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繡穿外袍的手一頓,“九王爺?就是前兒凡巧說的天琴郡主的生父?”
“回小姐的話,正是。”丹煙蹙眉,走到跟前幫紅繡將剛剛穿上的男裝換下,髮髻解開,按着她坐在繡墩上重新爲她梳了“倭墮髻”,斜插“鳳鳴釵”,想在爲紅繡上旁的頭面,被她躲了開。
“簡簡單單就好。丹煙,將我那身白綺的襖裙拿來吧。”
“是,小姐。”
丹煙手腳麻利的服侍紅繡打扮妥當,不多時二人來至前廳。
一名容貌端麗,年約四十出頭的媳婦子站在當中,見紅繡主僕進來,面無表情硬生生的問:
“你是紅繡?”
紅繡心道王府的人說話就是牛氣,面上微笑着:“正是。”
“隨我走一趟吧。”
“敢問這位姐姐,不知是王府裡哪位貴人喚我?”
“我們郡主叫你去,是你的福分,莫要默默蹭蹭的。想知道什麼到了王府自然知曉。”
媳婦子轉身走出正廳。丹煙氣的一撇嘴。紅繡對她的態度倒是不以爲意,俗語說閻王好過小鬼難纏,王府裡的下人都比平頭百姓高出一頭去,也不怪她鼻孔開在腦門子上。
出了門,乘王府派來的馬車,不多時便來到聖京城中中心最爲神聖的一個位置,九王爺是當今聖上如今僅剩的一位親叔叔,府裡規模自是旁人不能比,頭先她還覺得商府夠大夠華麗,現在一瞧,才明白什麼叫小巫見大巫。
王府雕廊畫棟富麗堂皇,門口一對漢白玉的石獅子甚爲威武。硃砂紅牆顯示出王家氣派,琉璃瓦上不然塵埃。
下了馬車,從側門入府,馬上有下人擡轎來相應,紅繡上了轎,過外儀門,穿月洞門,過內儀門,一路顛顛簸簸,不知過了多久才下了轎。
面前一座雅緻院落,匾上書“繁絲館”,後有九王爺“李晟”的大名和印鑑。
“紅繡姑娘,請吧。”
方纔那名媳婦子面色不變,不冷不熱的說了一聲,擡腿邁入了院子。
紅繡點頭,緊隨其後,繞過水月影壁,穿過抄手迴廊,又走了半晌纔來到外廳門前。
“郡主在裡頭呢,你自己進去吧。”
“多謝你了。”紅繡點頭致意,回頭吩咐丹煙:“你且在一旁候着。”
丹煙擔憂的點頭:“是,小姐您自個兒多留神。”
紅繡拍拍她的手腕,“無礙的。”
天琴郡主找她來是爲何事她不知曉,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們二人毫無交集,此番突然找她必定來者不善。杜氏是郡主的姨媽,如今間接因爲她的緣故被逐出了府,現下恐怕情況不容樂觀。
進入花廳,紅繡沒有心情感受腳下柔軟的花團錦簇地毯的柔軟,也沒有心情觀賞屋內的精緻擺設。徑直走向坐於正位的郡主李天琴跟前。
李天琴一身華貴,洋紅錦緞繡金梅的襖裙襯得她俏麗端莊,頭梳十字髻,八寶鎏金攢玉簪斜臥於髮髻之間,六股翡翠滴珠的流蘇來回搖晃。髮髻正中紫玉蝴蝶簪做妝點,妝容精緻,眉心花鈿鮮紅欲滴,紅脣翹起,兩耳南珠丁香兒泛着亞光。
“紅繡參見郡主。郡主……”
“免了免了。”
紅繡話未說完,李天琴便從主位上下來雙手相攙。拉着紅繡的雙手道:“上回諸葛府一別,你我約莫快有一年未見了吧?不少字”
提及諸葛府花園中的事,紅繡心裡一突,心中做好防範,暗自打起一百倍的精神,面不改色的笑道:“回郡主的話,沒有一年,約莫也該有個月了。”
“哎。”李天琴口打唉聲,嘆道:“最近父王叫我在府裡勤學女紅刺繡,不准我出去,不然早就去繡妍樓找你了。”
紅繡垂首站着,“是,往後郡主有何吩咐,儘管派人來知會一聲即可。”
“說的哪兒的話。”
李天琴優雅的拉她到一旁的湘妃榻坐。紅繡不敢坐,只是搭了個邊。
李天琴放開手,道:“紅繡啊,你的繡品我看了,現下宮裡頭好多主子想要求你繡的花樣子還要排個名號,瞧瞧誰受寵誰不受寵呢,我頭些日子跟尚服局的管事說了,想要你的一方帕子,可怎麼都沒求來。”
“郡主說笑了,紅繡惶恐。只要您吩咐一聲,回頭我定抽空繡了給您送來。”
紅繡心知郡主想說的不是這層,而是在藉機諷刺她,說不定其中還飽含其他意思,但愣是裝着沒聽懂,笑着攙和過去。
李天琴見紅繡如此,高深莫測的轉了話題,道:“繡妍樓有紅繡姑娘和令兄經營,名聲大噪,生意興隆,這是城中所有人都知曉的。哎,我對你的繡活喜歡的緊,若不是你要爲了皇商娘娘們做活,我還真的也想麻煩你呢。斷斷的一年太少,要是以後也能用到你的繡品就好了。”
紅繡猛然擡頭,看向李天琴五官清秀的鵝蛋臉,目光交匯,她似乎從她的眼中看到了陰謀。
“郡主擡舉了,您身份尊貴,若您想點名要紅繡繡活,只需通知尚服局一聲即可,活計改日就會派道商家頭上去,我也會接到單子的。”
紅繡顧左右而言他,心中實際上已經驚濤駭浪,九王爺府所有的繡品都是由尚服局中的繡娘供應的,她如此說,不是希望她能進尚服局?
