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紅繡頭一次披星戴月的逛古代市集,身上的白色錦緞男裝襯得她俏臉如玉,長髮盡數挽起,於發頂用白玉簪固定,修長的脖頸用高束的中衣遮住喉結部位。手中摺扇搖晃,月白大氅遮住她身段,加上在現代走慣了的大步子,微風吹來,步履翩然,明顯是一個漂亮的束髮少年。
“小……少爺,那邊有賣棗糕的!”
手中摺扇指尖流利轉了一週,啪一聲輕擊在梅妝頭上。
“又叫錯了,出了趟門,不過一炷香時間,我的稱謂被你們換了幾個了?”
“姑娘,我們也是尋常叫順當了。”梅妝拉着紅繡的袖子,道:“咱們到那邊兒去。”
紅繡無奈搖搖頭,“你們三個如今都是小廝打扮,怎麼也要扮的真切,莫要露出女兒態,叫人對我起疑心了。”
丹煙拱手行禮:“是,少爺。”
“這纔對嘛。”
紅繡與婢女打趣,轉身步入燈火闌珊的臨江集市當中,夜晚的聖京城不若白日裡燥熱,夜風習習,燈火絢爛,臨近亥時街市上行人不見少,反而摩肩接踵絡繹不絕。
而只有紅繡知道自己的感覺,人潮越洶涌,落寞越甚,周圍的人皆家家團圓,只有她煢煢孑立,形影相弔,孃親去了,於古代她再沒了親人,也沒了依靠,只能靠自己。
紅繡微笑着搖扇,方步邁的優雅,俊俏容貌和脣邊溫暖笑容,不知迷煞多少女,吸引多少注目。如今只有微笑,能沖淡心中的落寞和孤獨,團圓時刻,想到的是連翹,也是在現代今生永不能再見的家人。
“小少爺,您嚐嚐這個。”
丹煙將油紙包賽給紅繡,平凡的小臉因笑容而明媚許多:“這是松子糖,‘會君坊’拿手的招牌甜食呢!剛吃了月團,您也換換口味。”
紅繡回過頭,凡巧與梅妝二人面上皆是笑容,因含着糖,兩腮鼓起,跟土撥鼠似的。
不知爲何,紅繡的心中注入了一道暖流,似乎方纔的落寞被衝散了許多。
梅妝道:“公子,咱們爲了散心而來的,那些煩心的事兒就先放放,明日再怎麼樣,也是明日的事啊。”
凡巧連連點頭:“正是,姑……表少爺玩得盡興開懷,奴才們不也能鬆口氣麼。”
紅袖莞爾,“得,我又成姑表少爺了,反正你們怎麼喚,我怎麼應便是了。”
見紅繡笑容變的真實,不再似方纔那般強作歡喜,三婢女都同時鬆口氣。一路說說笑笑的來到聖京城聞名的千載江邊。
紅繡閒來無事從地質典籍上看過,千載江乃是楚江的一條支流,貫通聖京城南北,而楚江自西向東而流歸入大海,在南楚歷史中的地位,類似於現代的長江。
今夜千載江上畫舫無數,江邊燈火通明,於草坪上有許多文人士子三五成羣,或吟詩作對,或談論時事。
紅繡微笑着走到千載江畔,看着漆黑江水緩緩流去,不免心生開闊之意。
“哎?這不是紅……紅公子麼。”
發呆之時,身後傳來一個熟悉聲音,紅繡回頭,瞧見商福全笑吟吟的走到近前,拱手行了一禮。
“紅公子今兒換了新衫子,小的險些不敢認了。”話語中多了許多親切,今日少爺宣佈了婚事,全聖京城都知道未來的三少奶奶是紅繡,他儼然已當紅繡是他半個主子了。
紅繡也瞭解他的小心思,福全兒小猴子瞅着也不過十五六歲,半大孩子而已,人家對她示好,她絕不會給人家面上過不去。
“福全啊。我當是誰呢。”紅繡拱手,隨即甩開摺扇搖了兩下,瀟灑與男子風采無異,道:“你們公子給你假出來過月夕?”
