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朝鮮,王京城——
桂嗣哲此刻急得幾乎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兒子桂承源,以及幾個老僕的陪同下,來到一座懸掛着「景福宮」匾額的寶殿之前,等候着鰲拜召見。
這位朝鮮王朝的僞朝國君,年近古稀,穿着一身的蟒袍冕服,只是其人身形佝僂、瘦削,似乎有些撐不起這件,唯有魁梧身形才能襯出王者威儀的冕服。
「大君,」一個年輕內監氣喘吁吁從迴廊上跑下,差點兒從石階上跌倒,說道:「鰲少保讓您過去。」
就在不久之前,多爾袞許是爲了邀買人心,也許是敘功,以小皇帝福臨的名義,降下敕旨,加封鰲拜爲少保官銜。
並勉勵鰲拜要堅守王京城池,拖住漢廷兵馬的北掠。
桂嗣哲應了一聲,然後定了定心神,整理了下儀容,拄着一根龍頭柺杖,邁上了石階,邁過門檻,進入殿中。
此刻,鰲拜居中而坐,下首的梨花木椅子上坐着二哥卓木泰,四弟巴哈,六弟穆裡瑪等人。
顯然方纔也相議如何應對大舉而來,來勢洶洶的漢軍。
桂嗣哲在兒子的攙扶下,進入殿中,朝着鰲拜行了一禮,蒼聲說道:「老朽見過鰲少保。」
「桂老先生請起。」鰲拜雄闊、豪邁的面容上現出笑容,說道:「桂老先生何必如此慌張?」
桂嗣哲擡起皓白髯發的頭顱,問道:「鰲少保可曾知曉,漢廷兵馬已經抵達王京城外五十里?」
鰲拜道:「本官自是知曉,方纔正在與手下兄弟議着,如何迎敵。」
桂嗣哲蒼聲道:「鰲少保,漢兵這次來勢洶洶,又是那位衛國公親自領兵,我王京城中已經惶惶不可終日。」
鰲拜哈哈大笑,說道:「我王京城中兵多將廣,糧秣囤積更是可供一年之需,又有何惶懼?」
在這段時間,鰲拜幾乎將城中的大戶威逼利誘了一遍,將糧秣囤積在城中,用來支應大軍,已經做好了與漢廷兵馬長期對峙的準備。
桂嗣哲見鰲拜毫不在意,連忙問道:「鰲少保,不知王京守城可有多少勝算?」
鰲拜笑了笑,似是不以爲意道:「此事,某家也難以說清,兵家之事,勝負難料,不過是盡力而爲罷了。」
國內的意思,他也明曉,就是用他抵擋漢軍的一把鋼刀,要爲大清爭取驅逐登陸遼東的漢軍時間。
桂嗣哲面容上憂色難掩,蒼聲說道:「鰲少保,你有何用兵打算?」
這位桂嗣哲,作爲僞朝之君,如果王京被朝鮮收復,勢必要被朝鮮新君清算,如何不感到惶懼。
鰲拜擡起頭來,凝眸看向老者,寬慰說道:「桂老先生放心,我大清絕不會讓漢軍進入王京城,鰲某與手下兄弟,誓與城同存亡!」
桂嗣哲聞聽此言,蒼聲道:「鰲少保放心。」
鰲拜道:「桂老先生,接下來,我就要佈置,桂老先生可旁聽。」
桂嗣哲點了點頭,道:「鰲少保,御營廳和五軍營的將校,隨時可聽從奧少」
鰲拜道:「讓他們都過來議事吧。」
待桂嗣哲前去「傳旨」,鰲拜又道:「我大清八旗精銳一萬,城中兵馬十萬,如果只是守城,撐住半年並不難,而漢軍跨海而攻,力求速勝,戰事一旦拖得曠日持久,不僅是軍心士氣,還是後勤輜重,都會崩潰,那時就是我們的機會。」
相比輕飄飄的安慰之言,鰲拜此言有理有據,極大地緩解了桂嗣哲的內心焦慮。
桂嗣哲面上的焦慮神色緩解了一下,道:「鰲少保,聽說這次領兵而來的是漢廷的衛國公。」
鰲拜面上卻現出傲然之色,道:「衛國公也是人,而非神明,其人同
樣沒有三頭六臂,如今領兵而來,同樣也要鎩羽而歸!」
桂嗣哲點了點頭,臉上似是現出輕快之色。
