還有話給你說,想問問你的主意。”
先前,秦可卿因着太后的生兒禮籌備,讓他拿拿主意,並問問其他人,這會兒正好問着晉陽。
晉陽長公主見此,心頭稍微詫異了下,點了點頭,然而就在這時,對面少年拉着自己和元春的手,向着裡間牀榻而去。
晉陽長公主嗔惱道:“你……”
“裡廂問,這邊兒有些熱了。”賈珩低聲說道。
……
……
長公主府,西南方向,楊柳、梧桐樹遍植四周,遮下大片陰涼,而一座高有三層的繡樓中,二樓西窗下。
清河郡主李嬋月一些青色衣裙,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冊書,正在凝神讀着,從扉頁而觀,分明是三國話本。
少女放下書冊,一手撐着清麗如雪的臉頰,目光出神,眼前似浮現那在耳畔說着令人面紅耳赤的話,那雙手也不老實,害她這幾天晚上總是做着亂七八糟的夢。
念及深處,也不知是不是天氣太熱,一張清麗如雪的臉蛋兒紅若煙霞,明媚動人。
這時,一個丫鬟小跑地進入廳中,低聲說道:“郡主,永寧伯來了。”
因爲前幾天,李嬋月特意交代過婢女向自己報告着。
“李嬋月怔了下,手中的書冊放下,起身看向對面的婢女,星眸閃了閃,低聲道:“小賈先生人呢。”
“在公主那邊兒呢。”侍女輕聲道。
李嬋月聞言,目光失神,心底生出一股幽怨,小賈先生過來也不來尋她,那天那些話都是騙她的吧?
水榭之中,屋內雖放着冰塊降溫消暑,但驅不散內心的火熱。
“母后其實有些喜歡佛理,你找一些佛經,對了,她挺喜歡詩佛王摩詰的山水畫,你搜羅兩幅來,送過去就是。”麗人鬢髮汗津津的,一張秀麗絕豔的臉蛋兒紅撲撲的,眉眼俱是綺韻流溢,連斷斷續續的聲音中,都有幾分婉轉、酥膩。
上了年紀的老嫗,對佛家的一套學說頗是迷戀,這是到了一定年齡階段的心理狀態決定。
賈珩凝了凝眸,輕聲說道:“那就是與佛有關的物件兒了,不如準備一尊玉觀音。”
晉陽長公主身形微頓,美眸嗔白了一眼賈珩,膩哼一聲,道:“你這人,沒大沒小的,什麼玩笑都開。”
賈珩:“???”
看了一眼晃得人眼暈的羊脂白玉,垂眸看向幾如玉觀音的麗人,低聲道:“我,我還真沒想到那一層。”
嗯,他都沒想到,只能說晉陽圖冊看的太多,聯想未免太過豐富。
而已經綿軟如蠶的元春,將螓首靠在賈珩懷裡的元春,那張豐膩如雪的玉容上,團團玫紅氣暈豔麗無端,恍若琪花玉樹,而顆顆晶瑩汗珠自鬢角向着頸下流淌,低聲說道:“珩弟明天要去爲太后祝壽?”
“後天就是母后的壽誕,各家誥命夫人都要進宮見過太后,需要備下一份生禮兒,這是代人問着了。”晉陽長公主輕哼一聲,只覺心思複雜,沒好氣問道:“是你自己來問的,還是秦氏讓你來問的?”
賈珩看向左右前後,怡然自得的晉陽長公主,眸光在其麗人秀頸上密集的汗珠盤桓了下,目光動了動,引得麗人的嗔視。
元春“哦”了一聲,貝齒抿了抿櫻脣,拿着手指在賈珩心口畫着圈。
賈珩輕輕撫過元春的滑膩的雪肩,只覺綿軟不已的元春,實是讓人愛不釋手,低聲道:“大姐姐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他覺得元春剛纔藏着心事,方纔纏綿糾纏之時,讓她喚着珩哥哥,元春都有着幾分心不在焉,
元春揚起嬌媚如海棠花的玉顏,糯聲說道:“沒什麼呀。”
賈珩想了想,心頭有些猜測,問道:“大姐姐可是爲方纔廢太子遺嗣的事兒思慮?”
方纔提及他的身世,有可能不是賈族中人,那麼元春自然心有觸動。
元春嬌軀輕顫,雪膩玉顏上見着怔怔,擡眸看向少年,默然片刻,低聲問道:“珩弟,你說……你會不會不姓賈?”
賈珩目光溫和地看向心思慧黠的少女,輕輕堆着雪人,低聲道:“如不姓賈倒也好,大姐姐也不用出家了。”
他今日之一切原就與賈家無關,如果身世另有名堂,反而可以給元春一個名分,但首先不能與廢太子有什麼牽連纔是,不然崇平帝那邊兒。
“說不定。”
元春將雪膩臉頰靠在賈珩心口,目光癡癡道:“珩弟,是我……有些貪心了。”
賈珩看向豐豔可人的玉人,輕聲道:“大姐姐不必這麼說,我原也是想給大姐姐一個名分,但我還不知道內情,而知道內情什麼的人又三緘其口。”
說着,看了一眼晉陽長公主,麗人秀髮上彆着的那根碧玉髮簪正在忐忑中,簪端的珠花散開、束起,然後珠花又是原地畫圓。
“本宮……這邊兒累的腰痠背痛,你那邊兒還和元春聊上了?”晉陽長公主上氣不接下氣,美眸流波,語氣嗔怒說道。
方纔不就是說她沒有告訴她實情,說就說吧,給着元春名分,名分?
賈珩面色微頓,輕輕拍了拍晉陽長公主的渾圓,少頃,輕聲道:“據殿下所知,我是否姓賈?”
此刻,元春也目光熠熠地看向麗人,只覺捏着一手汗,不由重了幾分,卻見賈珩皺眉地撥着自家的手,臉頰不由一紅。
晉陽長公主雪背如弓,輕聲說道:“姓不姓賈,無關緊要,也沒見耽擱你們兩個如膠似漆,姐弟情深。”
自然是不姓賈,但現在還不好讓他知道姓什麼,不然禍福難料,都怪陳瀟,好端端的引出這些。
賈珩,元春:“……”
“唉,愣着做什麼?”晉陽長公主鬢髮之下的臉頰汗珠晶瑩,抿了抿櫻脣,心道,果然圖冊上都是騙人的。
賈珩面色頓了頓,與元春對視一眼,面色都是一怔,晉陽的回答仍是模棱兩可,不得要領,但他卻愈發覺得欲蓋彌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