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外,中軍大帳——
待衆人用過接風宴,圍攏着一張桌子落座下來。
賈珩點了點頭,叮囑道:“諸位將軍,這兩天下去好好歇息,全力備戰。”
衆軍將面色肅然,紛紛稱是。
待衆將三三兩兩散去,回到軍帳歇息,賈珩與陳瀟來到寢帳,從一旁拿過輿圖,凝神看着。
這個時候的遼東,還沒有後世東北的人口,當然,後來東北的人口也不停流失。
陳瀟快步行至近前,聲音清泠而好聽,說道:“剛剛已經安排人向着城中攢射着絹帛,招降漢兵漢將。”
賈珩點了點頭,吩咐道:“通過密函給城中的錦衣府衛聯絡,讓他們勸降一些漢臣,如果能從盛京城中打開城門,裡應外合,那能省卻我大軍不知多少傷亡。”
再堅固的堡壘也會容易從內部攻破。
陳瀟點了點頭,目光瑩瑩如水,道:“那你什麼時候攻城?”
“休整兩天,然後即刻攻城。”賈珩朗聲道。
而後,等到傍晚時分,各處軍營的安營紮寨的消息也漸漸彙總過來,至於賈珩的案頭。
京營兵卒已經紮好一座座大營,並在四個城門附近都佈置了兵馬,將盛京城圍攏得水泄不通。
傍晚時分,晚霞滿天,而西方的火燒雲,恍若錦緞,彤彤如霞。
賈珩稍作歇息,然後在陳瀟的陪同下,觀察着盛京城城池上方的守城情況,說話間,拿起手中的單筒望遠鏡,觀察着盛京城的防守虛實。
如賈珩這樣的百戰之將,往往具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敏銳直覺,通過城頭的防守虛實,大致可以推算出盛京城在防守之時的應對。
此刻,綿延橫亙的城牆牆頭之上,四座角樓炮臺上架着紅衣大炮,而箭樓一應俱全,不過先前經過漢軍的幾輪炮轟,明顯有些殘破。
陳瀟面如清霜,瑩白無瑕,目測着前方的盛京城,敘道:“這座城比錦州城還要高一些,不在神京城之下。”
賈珩點了點頭,朗聲說道:“畢竟是女真的國都,城內應該有着百萬以上的軍民。”
隨着女真建都盛京,原本在東北山野中的女真部落也堂而皇之地住進了盛京城,再加上一些蒙古貴族和女真的貴族高層,以及服務他們的僕役丁壯,這人口數字也是相當龐大的。
陳瀟在一旁提醒說道:“炸藥炸不開這麼厚的城牆,紅衣大炮所能發揮的壓制作用也有限,如果想盡快攻下這座城池,需要提前做好謀算。”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現在的黑火藥是不行,需要更大的火藥。”
如果是TNT,那就不一樣了。
賈珩轉眸看向陳瀟,問道:“謝侯那邊兒可有飛鴿傳書遞送過來?”
“今個兒倒沒有。”陳瀟低聲說着,凝眸看向賈珩,道:“再等等。”
賈珩聲音中帶着幾許斬釘截鐵,道:“要不了多久,寧遠、錦州一線的糧秣輜重,也有可能被女真人所劫持,這一路的糧道守護,可是難了。”
陳瀟柔聲道:“曹變蛟應該會用計,對了,魏楚兩藩現在錦州與寧遠,是不是也接過來?”
