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金陵府
已是十二月上旬,昨晚剛剛下了一場雪,推門所見,天地皆白。
青牆雪檐的四四方方庭院中,一株梅花樹傲立霜雪,含苞待放,南國的雪落在枝頭,於瑟瑟冷風中寒香自來,那瘦弱小巧的雪梅愈有幾分妍麗可愛之態。
後院,廂房之中熱氣凝結在雕花玻璃上,倏而爲簇簇霜花,潔白如羽。
而在硃紅帷幔遮蔽的牀榻上,坐着兩個身穿寬大衣裙的麗人,正在一起說着話,膝上蓋着一雙薄毛毯。
“姐姐,昨個兒的飛鴿傳書說,蘭妹妹和溪妹妹已經到了神京。”甄雪放下手中的三國話本,溫寧眉眼間滿是思念。
因爲北靜王已經前往杭州、福州整飭兩地水師,已經懷了孕的甄雪最近時常到甄晴府上居住。
甄晴聞言,玉容微冷,彎彎秀眉之下的清冽鳳眸瑩瑩如水,道:“這眼看都快過年了,他多半是不會回來一趟了。”
說着,玉頰微白,連忙拿起一旁的手帕,掩嘴乾嘔不止。
過了一會兒,麗人雪顏之上涌起惱怒之色,啐罵一聲說道:“這個混蛋,害人精!”
甄雪已經見怪不怪,顯然這段時間聽着甄晴啐罵了賈珩不知多少次,輕聲道:“姐姐,再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甄晴懷胎有一個半月,已經見着孕吐,這幾天自覺格外喜歡吃酸,甄晴心頭存了十二分的歡喜。
甄晴道:“如果不是爲了他,我和妹妹能遭這麼大的罪?都怨那個混蛋。”
這是那個混蛋的長子,他將來一定要好好對她們娘倆兒,這如畫江山都是她肚裡的胎兒的。
甄雪看向麗人,輕輕嘆了一口,白膩臉頰更見珠圓玉潤,聲音酥軟柔糯:“我這兩天看邸報說,京中和議之聲愈發勢大了起來。”
甄晴道:“樹大招風罷了,妹妹,邸報上有沒有說他回京封了什麼爵?”
甄雪柔聲道:“最近的邸報還沒有記載,許是回京未久,想來也就這幾天了吧。”
甄晴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撫着還未顯懷的小腹,狹長鳳眸中帶着期待,柔聲道:“一個二等侯怎麼是跑不了的,說不得能封個一等侯。”
那個混蛋沒有多大,這般勢頭下去,來日勢必位極人臣,又是在年富力強之時,宮裡的父皇豈不猜忌?那時候就是她的機會。
輔幼主,攝國政,她臨朝稱制……
就在這時,外間的丫鬟隔着一道垂掛的棉布簾子將甄晴的思緒打亂,喚道:“王妃,楚王殿下過來要見王妃。”
自從甄晴懷孕以後,楚王爲之重視倍加,頻繁過來探望,當這幾天孕吐反應一出,喜脈確診無誤,楚王更是欣喜如狂。
但前面幾天,甄晴都以身子不舒服不去見着。
楚王也不敢作惱,只是愈發陪着小心。
甄晴蹙了蹙修麗的秀眉,鳳眸清冽閃爍,柔聲說道:“等會兒我去見他。”
此刻,內宅廳中,周圍的女官和丫鬟垂手而立,而一張漆木小几旁的梨花椅子上,楚王陳欽一襲蟒服玉帶,正襟危坐,手中茶盅熱氣騰騰,俊美、白皙的面容上流溢欣然之色。
上天待他陳欽不薄,剛剛丟了一個兒子,又送給他一個兒子。
“王爺,王妃來了。”就在這時,一個嬤嬤挑簾進來說道。
楚王聞言,按捺住心頭欣喜,循聲望去,看向那麗人,不由神色微怔。
甄晴一身雪白翻領狐裘,雍容雅步,秀髮雲髻巍峨,飾以鳳釵珠翠,襯托得肌膚白膩,儀容秀美,許是因爲有着身孕,原本冷豔、俏麗的面部線條柔和了許多,多了幾分珠圓玉潤之態。
“王爺尋我有事兒?”甄晴柳眉細長而秀氣,鳳眸清冽,平靜那青年王者一眼,問道。
隨着時間過去,原本的怨恨早已深深埋在心底,起碼錶面上看去,甄晴並無什麼異常。
但正如通靈寶玉一般,雖看似堅固依舊,但其上已然現出密密麻麻的蛛網裂紋。
看向那麗人,楚王難免有些心虛,遲疑了下,說道:“快要過年,父皇那邊兒召我回京,王妃是隨我一同回去,還是在金陵養胎?”