而後,朝鮮方面的軍將,快步而來,向着桂嗣哲行禮道:「見過大君,見過鰲少保。」
桂嗣哲道:「諸位將軍平身。」
鰲拜笑道:「諸位將軍,都快快請起。」
「謝鰲少保。」
下方的衆軍將齊聲說道。
有些都是城中大族的子弟,原本隨着僞朝建立,封賞從龍之臣,這些人還沉浸在加官進爵的美夢中,但隨着大漢衛國公賈珩親率水師馳援朝鮮的消息擴散開來,猶如一顆大石壓在衆年輕將校的心頭。
桂嗣哲此刻,看着面上同樣見着懼色的衆將校,心頭同樣蒙上一層厚厚陰霾。
鰲拜將威嚴、兇戾的目光逡巡過衆將,沉聲道:「如今城外的情況,諸位將軍應該已經知曉,漢軍如今大軍壓境,想要攻打王京,一旦破城,漢廷勢必要清算先前反叛的將校。」
此言一出,在場衆朝鮮將校面上就是倏然一變。
鰲拜道:「諸位將軍不用擔心,王京城城高壕深,城內囤積了大量錢糧,可以支應軍民一年所需,而我大清過萬八旗精銳,也與諸位共同抵擋漢軍狼兵。」
鰲拜此言的潛臺詞就是,朝鮮軍卒這是爲自己守城,而不是爲了大清,反而大清成了伸出援助之手的來。
鰲拜沉聲道:「下面分派守城任務。」
下首落座的衆朝鮮女將聞言,都正襟危坐,面色肅然。
「巴哈。」鰲拜高聲道。
巴哈拱手道:「末將在。」
鰲拜吩咐道:「你領兵三千,率朝鮮兵馬三萬五千,防守南門。」
因爲南門直面漢軍兵鋒,極容易被漢軍重火力攻擊。
「是。」巴哈抱拳應道。
「穆裡瑪。」鰲拜又是沉聲喚道。
穆裡瑪高聲應着,抱拳而立。
鰲拜吩咐道:「你領兵兩千五百,朝鮮兵馬三萬守衛東門,不得有誤。」
穆裡瑪高聲應道。
而後,鰲拜則是有條不紊地分派着兵馬,最後手裡握了兩千兵馬以及一萬朝鮮兵丁,用來接應四門的險情。
隨着軍將紛紛領命下去,廳堂之中也漸漸空蕩蕩起來,鰲拜轉頭看向一旁的桂嗣哲,說道:「桂老先生,還請召集城中百姓、丁壯協守城防,共抗漢軍。」
當然,主要是幫着守城大軍遞送守城的滾木礌石等物。
桂嗣哲褶子密佈的面容上,憂色明顯散去許多,道:「鰲少保放心,老朽這就去組織丁壯,操持此事。」
說着,告辭離去。
鰲
拜目送着桂嗣哲離開,雄闊面容上憂色密佈。
以如此佈置守衛王京城,如果是尋常人,能夠保證守三年不破,但面對的衛國公這樣威震華夏的名將,還有漢廷的紅夷大炮等火銃,在鰲拜心頭,仍然難言勝算。
鰲拜深深吸了一口濁氣,擡頭看向蔚藍無垠的天穹,目光幽遠。
再有兩天就是除夕了,可他仍在此率軍征戰。
滿清因爲擄掠了不少漢民,以致在國內也有一些漢民的習俗,年節的概念也漸漸爲滿清貴族高層接受。
鰲拜那張雄闊面容上,漸漸現出凝重之色。
不知何時,大清已經這般搖搖欲墜,危若累卵了。
依稀記得,那時大清衆王公貴族還曾雄心壯志地暢想,何時打入關內,要至江南泛舟。
但不知怎的,原本皇帝昏庸,官吏無道,百姓民怨沸騰的漢廷,突然勵精圖治起來。
而大清八旗天下無敵的神話,也開始崩碎。
而這一切,似乎就是從平安州的那一炮開開始的。
而就在鰲拜心緒複雜,爲女真的失敗咎因平安格勒戰役之時,忽而,又一聲炮銃「轟隆隆」之聲傳來。
幾乎讓鰲拜心神一震,兩道如墨的濃眉之下,目光擡起,凝眸看向那天穹。
「少保,漢軍發動攻擊了。」這時,雅布蘭開口道。
鰲拜雄闊面容,凝重如鐵,沉聲道:「隨我上城頭去看。」
而後,鰲拜在雅布蘭以及親信扈從的陪同下,來到王京城的南面城門樓。