如此情況似乎明朗,天琴郡主今日,是給她“高官厚祿”來了。若她方纔做了肯定回答,定然算應下她的話,說不定哪日她就失去了自由,到尚服局做了繡娘了。可爲什麼?天琴郡主突然如此,一定有陰謀在其中
“哎,可惜了。”李天琴蹙眉,將不滿掩飾的徹底,“我也是因太喜歡你的繡活了才這麼一說,你別往心裡頭去。”
“紅繡省得。”
“那好,你事忙,我也不多留你了。楊媽媽,將我給紅繡姑娘備下的禮物拿來。”
方纔引路的媳婦立即滿臉堆笑的福身:“是。”
郡主送紅繡的乃是一套馨嵐居上好的胭脂水粉。
紅繡雙手接過,說了一番好聽的然後躬身退了出去。
“楊媽媽,你先下去吧。”
“是,郡主。”
李天琴散了下人,見再無旁人,轉入側廳。
一個身着青草色錦袍,手執玉骨扇的年輕公子走了出來,只見他面容俊俏,白皙的娃娃臉上柳眉大眼,鼻樑高挺,眼角微彎,嘴角上揚,不笑也似在笑,不正是諸葛二少?
“天琴。”二少爺面容帶笑,輕輕挽着郡主的手臂。
李天琴面帶羞怯,紅着俏臉低頭:“別這樣,讓下人們瞧見了不好。”
“怕什麼,我方纔來沒避着人,如今避開做什麼,誰不知道郡主與我是妾意郎情,兩心相許?”
一番直白的話,說的李天琴俏臉紅透欲拒還迎的掙了兩下。諸葛言威也不強求,鬆開手笑着說:“郡主幫了我的大忙,你說,要我怎麼謝你呢?”
“言威,你理當明瞭我的。”李天琴轉過身,翡翠流蘇擺動,幽幽嘆道:“我外公一脈人丁凋零,母妃去的早,如今能與我有些投緣的杜家人,僅剩下姨媽杜氏,爲了你,她離開諸葛府落得如此悽慘的下場我也沒有出手幫襯。如今爲你試探諸葛紅繡的口風,也是心甘情願。我說這些並非抱怨,只是希望你能明瞭我的一番心意,希望你能以同等的真心來待我。”
“天琴。”諸葛言威似乎動容,娃娃臉上斂去嬉笑,正中的執起李天琴的雙手到脣邊,虔誠的烙下一吻。
見李天琴羞紅了臉低下頭,諸葛言威才幽幽道:“我娘是側室,我生於諸葛府,看盡了妻妾之間的爭鬥,深知其中的苦楚。我答應你,將來若我們能成親,我定然不會有負於你,不會納妾來與你惹氣。”
“言威……”
李天琴感動的低下頭,螓首靠在諸葛言威肩頭。諸葛言威順勢攬住她的腰,在背對她的方向,目光轉爲深邃。
他讓郡主以入尚服局做誘餌試探紅繡的口風,就是想看今年紅繡的選擇,如今看來,她是鐵了心要幫襯商家。他剛剛接手諸葛家,所有一切有待於熟悉和重整,今年的月夕比評對他重振家威來說事關重大。看來,也該是時候想法子除掉諸葛紅繡了。
“公子,怎的好些天沒瞧你來樓裡頭了。”
紅繡身着男裝,搖着摺扇剛剛邁進繡妍樓門檻,周掌櫃便笑吟吟的迎接上來。
“周掌櫃。”紅繡壓低聲音,笑着問:“這兩日可有什麼單子,賬本在何處,拿到樓上來給我過目。”
“好嘞,公子爺您先上去奉茶,我稍後就到。”
紅繡上了樓,有年輕漂亮的“女小二”紅着臉羞答答的爲她沏茶送了來。對於女同胞們的熱切眼神,紅繡如今早已經習以爲常坦然面對。端着茶品了一口,不多時周掌櫃便到了。
“公子爺,這些都是樓裡近些日的接下的單子,丞相大人的婦人要一條雙面異色繡的帕子,還有吏部侍郎的長女……”
周掌櫃大約報了一下主要的繡活,突然一拍大腿,道:“公子也,瞧我的記性,忘了件大事。方纔有個江南來的富商到咱們樓裡來,求一副真絲繡布兩丈長五尺寬的百鳥朝鳳圖,打算給雙倍的價錢,沒有指定繡娘,只要求快些繡,趕在六月初三之前送到台州李家莊去。請公子爺示下,這單子咱們接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