甄晴蹙了蹙眉,近前而來,道:“王爺,我現在這般大着肚子,如何能長途顛簸?”
她留下金陵先將孩子生下來爲好,有了孩子,不管是面對那個混蛋還是眼前之人,底氣才能足一些。
楚王點了點頭,輕聲道:“我也是這般意思,明年開春以後,我再向父皇告假,出京再看王妃。”
甄晴看向楚王,玉容默然片刻,抿了抿粉脣,輕聲說道:“王爺,此行回京當以大事爲計,妾身在南方金陵會爲殿下祈福的,如殿下有事可以書信相詢。”
可以說,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員,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只要想演你,能把你演的團團轉。
楚王聞言,挺拔身形震了震,看向對面的麗人,目光怔怔,喃喃說道:“王妃,我,我……”
王妃果然還是不計前嫌,或者說王妃有了孩子以後,對先前之事也釋懷了許多。
他那天……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甄晴玉容微微,柔聲道:“王爺,舊事無須再提,一切往前看吧。”
以後終歸要借重王爺身份,不能將關係鬧得太僵,既然終究有人來緩和關係,那就讓她先來吧。
楚王重重點了點頭,道:“王妃,聽宮裡一些說法,我明年可能要執掌兵部中事,如今兵部侍郎施傑前往軍機處理事,兵部還缺一位處置日常事務的堂官,我會積極綢繆此事。”
甄晴道:“兵部的確是好去處。”
楚王看向麗人的小腹,目中喜色難掩,說道:“王妃最近要保重身子。”
夫妻兩人說了會兒話,楚王這才告辭離去,而甄晴則神色幽幽地返回後院廂房。
甄雪起得身來,看向那面色如霜的麗人,問道:“姐姐,楚王兄來尋姐姐什麼事兒?”
甄晴目光幽幽,落座下來,輕聲道:“要回京了,和我說一聲。”
甄雪道:“那姐姐……”
“我在金陵安胎、養胎。”甄晴輕聲道。
這時,外間聽到嬤嬤來稟道:“王妃,歆歆過來尋着娘娘。”
不大一會兒,一個穿着粉紅衣裙的小蘿莉,進入廂房,看向甄雪道:“孃親,大姨。”
ωωω ▪ttκΛ n ▪¢Ο “歆歆過來了。”甄雪伸手過來抱着水歆,輕聲說道:“歆歆。”
“孃親,乾爹最近有沒有信寄過來?”水歆揚起粉雕玉琢的小臉,一笑現出兩個豁牙,小姑娘最近顯然正在換牙。
甄雪柔聲道:“你乾爹還沒寄送消息過來。”
甄晴笑道:“這丫頭這麼喜歡和你乾爹待在一起,早知道讓你隨着一同進京去了。”
在甄晴與楚王敘話之際,金陵,晉陽長公主府——
晉陽長公主雲鬢散亂,素顏朝天,因爲擔心影響孩子,倒並未化妝,此刻坐在牀榻的炕几上,轉眸看向正在紫砂壺、紅泥小爐轉悠着的麗人,問道:“元春,最近可有消息?”
“上次飛鴿傳書說,這兩天應該就到了京城,算着時間,應該到了。”元春柔聲說着,提着茶壺斟了兩杯茶,硃砂瓷杯質地細膩,色彩紅豔。
晉陽長公主聞言,美眸看向窗外閒庭幾做飛花的小雪,微微撫着小腹,語氣悵然道:“這幾天也沒見一封書信什麼的。”
元春輕笑了下,道:“上次珩弟在洛陽,不是給殿下寫了一封信。”
晉陽長公主柔聲道:“這都多少天了,就不能剛離開那會兒,每天寫一封,本宮平常也能解悶。”
元春:“……”
晉陽長公主一手支頤,思量了下,說道:“元春,楚王妃好像也有孕了。”
元春輕聲道:“說來也巧,就是楚王到了南方以後的事兒,楚王世子那邊兒出了事兒,楚王妃就有了,她是個有大氣運的。”
當初也曾是有着來往的閨蜜,現在兩人際遇截然不同。
晉陽長公主秀眉凝了凝,玉容現出一抹幽思,須臾,似感慨似疑惑說道:“聽憐雪說,北靜王妃甄雪也有孕了?”