賈珩神色微頓,道:“他們想過來,讓他們過來就是了,一直跟在輜重和軍需的路上,如果韃寇偷襲,再有個三長兩短,就不大好了。”
陳瀟點了點頭,應道:“那我吩咐過去。”
賈珩而後也不多說其他,撥轉馬頭,在陳瀟的陪同下,返回軍帳當中。
而就在賈珩離開不多久,多爾袞在碩塞的陪同下,登得城門樓上,觀察着漢軍的兵勢。
此刻,正處八月中秋時節,而遠處的一頂頂白色帳篷的軍帳,宛如一朵朵白雲在蔚藍天穹上飄蕩不停。
只是,這無疑很難讓多爾袞感到浪漫,而是感到一股說不出來的壓力。
漢軍軍容嚴整,尤其是京營所扎的營寨,井然有序,一股凜肅、兇惡的煞氣,無聲席捲而來,讓多爾袞感到一股難以言說的壓力撲面而來。
當着一衆將校的面,多爾袞卻毫不在意,沉聲道:“漢軍屯聚在大營當中,等將來兵事大敗,炸營崩潰之時,我大軍可以向其不停攻擊,彼等定然難以抵擋。”
碩塞點了點頭,說道:“王爺所言甚是,兵馬繁多,糧秣糜費當然日以龐巨,而等大雪封山以後,道路交通不便,糧秣轉運不上來。”
可以說,先前勒克德渾的解說,不僅讓多爾袞感到信心倍增,也讓碩塞等一些女真高層與文武羣臣激動起來。
多爾袞濃眉之下,目光閃了閃,道:“現在就是熬過這兩個月,等進入冬月,天氣一冷,大雪封山,也就有了破敵之機。”
多爾袞重複說着,似在給自己增強起了信心。
其實,心裡隱隱有些不安,因爲知道對面的漢廷衛國公,根本不敢善罷甘休。
多爾袞點了點頭,問道:“碩塞那邊兒可有消息?”
提及此事,祜塞面上現出欣喜,道:“飛鴿傳書來報,已經劫持了不少糧秣,戰果輝煌,要不了多久,漢軍的糧秣供應定然大收影響。”
多爾袞聞言,心頭也輕快了一些,濃眉之下,目光中帶着期待問道:“滿達海呢?現在騎軍到了何處?”
如果滿達海那邊兒也能取得建樹,前線數十萬漢軍糧道時斷時續,攻城壓力也將大爲減輕,這戰事也就好打許多。
“已經從撫順出發了,但因爲探查漢軍糧道,這幾天尚未有消息傳來。”祜塞道。
多爾袞點了點頭,道:“漢軍的糧道綿長,這一路可以襲擾的糧道路段很多,讓他一切小心爲上,莫要中了漢軍的圈套。”
多爾袞同樣用兵老辣,一下子就明確了其中的關要,或者說換位思考之後,就將漢軍能夠想到的破敵之策思考出來。
祜塞道:“叔父說的是,漢軍最是狡詐不過,有可能故意設伏,小侄這就讓人飛鴿傳書,遞送過去。”
然而,多爾袞這般說着,遠在數百里之外的遼陽城——
遼陽城
暗紅色銅釘杉木城門打開,一輛輛馬車從城門洞出來,馬車上滿滿當當地是一袋袋米糧,而車輪壓過前日剛剛經雨以後,略顯泥濘的官道,現出一道深深的輪印溝壑。
從高空看去,長長的糧食車隊,蜿蜒如蛇,曲曲折折,一直向着盛京城方向駛去。
而一隻鴿子從城門樓上的一角放出,撲棱棱飛向蔚藍無垠的天穹。
就這樣,運載着米糧的車隊一直向盛京城的戰場駛去,絡繹不絕,一面面赤焰旗幡獵獵作響,遮天蔽日。
第二天,天光大亮,夏日的日光照耀在大地上,遠處的渾河宛如一條碧綠玉帶,河水潺潺,波光粼粼,流光熠熠。
而馬車車隊在渾河以西的地面上,可見茵茵而生的草叢,翠綠惹目,令人心曠神怡。
就在這時,一匹匹駿馬的馬蹄聲響起,在這一刻“噠噠”之聲,由遠及近,可見大批騎軍黑壓壓,遮天蔽日。
大批漢軍打着一面面刺繡着龍旗的旗幟。
碩塞那張剛毅、堅定的面容上,似是帶着無盡欣喜之色。
一旁的漢軍副都統呂勝開口說道:“王爺,漢軍這次的糧秣不少,看那車隊如此之長,約莫有六十萬石。”
碩塞眉頭緊鎖成一個“川”字,目光咄咄而閃,心頭不由帶着幾許激動之意,道:“這樣纔好,如果劫了這一批糧秣,漢軍在前線糧秣不繼,定然崩潰。”
副都統呂勝道:“王爺,漢軍歇息用飯了。”
此刻,正值中午時分,天氣又暑氣炎熱,而押運着糧秣輜重車隊的漢軍,則是紛紛下馬歇息,喝水用着乾糧。
這批押運糧秣的漢軍,人數其實並不多,也就兩千左右,但還有大概兩千的丁壯民夫,幫着轉運糧秣。
“動手!”碩塞面上現出一抹猙獰之態,開口道。
隨着碩塞的一聲令下,身後的大批騎軍向正在押運糧秣的漢軍衝殺而去。
“噠噠……”
大批騎軍鐵蹄轟隆隆響個不停,宛如虎狼,向正在押運糧秣的漢軍衝殺而去。
“敵襲!”