此刻,漢軍已經初步發動了攻勢,這一路而來,炮聲隆隆,炮彈如雨點般落在城頭上,但見木質城門樓塌陷而來,磚石砸在守城的軍卒身上。
軍卒頭破血流,發出痛苦的哀嚎、呻吟之聲。
巴哈立身在城頭上,看着遠處逡巡警惕的漢軍鐵騎,那張雄闊的面容上現出一抹惱火之色,說道:「漢狗又仗着火銃欺負人!有種就真刀真槍幹上一場!」
但自然無人應着這位鰲拜四弟的話。
「少保來了。」
這時,周圍的兵卒紛紛喊道,從馬道上分列出一條人形通路,簇擁着一臉絡腮鬍子的鰲拜。
鰲拜行至近前,看向巴哈,高聲說道:「四弟,情況怎麼樣?」
巴哈道:「漢軍先用紅夷大炮轟城,並未派出兵馬攻城,手下朝鮮兵丁有些畏懼。」
因爲這些朝鮮王京城上的朝鮮軍卒,當初就是被女真的紅夷大炮一同炮轟然後配合着掘土道、埋炸藥的戰術給破城的。
鰲拜說道:「我們的紅夷大炮,也可以炮轟漢軍。」
先前,鰲拜督促手下兵卒修建了不少炮臺,此刻就在城門樓上。
「夠不着。」巴哈眉頭緊皺,說道:「漢軍的炮銃似乎比我們的炮銃打的遠一些。」
鰲拜聞言,心頭一驚,眉頭進皺,說道:「我看看。」
此刻,鰲拜頂着隆隆炮火,凝眸看向那遠處正在噴吐着濃濃硝煙的炮銃,似在
「這都兩裡開外了。」鰲拜瞳孔縮了縮,也心頭納悶。
炮銃一般是離城越遠,越打不準,但漢軍的炮銃卻打的分外準,好似長了眼睛一樣,發發落在城牆上。
其實,在賈珩對軍器監的指示中,就是如何將望遠鏡與紅夷大炮結合起來,經過一段論證,已經初見成效。
「轟隆隆……」
伴隨着炮銃隆隆而響,炮彈如雨點一般落在城頭上,周圍傳來漢軍將士和朝鮮將士的痛哼聲,而這會兒還沒有見到漢軍的兵士攻城。
鰲拜面色鐵青,說道:「撐住這一輪,炮銃可炸不壞城池!漢軍的炮彈不多。」
這也是女真在使用紅夷大炮以後的切身感受。
炮銃雖然威力不小,但其實打不批破城池,只要頂住傷亡。
而後,果然,這只是漢軍的第一波炮轟攻擊,大概半個時辰,偃旗息鼓。
……
……
王京城外,一箭之地——
賈菱與賈菖二將此刻眺望着朝鮮王京城頭,兩位當初的賈家小將,如今已是近十六七歲,正是英姿勃發之時。
賈菖年輕俊朗的面容上現出與年齡不符的成熟之態,觀察着城池,說道:「王京城依託山勢而建,也不好攻打。」
賈菱道:「先前***攻破城池,不是用着炸藥?我們也可以故技重施。」
賈菖要沉穩一些,堅毅目光現出思忖之色,說道:「城中的鰲拜定然有了防備,你看城池周圍都挖了新的護城河,就是防備掘
地道近城池。」
「要不要趁勢攻城?」賈菱開口道。
「派人去聽衛國公的號令,我等不可擅作主張。」賈菖說道。
而後,賈珩在軍帳之中就收到了賈菖與賈菱二將的稟告。
穆勝道:「子鈺,是否趁勢大舉攻城,城中的鰲拜等人正是猝不及防。」
賈珩道:「大軍剛剛安營紮寨,攻城之事,先等等不遲。」
其實,大軍不過剛至城下,先前的炮銃轟炸,只是對朝鮮王京城施加壓力,爲後續的勸降提供先決條件。
穆勝面色微頓,道:「子鈺打算如何破城?」
賈珩道:「先看看各處的攻防情況。」
其實他不怎麼急,而是擔憂兩衛的情況,待出了軍帳,問道:「李述,讓人留意蓋州、海州衛那邊兒的情況?」
因爲正值冬季,信鴿也沒有那般容易遠航。
李述拱手稱是。
而後,賈珩面色微頓,凝眸看向穆勝,低聲說道:「穆小王爺,隨我視察一下大營,看他們駐紮的情況。」
安營紮寨同樣是大學問,如果調度便宜,如何互衛照應,賈珩主要是不放心朝鮮軍卒的素質。
賈珩說話間,在錦衣府衛的扈從下,視察着一頂頂白色軍帳。