不知爲何,總覺得有些怪怪的,這也太巧了。
但任憑麗人腦洞再是大開,也不會想到……三槽同馬。
元春柔聲道:“北靜王前段時間從京城過來,最近倒是去了杭州。”
心頭其實隱隱有些懷疑,但終究有些不確定。
反正懷孕都是她們的,她什麼都沒有。
晉陽長公主想了想也覺得毫無頭緒,也沒有細究此事,而是問道:“甄家的各種鋪子還有產業都收攏折賣了了吧。”
“年前兒的賬簿都清點完了,一些產業和鋪子也由內務府接手整頓。”元春輕聲道。
“快過年了,宮中內帑各處都急着用銀,從金陵內務府撥付六十萬兩銀子,遞送至京,以便宮中開銷,另外再將甄家抄檢出的一些物件,挑一些好的遞送至京。”晉陽長公主柔聲道。
元春應了一聲是。
……
……
神京,晉陽長公主府
已是傍晚時分,暮色沉沉,太陽落下以後的西北大地朔風如刀,溫度下降很快,似庭院中連綿的房舍也凍僵了一般,青磚黛瓦在冷殺蕭肅的天地間爲漆黑夜色籠罩,漸漸看不清輪廓。
而室內帷幔四及的牀榻上,熱氣混合着香氣以及別的氣息縈繞室內。
賈珩躺在船上,看向一旁的咸寧公主以及李嬋月,說道:“天色不早了,咸寧,讓下人準備一些熱水,我洗洗澡。”
經過先前的一番折騰,真是風裡來,雨裡去,浪裡白條。
咸寧公主嬌軀仍在輕輕顫慄,額前的一綹秀髮垂將下來,遮掩住左側臉頰,隨着少女螓首微動,似輕輕撫着滾燙如火的紅暈。
咸寧公主眉眼春韻溢散,愈見豔麗之態,而那顆淚痣在玫紅氣暈的影蔽下愈見俏麗,柳眉下的清眸微微睜開一線,軟聲道:“先生,不在這兒吃飯嗎?”
賈珩道:“不吃了,現在什麼都吃不下。”
咸寧公主輕笑了一下,看向一旁的嬋月,道:“嬋月妹妹,別羞了。”
李嬋月此刻在裡間,埋在棉被中的螓首,雲髻散亂些微,輕輕撫着溼漉漉的衣襟,一開口,聲音中帶着幾許驚人的酥膩流轉,柔聲說道:“小賈先生,表姐隨你去錦衣府,我也隨着過去,我一個人在家裡也沒什麼意思。”
賈珩道:“嬋月,這天這麼冷,你跟着去別凍着了,再結冰了。”
方纔與嬋月鬧了一陣,咸寧非要捉弄着嬋月,故意喊着……嬋月這個老實孩子還真應了幾句。
李嬋月:“……”
啊啊,什麼叫結冰了,小賈先生這叫什麼話?
咸寧公主忍俊不禁,捏了捏李嬋月滾燙餘火尚在的臉蛋兒,問道:“先生不是說要去軍器監看看?”
“明天還要朝會,估計要過兩天了。”賈珩起得身來,從小几拿過一杯茶盅,喝了一口楓露茶,壓了壓口中的甜膩。
暗道,這樣下去不會得口腔癌吧?
咸寧公主凝眸看向那少年,目光依依不捨,柔聲道:“那我和嬋月就不送先生了。”
賈珩應了一聲,說道:“你們兩個收拾收拾,彆着涼了。”
這時,女官准備了熱水,喚着賈珩,賈珩也就沒有再多留,前去沐浴更衣。
賈珩返回寧國府,剛剛在外書房坐定,晴雯道:“公子,薛家姨太太來了,說是尋大爺有些事兒,現在人在後院內廳呢。”
薛姨媽在秦可卿問起之時,給出的藉口倒是薛蟠之事,而並非是寶釵。
賈珩默然片刻,道:“我去看看。”
說着,來到內廳,卻見薛姨媽正在與秦可卿敘話,身邊兒還有着寶琴,香菱也湊得近前,一屋子鶯鶯燕燕說說笑笑。
薛姨媽拉着香菱的素手,看向香菱,臉上堆着熱切的笑意,問道:“香菱,住在東府可還習慣着?”