一個漢軍青年小校高聲說着,聽到鐵蹄“噠噠”響起,一陣口哨聲響起,清脆而響亮。
“嗖……”
一根黑色箭矢快如流星,一下子刺穿那漢軍小校的脖頸,在“噗呲”聲中,爆開一團血霧,那青年小校倒在地上。
而馬上的碩塞,將手中的強弓收起,面上煞氣騰騰,濃眉之下,目中見着一抹譏誚的冷意。
而此刻,大批女真八旗騎丁則是如一陣旋風,迅速向着漢軍殺去。
而漢軍押運糧秣的護衛將校,正是賈菱。
此刻,賈菱翻身在馬,手中揮舞一把鋼刀,高聲道:“諸軍戒備,迎敵!”
說着,周圍一大批將校紛紛翻身上馬,手中握着一把鋒銳無比的彎刀,向着遠處的女真騎軍砍殺而去。
“鐺鐺……”
伴隨着兵刃的相交聲,雙方兵馬交錯涌過,在瞬息之間,展開了廝殺。
“噗呲……”
伴隨着兵刃砍殺在士卒身上的聲音,大股鮮血自傷口處涌將出來,而後就是栽倒在地。
碩塞剛一交手,就開始察覺出了一些不對,因爲並不像先前那些被輕易殺散的漢軍,瞬間陷入一陣崩潰,而是圍繞着一輛輛糧車,結成盾牌圓陣,有條不紊地抵抗着女真騎軍的攻勢。
而接下來的一幕,無疑更是讓碩塞心頭大驚,只見原本正在推着馬車的士卒,從押送糧秣的獨輪車上,取出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向着衝殺過來的女真八旗騎兵廝殺而去。
“不好,這是……中計了!”碩塞面色倏變,心頭一驚,只覺遍體生寒。
就在碩塞此念剛起,不大一會兒,就聽到遠處的茫茫的草原上傳來鐵蹄轟隆之聲,草原上出現一道黑紅鐵騎之線,迅速擴大起來。
眨眼之間,就是大批漢軍涌將過來。
一柄柄馬刀在日光照耀下,熾耀人眸,騰騰煞氣散將開來。
爲首之將身披玄色甲冑,外間罩着一襲暗紅色披風,手中拿着一把鑌鐵長刀,其人面容剛毅,目光銳利,一如鷹隼。
正是大漢京營一等忠勤侯,謝再義!
謝再義早已在隔着押運糧秣的車隊,三十里之外的地方埋伏着,等到這邊兒一出事兒,頓時率領精銳騎軍,浩浩蕩蕩地趕來。
“轟隆隆……”
鐵騎踏動着大地,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此刻的謝再義,率領一衆鐵騎衝入了正在交戰的雙方,一柄柄馬刀宛如鐮刀一般,肆無忌憚地收割着女真兵馬。
“噗呲……”
兵刃入肉以及慘叫之聲響起,不少女真騎軍兵丁猝不及防,在京營漢軍的砍殺下,紛紛倒地不起。
謝再義在親衛的扈從下,更是猶如一柄鋒銳無匹的利刃,無情地撕開了女真旗丁的陣線,切割包圍着女真旗丁。
碩塞心頭大驚,當機立斷說道:“撤!”