商福全呆了呆,待回過神在心裡好生讚歎紅繡瀟灑,他伺候那個如天空皎月般的美男子,一般的“美人”現下皆入不得眼了,倒是未來少奶奶絲毫不輸給三少,不論女裝男裝都是風雅無限的人,甚至比三少的紅顏知己“西月樓”的第一大家宛月姑娘還有三分風采,更多了許多風骨。
“回紅少爺的話,小的今兒是服侍我們公子爺出來的。他正在那會些朋友,”伸手一指江邊一座三層酒樓,“樓上不需小的伺候,公子便給了銀子打發我下來自個兒玩兒。”
紅繡笑着點頭:“你們公子倒是好雅興。”
商福全顯然是誤解紅繡一番話的意思了,忙擺着手急道:“紅繡……紅公子莫要多想,我們公子旁日最喜歡看書彈琴做消遣,出府來會朋友也有,不過皆是爲了生意上的事兒,可沒有做旁的。”當然也有偶爾聽宛月姑娘彈琴,三少奶奶還沒進門,可先別說出來免得她拈酸吃醋了。
紅繡一愣,因商福全一番搶白臉頰發熱,她跟商少行不過公平交易雙贏對策罷了,倒叫小猴兒誤會了去。
“我省得,額,我還要繼續逛去,先走了。”紅繡點頭至意,帥氣一抖摺扇轉身離去。
丹煙梅妝和凡巧三人早已經在糖人攤子旁邊一人賣了個糖人,舔食了大半,見紅繡過來忙又塞給做糖人的老漢一個銅錢。
“勞煩給我們小公子也做一個。”
“哎,好嘞。”
老人家鬚髮全白,身子乾瘦佝僂,但做糖人的動作卻流暢非常。就見他舀起一勺糖漿,在平底鍋子上流暢自如似潑墨作畫一般,間或擡起頭瞧紅繡一眼,一面澆糖一面倒:“公子生的好相貌,將來定會大富大貴。”
紅繡本不喜甜食,但瞧着老漢做糖人不易,便也未推辭。對於他所說也只是笑而不語,靜靜等候。
“那,公子爺,您的糖,瞧瞧像不像?”
老漢乾枯的手捏着糖人的細竹籤,紅繡素手接了過來,藉着江邊燦然燈火,瞧見糖人正是她自己,一身長衫,手執摺扇,形似神更似。
“像,果然是像。”紅繡笑着讚許,給身後梅妝遞了個眼神。
梅妝會意的上前,從錢袋裡捻了一塊碎銀放在攤位上,“我們少爺給您的。”
老漢忙行禮,“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莫要客氣了。”
紅繡還了一禮,舉着糖看了看,瞧梅妝她們吃的開心,自個兒也入鄉隨俗舔了兩口,還成,不怎麼甜,是她喜歡的味道。興致一來,便咔嚓咬了一口,將糖人臉腦袋帶肩頭搖了下來含在口中,撐得嘴巴都變形了,逗得丹煙和凡巧咯咯直銷。
主僕四人轉身往前,剛走出幾步,突聽身後卻傳來一個清澈如山泉的慵懶聲音:“諸葛兄好雅興啊,想不到竟在此地相見。”
紅繡一口糖人含着,險些沒噎死她,腳步頓住,有心回頭招呼,嘴裡的糖還沒化呢,她形象實在不雅。
猶豫間商少行已經走到她跟前,見紅繡一身男裝瀟灑漂亮,鳳眼中讚賞閃過,在瞧見她殷紅的小嘴正努力“咔嚓咔嚓”的嚼着什麼,兩腮鼓起,左手執扇,右手舉着半拉糖人,商少行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美人月下露笑顏,何該是賞心悅目的,紅繡此刻卻沒心思,只氣的將糖人塞給偷笑的梅妝,嚥下嘴裡的糖,吧嗒吧嗒嘴,哼道:“三少不是臨江樓上會客呢麼,怎的有心思下來。”
“若不下來,還不知諸葛公子喜歡吃糖呢。”
“額,我……”紅繡啞然,手中摺扇刷的展開,自顧自閃着涼風。
商少行也知玩笑不能開的太過,道:“方纔福全兒來報,說見着‘紅公子’在樓下,我還訓斥他怎不將你請上來,不過又一想叫下人來請你,總是辱沒了你,便扔下朋友親自前來。諸葛公子,不如隨我上樓去,也好認識些人,都是聖京城各個商家的公子少爺,對將來也算有幫助不是。”
紅繡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三少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今日我是出來散心的,樓上諸位我一個不識得,去了也沒什麼好玩的。”
紅繡話音剛落,卻聽商少行身後傳來幾聲爽朗大笑。
“是什麼尊貴人兒,倒要商兄親自下來請了?”
“就是,我與許兄親自前來瞧瞧。”
兩名男子,皆是弱冠之年,分別着錦袍,夜色下看不清他們穿的是什麼顏色,只能瞧見上好的料子反射的光。個高的那個面若銀盆,五官平凡的緊,鼻樑高挺,帶着爽朗。見了紅繡一怔,笑道:“商兄何時交了這麼個精緻的朋友,快爲在下引見一番。”
中等身材的粗獷男子也笑,“許兄說的是,既是商兄的朋友,不若一同上樓共飲一杯。”能和商少行呼朋道友,且還是如此衣着不凡的精緻人兒,結交下來一準沒錯。
紅繡無奈對二人拱手,推辭的話未等說出,突覺耳邊一陣熱氣吹拂,麻癢感覺從背脊竄上全身,渾身忍不住機靈一抖,回頭,商少行的嘴脣正擦過她耳廓,低聲以氣音道:“上樓去吧,莫非還要我以未來夫君的身份命令?”
紅繡雞皮疙瘩險些掉了一地,他臉皮怎麼這麼厚!還夫君?!心裡罵着,身上雞皮疙瘩冒着,她最怕癢,尤其怕有人在她耳邊說話,渾身汗毛都豎起來,癢癢的受不了。
商少行瞧她耳垂紅的透明,好笑的拉着她胳膊便走。
“許兄,張兄,咱們樓上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