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預兆
實驗室的走廊幽深而漆黑,其中的味道倒是和醫院有三分相似,詹華士走在前面,大概已經適應了,潘尼總是猜測中年人在袍子上固定了昏暗視覺之類的法術,但是他可沒有這種本事,於是一揮手,喉嚨裡吐出一個不太明朗的字節,一個光源就漂浮在了頭頂上。
這種本領如果被其他學徒看到,多半會驚訝到癡呆。
魔法的修行大致分爲研習魔法原理,施法,造物等幾個部分,其中,施法作爲魔法師體現力量的重要途徑,是一門華麗而細緻的藝術。
一個初入門的法師,想要將之利用魔網引導完成一個零級法術,需要多長時間呢?
這是一個並不算小的數字。
以光亮術爲例,想要將之整個地完成釋放,連言語帶姿勢,以費倫零級法師的平均水準,大概要五十七秒。
不要驚訝,之所以潘尼能夠用半秒將法術釋放出來,是因爲這個法術的前56.5秒的引導行爲他在早晨的冥想和準備法術時,已經做完了。
就好像一把裝了子彈的火槍,法師使用法術,填彈的工作早已做好,遇敵時只需要扣動一下扳機。
不過有的法師在裝彈的時候丟三落四,開槍時候拖泥帶水,對比一些動作乾淨利落的高手,以此形成了水平差距。
因爲施法確實是一門很難把握的技術。
以一個需要六十秒引導的法術爲例,不可能在戰鬥中進行引導,否則足夠幾百米外的敵人衝上來砍死他幾個來回,命都沒了還談什麼法術?
所以必須將這六十秒中的大半工作在法術準備程序中做好,相當於把一個法術分成兩段,準備和施法。
問題就出現在這裡,作爲一個法師,你能夠在準備法術的工作中完成多長時間的引導?以保證施法時間足夠短?
因爲法術引導具有連貫性,不可能隨意中斷,將一個法術掰成兩段,不是個簡單的事情。你在哪一個手勢,哪一個咒語音節中斷,都要保證這個法術能夠在繼續釋放時能夠保證質量,不會出現狂亂或啞火之類的意外,萬一出現事故,很可能賠上小命。
一般來說,一個六十秒的法術,事先準備好前三十秒,留出三十秒的施法時間,是任何新手都能做到的事情,因爲大多數準備到這種程度的法術還沒到與魔網鏈接的生效期,可以隨時散去,即便不成功,也不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那個準備與釋放的間斷點也容易尋找。
但是若將準備時段延長到四十秒,對於一部分的法師來說,就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了,法術準備到了這個程度,魔法信號已經在靈魂與魔網鏈接成的法術位裡面蓄勢待發,隨時準備對魔網施加影響,如果出現差錯,會對靈魂鏈接造成一定程度的損毀,對於法師本人來說,是一種可能造成降級的傷害。
能夠將準備時間延長到五十秒,這是大約三分之一數量的法師做不到的事情,法術準備到了這種程度,魔法信號已經在魔網上躍躍欲試,隨時準備在物質界形成魔法效果,這樣的法術很難控制,間斷點更不是那些施法天賦不足的法師能夠精確把握。
這個層次,也就是合格的法師冒險者水準,十秒,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已經足夠爲冒險與戰鬥增添很多可能性了。
至於將準備時間延長到五十五秒之後,施法時間壓縮到五秒以下,這樣的法師,是天生的嫺熟施法者,只有不足六分之一的法師能夠做到。
先不說那個準備與施法的間斷點多麼難以掌握,單憑那在靈魂與魔網鏈接的盡頭放一大堆隨時可能爆炸的炸藥包的勇氣,就很值得廣大法師敬佩。
現在可以知道,學徒潘尼的施法技巧,至少在光亮術的造詣上,是多麼的驚人了。
而且施法的技術,導師是教不了的,因爲個人體質差異,與魔網鏈接狀態也有差異,同一個法術,任何人施展出來,引導程序都會有微小的差別,作爲一門嚴謹的技術,一點微小的錯漏都能造成驚人的災難!法師間的交流能夠加深對魔網的研究和理解,但是很難提升施法的水平。
不過詹華士明顯對潘尼的技術並不感冒,沉悶的聲音從彷彿從那個背影直接傳進潘尼的耳朵:“無論用得多熟練,也只是零級法術。”
潘尼有點驚訝地擡起腦袋,感覺今天的院長大人似乎有些不同,由於經常和這位院長合作,他不太介意表現這類急速施法的技巧,但是卻從沒得到過任何評價,今天卻突然聽到這麼長一串話,不由他不驚異。
要知道,這個導師可是個典型的悶葫蘆,很少說話,即便做實驗支使潘尼時,遣詞造句形式大概就是這樣:‘腦袋!’‘喉管,切三英寸’‘肝臟,切碎混合。’,對潘尼這麼長一段話,確實罕見。
雖然驚異,但潘尼卻不多嘴,他還沒有那個資格,他很清楚,於是更恭謹地放輕了腳步,表示聆聽長輩的教誨。
然而今天的詹華士好像話特別多,他繼續說,偶爾因爲不常說話而卡殼,不過字音很清晰:“今天的實驗很重要,如果你能幫我完成,我或許會實現你的願望。”
實現我的願望?
