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連翹淚水流的更洶,咬着嘴脣哭的梨花帶雨。似乎多年累積的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藉此宣泄而出。
紅繡仰躺在牀榻之上,冰涼的手被連翹抓着,只覺得心亂如麻。換個角度,若她是孃親,恐怕怎麼都走不到如今這一步,當年她不會傻到去跟一個對她沒心的有婦之夫發生關係,更不會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之上,成爲杜氏和老爺妾氏的衆矢之的。有了女兒之後,她定會帶着孩子出府,靠一雙手怎麼養不活母女兩個?
可轉念又一想,連翹只不過是個平凡古代女子,要她做到那種程度,說不定在她心中比讓爺們兒生孩子都離譜,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哪有女人拋頭露面翻天的道理?紅繡不無嘲諷的扯了扯脣角,連翹心目中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怕是永遠都改不過來。
瞧着沉默不語面色蠟黃的女兒脣邊的笑容,連翹的眼淚憋了回去,心中不自覺有些懼意,紅繡大好之後,她見識了她一日日變的精明強悍,感到開懷的同時,也漸漸覺得這樣的女兒何其陌生,或許女兒像了她生父,對於她來說是好事。
連翹臉頰有些發燒,在未滿十五歲的女兒面前,她竟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從前都是她來保護女兒,怎的現在她見了女兒,就有忍不住要依靠的感覺。
“繡兒,娘往後聽你安排,娘不回去了,你莫要掛心,趕緊好起來知道麼。”
紅繡點頭,再怎麼“恨鐵不成鋼”,她對孃親仍舊狠不下心來,微笑着用粗啞的氣音說:“娘,我沒事,你緊着去休息,也深了。”
聽見紅繡嗓子跟砂紙拉過一般,連翹眼淚又忍不住流出來:“都是娘不好,是娘沒用,你如今有了財力能力,娘反倒一點忙都幫不上……”
“娘,莫要這麼說,我……咳咳……”紅繡最瞧不得連翹流淚,急着坐起身來,卻咳嗽出聲,咽口唾沫嗓子都撕扯着疼。
梅妝趕忙端了熱茶來伺候紅繡喝了,連翹此刻嚇的淚水都不敢流,生怕女兒再添新火,只能將所有渴望和委屈深埋起來。
不多時,姬尋洛快步走進了西廂,手中端着一碗黑色藥汁。面不紅氣不喘的道:“我身上沒備着藥材,剛去敲了對面醫館的門才湊齊了藥,紅繡你先起來用了藥,瞧瞧明日身子如何我再給你改藥方。”
“洛公子,多謝你了。”連翹起身道謝。
姬尋洛僅是微微點頭,不冷不熱的說:“連大娘不必多禮。”將藥碗遞給梅妝,道:“伺候你家小姐用藥吧。”
“是,公子。”梅妝剛被姬尋洛訓斥過,此刻見了他直覺他一雙星眸中仍舊隱含着怒意,應下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心道往常溫和的一個人,如今也變成凶神惡煞似的,真是下人。
紅繡由着連翹扶她起來,在背後墊了軟枕,屏住呼吸咬牙將一碗難喝之極的藥汁強嚥了下去,梅妝端了熱茶來給她,紅繡含了一口,掩袖吐在白瓷的精巧漱盂當中,口腔中的苦味還沒散去,喉頭卻涌起一陣舒暢的清涼,有點類似前世含金嗓子喉寶的感覺,當下咳嗽了兩聲,吐出口痰來,再開口說話嗓子已能發出聲音了。
“洛尋,真不知你的醫術竟如此高明”紅繡驚訝的望着他,雖然她聲音不似平日婉轉悅耳,可能發出聲音已經很神奇了,況且發燒的症狀似乎都好了一半,真不得不叫她驚奇。
姬尋洛微笑着在一旁圈椅上坐下,見紅繡症狀有所緩解,心中長舒一口氣,若是連紅繡的小小病症都治不好,他還要江湖第一神醫的名頭作甚。不過這句話他並未說出來,只道:“你的病本不是重病,只是憂思過慮火氣上升引起的,如今服了藥,安生睡一覺就會好了。”
紅繡點頭,瞧了眼姬尋洛的神色,轉而對連翹說:“娘,我已經沒事了,你緊着回去休息吧,別熬壞了身子。”
連翹搖頭:“我留下照顧你。”
“娘,我也要睡下了,洛尋的藥甚好,如今我已經不發熱,你留下也是瞧着我睡覺罷了,不若回去好好休息,你若是也病了可怎麼是好。不是成心讓女兒着急麼。”
一聽紅繡這麼說,連翹忙點頭:“是,繡兒莫再着急添火,娘去睡覺便是。”
“這纔對嘛。”紅繡微笑道:“梅妝,你去伺候夫人吧。”
梅妝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姬尋洛,有心想讓他也出去,又覺得小姐似乎與他有話要說,只得行了一禮扶着連翹走出了西廂。
待瞧着梅妝與連翹走遠了,紅繡才道:“洛尋,你有話要對我說嗎?。”
姬尋洛一怔,隨即歪在圈椅上笑了起來,愉悅中帶着略微的邪魅,顯得他俊容格外妖冶。
“紅繡,你當真聰明,怎麼瞧出我有話要說的?”