香菱此刻已經將頭髮紮起,明潔如玉的額頭下覆着空氣劉海兒,眉心一點米粒大小的胭脂記明豔動人,因爲在府中營養跟上,兩側臉頰漸漸豐潤,愈見着俏麗姝顏之態。
薛姨媽笑了笑,對秦可卿說道:“這姑娘真是愈發出落了,瞧着亭亭玉立的。”
這會兒看着香菱,其實,薛姨媽心頭多少有些後悔,當初如是給自家兒子做個妾室,倒也正合適,現在倒好,在寧國府待着,瞧着倒最終像是要落在珩哥兒的手裡。
這下將來還要和自家女兒爭寵,這都叫什麼事兒。
秦可卿笑道:“英蓮她個頭兒挺高,最近識了不少的字,還給我說要學詩呢。”
說着,看向一旁的林黛玉,美眸中帶着幾分親近,說道:“這些詩文什麼的,我倒是不怎麼懂,林妹妹是詩才敏捷的,可以多教教他。”
東府一衆姑娘當中,除了妙惜二人,如尤二姐、尤三姐,甚至秦可卿,都不是什麼才女,當然秦可卿還好,會一些琴曲之藝。
黛玉聞言,柔聲說道:“我也是初學者,寶姐姐倒是此道好手,我和寶姐姐一同教她就是了。”
此刻,薛林秦三人,同框出鏡,真是字面意義的“兼釵黛之美”。
寶釵柔聲道:“這詩倒是沒有什麼好學做的,我和林妹妹有時間指點指點她。”
衆人正自有說有笑,外間傳來嬤嬤的聲音:“大爺回來了。”
屋內幾人停了說笑,秦可卿盈盈起身,看向那從外間徐步而來的少年,問道:“夫君面聖回來了?”
賈珩點了點頭,笑道:“你們吃飯了沒有?”
“正說着等着夫君呢。”秦可卿玉容雍麗,輕輕笑了笑,說道:“姨媽過來找夫君說說薛蟠的事兒。”
賈珩道:“姨媽,隨我到書房敘話罷。”
這時,寶釵輕聲道:“珩大哥,我隨媽也一同過去吧。”
萬一媽等會兒話說的深了淺了,倒像是她攛掇的一樣。
賈珩想了想,道:“也好,再有不久就快過年了,文龍也該從五城兵馬司回來了。”
秦可卿看向神色各異的三人,心頭隱隱猜出一些隱情,只是不動聲色道:“夫君,文龍過年能不能在家多待幾天,與姨媽團聚團聚,也省得姨媽掛念。”
賈珩“嗯”了一聲,然後在秦可卿的目送中,領着薛姨媽和寶釵去了書房。
書房之中——
賈珩招呼着薛姨媽以及寶釵落座,讓晴雯端上香茗以後,看向那一身綾羅綢緞,養尊處優的婦人,輕聲問道:“姨媽是爲了文龍的事兒而來?”
這時,薛姨媽臉上的笑容見着幾分勉強,吞吞吐吐道:“珩哥兒,寶丫頭……寶丫頭已經將你們兩個的事兒和我說了。”
寶釵聞言,玉顏微紅,櫻顆貝齒輕輕咬着粉潤脣瓣,低聲道:“珩大哥。”
賈珩截住了寶釵的話頭兒,說道:“薛妹妹給姨媽說一聲也是應該的。”
此事原本就不指望瞞過薛姨媽,否則隨着過了年,寶釵年齡越大,薛姨媽肯定還要瘋狂整幺蛾子。
薛姨媽打量向那少年,斟酌着言辭,問道:“珩哥兒,你和寶丫頭……是怎麼個說法?”