此刻,朝鮮的兵卒安營紮寨,一頂頂帳篷如雲朵般星羅棋佈,在漢軍將校的指揮下,清略着荒原上的木頭和雜物。
賈珩與一衆江南水師的將校見過,一直到傍晚時分,大營徹底扎定,周圍的軍卒來來往往。
賈珩重又返回那一頂軍帳之內,橘黃燭火照耀在廳堂中,映照着一道道清朗面容。
顧若清道:「朝鮮王京城中的兵馬如何?」
賈珩道:「城頭兵馬守備雖嚴格,但炮火轟炸之下,先挫敗了一下銳氣
。」
顧若清低聲說道:「如此就好。」
說着,端過一旁的稀粥和包子,柔聲道:「忙累了一天了,先用些飯菜。」
賈珩點了點頭,落座下來,剛要拿起筷子,卻聽麗人語氣似有幾許嗔惱,說道:「這還沒有洗手呢。」
賈珩輕輕點了點頭,笑着看向顧若清端上一個盛滿了清水的銅盆。
顧若清道:「師妹那邊兒也不知怎麼樣了?」
賈珩道:「我已經吩咐錦衣府衛留意瀟瀟那邊兒的軍報了,這幾天應該也遞送過來了。」
顧若清剪水雙瞳中的眸光閃了閃,芳心之中幽幽嘆了一口氣。
她終究是比不過師妹的,畢竟,師妹陪他出生入死這麼多年。
這邊廂,待賈珩用過飯菜。
錦衣府副千戶李述,快步進入軍帳之中,說道:「都督,蓋州衛與海州衛的軍報。」
果如賈珩所想,經過這麼長時間,蓋州衛與海州衛方面果然有了戰事的結果。
阿濟格率領女真方面的八旗精銳,進攻海州城,在這半個月中,進兵不利,被漢軍牢牢阻遏住,不得寸進一步。
這幾天,河北提督康鴻率領的幾萬兵馬與蓋州的水溶互爲馳援,與阿濟格手下的數萬八旗精銳兵丁展開廝殺,雙方互有傷亡。
賈珩拿過軍報,凝神閱覽。
這時,顧若清掌着燈火,湊近而來,幫着賈珩照明。
見顧若清這般體貼入微,賈珩心頭倒覺有趣,就着一盞橘黃燈火閱覽着其上文字。
這是一份詳細的軍報,其中,大致稟告了雙方的傷亡情況。
大漢軍卒依託城池堅守,用紅夷大炮作爲依託,數次擊退阿濟格手下的兵馬,但女真八旗精銳數次騷擾糧秣輜重,與出城相護
的賈芳,數次展開廝殺。
顧若清柳葉細眉之下,美眸現出好奇,問道:「怎麼樣?」
賈珩放下箋紙,看向顧若清,低聲道:「僵持不下,倒也是一樁好事兒,現在就看這朝鮮方面了。」
等朝鮮問題一解決,他將朝鮮諸般軍政事務盡數託付給穆小王爺,而後,就會快馬返京,整頓兵馬,北伐遼東。
顧若清點了點頭,柔聲說道:「你打算怎麼辦?」
賈珩道:「稍安勿躁,攻城非一日之功,先等等朝鮮城中的情況。」
說着,看了一眼麗人,說道:「若清,你過來幫我捏捏肩頭,這兩天趕路,有些酸了。」
其實,真正的知冷知熱反而不是在牀幃之間,而是這樣的伺候。
顧若清「嗯」了一聲,然後捏着那少年的肩頭,柔聲道:「再過兩天就過年了,明年就是崇平十九年了。」
賈珩面上現出恍惚之色,柔聲說道:「是啊,都已經崇平十九年了。」
自崇平十四年來到此界,轉眼之間,已經幾年過去了。
賈珩想了想,道:「取一些信箋來,我寫幾封家書,讓人連同軍報和賀歲的奏疏一同遞送過去。」
顧若清輕輕應了一聲,然後幫助賈珩去取紙筆。
賈珩而後,拿起一管毛筆,沾了墨水,攤開手裡的箋紙,開始執筆書寫着。
顧若清此刻坐在不遠處,看向少年那張清雋、削刻的面龐,而那張香肌玉膚的玉顏上就現出怔怔失神之色。
那些都是他的家人,而她算什麼呢?
麗人難免心頭感懷莫名,倒也不是悲春傷秋,無病呻吟。
而是,賈某人得了身子以後,承諾並沒有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