潘尼心臟砰砰跳了兩聲,他的願望?
除了離開這個鬼地方,還有什麼?
他不懷疑這位導師看得清楚,因爲他們相互之間很熟悉,他也清楚,詹華士一般不糊弄人。
他現在終於知道,昨晚的吉兆究竟從何而來了。
不過他卻沒有更多的興奮,而是更加地冷靜下來,他清楚能讓詹華士如此鄭重其事,這件事情肯定不簡單。
他望着紅袍法師的背影,在胡亂觀察中轉移注意力,以求讓自己放鬆下來,神經總繃得太緊不是好事。
倫格·詹華士身量中等,也就五尺七寸(1.71m)高下,兩隻手常年帶着一雙灰暗的皮手套,陣陣死氣從那裡散發出來進入潘尼的感知,可能與死靈專精有關,脊背消瘦,扮鬼嚇唬人不成問題。
還有更明顯的特徵,和所有紅袍法師一樣,倫格·詹華士是一個光頭。
紋在頭頂的法紋是紅袍法師的象徵,大體樣式上分爲八大種,對應着八大學派,它們蘊含着特別的力量,與大腦產生的奧術共鳴能夠爲紅袍提升某一類法術的威力,不過散發的力量還會產生某些副作用——比如會更加強烈地干擾法師對另外幾類法術的感應,形成專精紅袍的禁止學派。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這種法紋會讓紅袍法師脖子以上所有茂密部的毛髮自然脫落且停止生長——比如鬍子和頭髮,所以全部紅袍都是毫無疑問的光頭,眼眉都沒有一根,形象很是獵奇。
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變成那種模樣,潘尼·西恩就不寒而慄。
狂熱追求魔法力的塞爾紅袍當然不在意自己是否禿瓢,但潘尼卻從不是一個能夠爲了力量放棄一切的人,否則他也不會爲了安全而遲遲不接入更深層的魔網,而是一心想要脫離這個地方了。
“不過如果你沒能讓我滿意,我就會用另一種方式完成你的願望。”潘尼發呆的時候,倫格·詹華士說出了今天對潘尼說的第三句話。
潘尼臉色不變,不過轉瞬心境又恢復平靜,只是決定今天一定拿出一百二十分的水準完成這場差事,拼盡全力。
他絕不想要繼續呆在這個地方。
自從六歲來到這個封閉的學院,整整八年,他再也沒有踏出過外面的世界哪怕一步。
有時,他坐在塞爾蘭泊的湖畔,俯視着水中的游魚。
有時,他打開臥室的窗子,越過並不高的院牆,仰觀天空的飛鳥。
有無數個夜晚,他偷偷跑到學院矮牆的缺口,最終望而卻步。
有無數個午夜,他用破爛的棉被裹住腦袋,深夜中無聲地號泣。
他無限痛苦地仰望着自由,他痛恨着自己的怯懦與畏懼,在這煉獄一般的地方掙扎煎熬。
終於,一切將要結束了。
潘尼·西恩這樣確信着。
不過離詹華士的實驗室越來越近時,潘尼的敏銳感知已經察覺到了異常,臉色微變,腳步也好像沉重了一些。
倫格·詹華士推開實驗室門,光亮術的光輝灑了進去,一個美妙的身軀被秘法刻印的鐵箍禁制在牀上,那胸口一起一伏,顯然還是活物,橡樹葉一般顏色的頭髮下面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門口的二人,那目光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是好奇更多些。
潘尼·西恩熱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今天做活體實驗,我去準備一下,你也準備一下。”詹華士說完,就轉身走進旁邊的準備室去了,只留下呆滯如木頭的潘尼一個,還有牀上的受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