賈珩道:“姨媽,先前我已和薛妹妹說過,我們之間的事兒再等幾年都不急的,薛妹妹年歲還小一些,現在園子裡和姐妹們再玩着一二年。”
薛姨媽聞言,連忙說道:“其實寶釵年歲也不小了,今年就是及笄,明年就是二八之齡,婚事得當緊纔是。”
哪怕私下裡給自己做了不少心理建設,甚至昨晚在腦海中醞釀了半天的對答,但薛姨媽此刻面對着對面那氣定神閒的少年,提及自家女兒婚事,仍有些小心翼翼。
從昨日寶玉摔玉之時賈母的表現以及王夫人的默不作聲、躺平任錘,其實基本可以估計出賈珩如今在榮寧兩府的江湖地位。
如今,能夠制約賈珩的只有他自己。
至於薛姨媽,猶如員工在心裡想想怎麼與領導在辦公室據理力爭,結果當面辦公室交談,原本梳理好的話語一下子都沒了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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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寶釵伸手拉過薛姨媽的胳膊,柔聲道:“媽,珩大哥說的對,再等一二年也沒什麼的,我還想多伺候你兩年。”
賈珩溫聲道:“姨媽放心就好,我和薛妹妹情投意合,定然不會委屈薛妹妹的。”
薛姨媽想要承諾,那肯定是沒有的,他的承諾給寶釵就好,給薛姨媽,薛姨媽只會慾壑難填。
薛姨媽看向那面容清雋的少年,嘴脣囁嚅了下,鼓起勇氣問道:“珩哥兒,你當初可是說要娶寶丫頭爲正妻?”
寶釵:“……”
賈珩聞言面色頓了下,倒是沒有想到薛姨媽這般直接,瞥了一眼寶釵,對上一雙慌亂的杏眸,點了點頭道:“等將來得了功勞,看能不能幫着薛妹妹求個誥命夫人什麼的,或者賜婚爲正妻也是有的。”
薛姨媽:“???”
這不確定的語氣,怎麼和乖囡昨天言之鑿鑿地說的不一樣?或者說原本就是珩哥兒哄着寶丫頭的?
別是爲了騙着寶丫頭身子,以前故意這般說?
見自家母親神色驚疑,寶釵玉容羞紅,伸手拉過薛姨媽的手,柔聲道:“媽,珩大哥心頭有數,您別問了。”
早知道,她昨天就不說了,現在倒像是過來逼婚一樣。
其實當初賈珩說了許多,就是如爲郡王那就是側妃,如果功勞足夠成爲正妻,那就請求賜婚,如實在不行,以殊功請求封爲誥命,說這麼多,自然不是爲了推搪、敷衍,而是表態,會想盡辦法給寶釵提升名分。
寶釵心底自然最想成爲的是正妻,因爲郡王太遠,誥命夫人說來說去還是以妾乞求恩封。
薛姨媽秀眉凝了凝,說道:“珩哥兒,我是這個意思,寶丫頭她年歲終究也不小了,也不能拖得太久了。”
賈珩想了想,聲音柔和幾分,道:“薛妹妹年歲不大,在閨閣中與姊妹多玩鬧幾年,倒也沒什麼,姨媽大可不必這麼着急,如是現在過門,現在也無法求着賜婚,姨媽總要給我一些時間,時機到了,自會水到渠成。”
這般急着過門,最多隻是做妾。
薛姨媽看向那少年,思量着賈珩的話,道:“珩哥兒你的意思是再等等?”
賈珩道:“姨媽再等等也好。”
薛姨媽聞言,默然了下,心頭翻來覆去,有些糾結。
眼前之人不管是權勢地位還是平日的性情,都不好相逼過甚,否則最終吃虧的還是她和寶丫頭。
再說纔多長的光景,就已是一等侯,將來……國公、郡王未必沒有機會吧?