這個時候,再與漢軍纏鬥、硬剛,顯然不是明智的選擇。
明顯漢軍挖好了一個陷阱,等着他們來跳,這時不逃,更待何時。
謝再義冷哼一聲,掌中那把大刀揮舞得風雨不透,道:“賊寇,哪裡走!”
說着,驅動胯下戰馬,掌中長刀化作一道匹練月華,向着碩塞追殺而去。
謝再義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了碩塞乃是此行的主將。
這會兒,女真八旗旗丁洶涌而來,驟然被襲,也陷入了慌亂當中,面對漢軍的左右夾攻,一時間就有些亂作一團。
隨着碩塞高喊“撤軍”,大批女真旗丁隨着碩塞突圍,無疑讓一些陷入苦戰的女真旗丁落入更爲危險的境地。
此刻,漢軍長刀所向,不少女真兵丁被斬落馬下。
不大一會兒,京營的鐵騎洪流,一下子淹沒了整個女真兵丁的騎軍隊伍。
碩塞此刻撥馬而走,看到陷入敵陣的精銳,心緒都在不停滴血,懊惱不已。
懊惱自己先前爲何不察,剛剛真是太過大意了。
這麼多糧秣從遼陽城中押運出來,又豈會沒有重兵相護?
謝再義胯下的馬匹速度較快,此刻,風馳電掣一般,向着碩塞追殺而去,沒有多久,就漸漸縮短着距離。
碩塞感受到身後漸漸臨近的殺機,只覺膽寒不勝,而身旁的馬弁,連忙翻身抵擋。
“鐺!”
兵刃相接,那兩個馬弁根本就沒有遲滯謝再義一瞬,就被長刀一閃,宛如匹練月華,斬殺當場。
“賊子哪裡逃!”
碩塞只是暫且不答此言,只是率領手下的騎軍向着遠處逃亡,而身旁的親兵馬扈從則是紛紛阻擋着追殺而來的謝再義。
此舉終究還是阻擋了謝再義的追殺步伐。
待謝再義掌中長刀在這一刻,廝殺來回,不少女真騎丁紛紛中刀倒地,看着逐漸逃遠的女真大將,只得暫且壓下心頭的煩躁,吩咐着手下的兵馬,率領騎軍向着遠處追殺而去。
等到日落時分,暮色蒼涼,整個戰場上斷裂的刀槍與旗幟隨處可見,而這場埋伏與反埋伏的戰事,才徹底宣告落下帷幕。
謝再義挽着馬繮近前,說道:“此戰殲敵多少?”
賈菱面色一肅,抱拳道:“謝侯,我大軍殲敵四千餘,俘虜五百,此戰剿滅了女真一半兵力!”
謝再義聞聽此言,那張滿是污穢血污的剛毅面容上,現出一抹無盡欣喜之色,說道:“剩下的幾千人就好辦了,不過也不能大意。”
所謂,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當女真近萬騎軍的時候,在整個廣袤無垠的遼東平原上,可以肆無忌憚的奔襲押運糧秣的漢軍。
而派出五千到八千左右的押運糧秣隊伍,倒也是難以防備的。
如果派出一兩萬兵馬押送糧秣,顯然也是不切實際的。
而現在的女真只有幾千人,自然難以應對。
賈菱問道:“謝侯,這些糧秣?”
“自是押送至盛京城,這會兒都已經不遠了。”謝再義目光幽遠,低聲說道。
賈菱點了點頭,一邊兒吩咐着手下士卒打掃着戰場,一邊兒押送着糧秣,向着盛京城迅速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