紅繡答非所問,道:“我不僅知道你有話要說,還知道你想說什麼。洛尋,我是不可能不考慮我孃的心情的。”話畢長嘆了一聲,仿若心中鬱結再次升起。
姬尋洛正色道:“紅繡,你要想清楚你的處境,你現下得到的一切來之不易,都是靠你自個兒一點一滴拼搏得來的,離開諸葛府,你活得自由快活,可若回去,將會被捲入更深的漩渦中,你在府外,諸葛老爺就算再看着你,還是要顧慮一些的。”
“我省得。”
“既然省得,爲何動了回去的念頭”
紅繡苦笑,“洛尋,實話告訴你吧,從出府開始,我已經料定我必然會回去。從我孃親的角度,她是離不開諸葛家的,她那麼想,我也只能盡力爲她爭口氣,爭個臉面,離開也只是爲了我娘別再回去後還是個下人。但是若是不考慮我娘,我定然喜歡海闊天空自由自在的日子,總比在深宅大院中安求一隅好得多。”
姬尋洛望着紅繡帶着病容的蒼白臉色,心疼的嘆了口氣,“哎,苦了你了。”
“我並不苦啊。”紅繡擁着紗被俏皮一笑:“洛尋,我所做的事情是我的愛好,能爲我帶來收益,我努力的事情會得到回報,而且身旁還有你跟伏武哥兩個好朋友陪伴着我,我怎麼會苦。”
好朋友?姬尋洛心裡有些失落,但他遊戲人生,性子向來敞亮,也並未糾結於紅繡的一句話上,反正來日方長呢,只是微笑着說:“既然你想得開便好,可以的話,我會在身邊幫襯着你。”
紅繡心中不無感動,他深知姬尋洛的性子,他那樣的人,在同一個地方呆久了自然會悶,肯爲她留下來,算得上是很大的人情。
姬尋洛瞧着紅繡的神色,大約猜到她心中所想,“感動了?”
“的確感動。”
“哈,紅繡你性子還真可愛。”
紅繡杏眼一翻,賞了他一個白眼,“好了,咱不說這些,往後還請你瞧着我的面上,對我孃親莫要那樣不冷不熱,她只是個苦命的可憐人,在感情上,她有她的堅持,她並沒有錯。”
“一丁點兒小事你都注意得到,往後我得多留神了”姬尋洛答非所問,明擺着岔開話題。
幾日相處下來,紅繡也感覺到姬尋洛並不待見孃親,人與人的偏好喜愛她並做不得主,只能任之由之了。只是今日,讓她重新認識了姬尋洛,他輕功醫術均頗爲不凡,再加上之前他特意隱瞞了姓名,甚至易容掩藏真實容貌,難道他還是什麼名人不成?
疑問藏在心中,紅繡掩口打了個呵欠,側身躺了下來,道:“洛尋,我先睡下了,你也早些去睡吧。”
“嗯。”
“明日求你幫忙,將伏武哥找來,好些日子沒見他了,我有些事跟他商議。”
“好。”
得到姬尋洛的回答,紅繡也不再多想,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疲憊的合上雙眼沉沉睡去。
姬尋洛坐在圈椅上,瞧着昏暗燭火下紅繡精緻的俏臉半晌,才嘆了一聲離開西廂,喚門口等候多時的梅妝回去伺候着。
次日,伏武過了午時才匆匆趕來,見了紅繡笑彎了一雙大眼。
紅繡也是笑,“伏武哥,幾日不見你似乎又長高了些。”擡起素手比量一下,從前她到他下巴,現下怎的都到他肩膀了。
伏武撓了撓後腦勺,英武的臉上五官似乎深邃了許多,“我成日做些體力活,又能吃能睡的,光長力氣不長腦子了。”
“說的什麼話。”紅繡白了他一眼,拉着伏武到一旁的湘妃榻邊坐下。
梅妝笑吟吟的奉了茶點上來,先屈膝問候:“伏武公子安好。”
伏武連連擺手,“我可不是什麼公子,梅妝莫要取笑我了。”轉向紅繡,笑着問:“繡兒,找我來可是有事?”
紅繡點頭,道:“確是有事要求你的。”
伏武濃眉不悅的皺起,屬於少年特有的不悅表情展現在他英武的臉上。
“跟我還用如此客氣?有事便說,若我能幫上忙的,絕不含糊,何必說個求字嘔我。”
紅繡笑道:“如此甚好,其實這宗事兒對你來說並不難,如今我跟商三少合作開了繡妍樓,身畔也每個知心可靠的人,那繡妍樓,我也不能日日都去不是,所以想請你來幫忙,到樓裡做個管事,幫我守着攤子,如此一來我也可以專心致志的做我的繡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