如是郡王,側妃也不比尋常人家的正妻差了。
大漢郡王之爵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郡王,其四位側妃所生子嗣照宗室之例,可以請封爲輔國將軍、奉國將軍,這是對功勳之臣特殊的恩典。
但開國百年以來,只有四人,可謂恩遇甚隆,薛姨媽顯然在薛蟠以及寶釵的灌輸下,沒有意識登天之難。
薛姨媽想了想,定了定心神,說道:“珩哥兒,我只這一個閨女,從小養到大,從來是品行端莊,不爭不搶的性子,珩哥兒是大漢開國以來都沒出過的俊彥,是有大能爲的,賜婚的事兒肯定能辦成,但也不能……等的太久了。”
聽着自家母親的話,寶釵垂下螓首,雪膩臉頰滾燙羞紅,手裡的帕子絞動不停,低聲道:“媽,這些交給珩大哥就好了,我沒有……那般恨嫁的。”
這般說着,珩大哥或還以爲是她的授意。
賈珩默然片刻,道:“姨媽的擔心我都知道,無論如何,我以後會好好待薛妹妹的。”
薛姨媽嘆了一口氣,看向那少年想要叮囑幾句成親之前還是要注意男女大防,但嘴脣翕動了下,又將這話嚥了回去。
這些話回頭偷偷叮囑自己女兒就是了,當面這般說給埋汰人家一樣,而且兩個人在一塊兒一年多,南下說不得……
薛姨媽心頭一跳,不敢再往下亂想。
其實,這就是階級地位不對等造成的瞻前顧後。
自家女兒是人家的小老婆,自然是擺不起岳母的架勢,也硬氣不起來,而大老婆還在廳堂裡,現爲一等武侯夫人,想鬧也沒地方鬧,鬧到賈母那裡,最終直接納爲妾室,什麼都沒有,那就欲哭無淚。
薛姨媽自是聰明人,只能想着用話術加固着賈珩當初的“諾言”。
賈珩默然片刻,道:“姨媽,回京以後,還有一些生意上的事兒原本是大姐姐負責,最近我想着讓薛妹妹幫着處置一些。”
可卿倒也不是隻打麻將,不管這些,而是她要操持裡裡外外,如平常誰家誥命的生日,親戚迎來送往,都是可卿來打理,最近更是不用說,還要備…受孕。
薛姨媽聞言,不由一愣,驚訝道:“讓寶丫頭管着京裡鋪子的生意?”
這珩哥兒是要讓寶丫頭管家了?
或許將來如是管得好了,國公府也會交給寶丫頭打理?如是那般……
賈珩道:“薛妹妹是個有見識的,我想着讓她幫着我管着京中的一些鋪子生意,將來過門以後,也好幫着管家。”
薛姨媽聞聽“管家”二字,心頭大爲歡喜,凝眸看向寶釵,問道:“寶丫頭,你平常能處置吧。”
“平常見媽料理着家裡的生意,倒也存了幾分意,縱有難處,左右不會學學就是了。”寶釵柔聲說着,看了一眼那少年,芳心深處有些忐忑。
他應該沒有生氣吧?
薛姨媽輕笑了下,說道:“那也好,原本我說着忙不開家裡生意的事兒,想讓你幫襯着,你非說不想理會家裡的營生,如今也好,珩哥兒忙着國家大事,你幫着他處理家裡的事兒,男主外,女主內,正合規矩。”
當然,薛姨媽顯然誤會了賈珩所說“幫着”的賓語並非賈珩,而是……秦可卿。
幫着秦可卿,那就有了主從。
寶釵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薛姨媽笑了笑道:“珩哥兒忙着國家大事,你好好幫着他。”
她瞧着那個可卿是個性子綿軟的,否則斷不會讓尤氏姐妹在府中,所以,有些時候也不全是正妻得寵,將來的事兒還不好說着呢。
賈珩道:“文龍那邊兒,我和五城兵馬司那邊兒打個招呼,讓他回來過年多待幾天。”
提及薛蟠,薛姨媽心下微動,問道:“珩哥兒,文龍他怎麼說也快一年了,是不是從五城兵馬司……放出來?”
這麼一位權勢滔天的少年武侯照拂,蟠兒將來都有了依仗。
賈珩道:“再有二年倒也不遲,這畢竟是當初聖上的旨意。”
薛姨媽聞言,心頭又轉而泄氣起來。
賈珩寬慰說道:“姨媽放心,將來在軍中給文龍謀個差事,或者幫着他支撐家業,都是有的。”
薛姨媽問道:“真的?”
反正寶丫頭跟了珩哥兒,蟠兒將來肯定有着着落。
賈珩道:“文龍如今修身養性幾年,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兒,等來日看看性子如何,不管是謀個差事,還是繼承祖業,都能有數。”
薛姨媽聞言,點了點頭,雖對賈珩沒有當即做出承諾略有失望,但多少見到了良好態度,剩下的就是看落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