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慕回房之後,細心的將門反鎖,走到梳妝檯前,伸手摸到夜明珠底座的開關,她的心不由得砰砰直跳。
鏡子緩緩往兩邊裂開,天魔神功的秘籍又露了出來,她將秘籍緊緊擁在胸前,眼淚不由自主的從眼角滑落。
她沒有了雙親,連師父也失去了,如今,便只剩下這一卷秘籍。
蘇小慕,不許哭。
她一邊對自己說道,一邊輕輕擦了擦眼淚。一年多的時間,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變成武林中人人談之色變,恨之入骨的妖女,她早已學會了堅強。
深呼一口氣,她打開了秘籍,只見第一頁上寫着幾行遒勁的小字:
天魔神功乃天下至魔,如能突破十重,便可幻化出無數幻影,瞬時將自己的功力提升數十倍,從此世間再無敵手。
蘇小慕的手輕撫上那幾行小字,她見過屋裡收藏的飛天寫給陸茵茵的信,知道這秘籍是飛天親手所書。
爹,你既然留下這神功給慕兒,慕兒便用它幫你清理門戶。
再往下翻,上卷是內力修習之法,上面寫道:“練此神功者,需先依此法將本身的內力化去。”
後面詳細敘述了化去內力的步驟,倒跟西域的化功大法有些相似。
蘇小慕正想照着秘籍試一試,卻見到後面還有一行紅色的小字:
少林寺易筋經,峨眉派須彌神功,不可以此法化解,如若強行運功,必將經脈盡斷。
她的心一下涼了起來,她竟然不可以練這天魔神功。
她的易筋經雖然遠遠算不上大成,但根基已經穩固,一直練下去,或許某一天就能殺得了周沐陽,但也只是“或許”,她在進步,周沐陽自然也不會停下來等她追趕。而如果練了天魔神功,突破十重,功力提升數十倍,要殺周沐陽就輕而易舉了。
希望之後的絕望尤其讓人難以接受,她不死心的拿起秘籍往後看去,突然看到這麼一段文字:
如若練了這兩門功夫,便不可再練天魔內功,但依然可以修煉天魔神功的下半卷,只是若不能將內功與神功融合,正勝邪則全身功力盡失,邪勝正則會走火入魔,如若練至十重,三年內必死無疑。
三年,應該夠她殺了周沐陽,反正,她活着的目標也只剩下這一個。
既然已經是妖女,那就徹底入魔吧。
爹,娘,三年之後慕兒就來陪你們,我們一家人永遠不再分離。
“少主,過兩日便是夫人忌日,不知少主是否要去拜祭?”用完晚膳,周沐陽溫柔的問道。
他大部分時候都對蘇小慕十分“體貼”。
陸茵茵到死都是蘇青和的妻子,周沐陽卻尊稱她爲夫人,蘇小慕不知道他是真心還是假意,也不想去深究,便由得他了。
“我娘葬在何處?”
“教主將夫人葬在後山。”
飛天一直不肯承認陸茵茵是蘇家的人,當年滅了四大家族之後,他就將陸茵茵的屍體帶回來安葬,但十多年間卻從未去拜祭過她,彷彿不去拜祭,她就還沒有死。
“到時候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蘇小慕知道周沐陽就算明着不去,暗裡也會派人跟蹤,既然如此,不如挑明瞭說。
“是,屬下遵命。”周沐陽躬身答應。
孤零零一座墳,周圍雜草叢生。
一代美人,最終歸於一堆黃土,繁華之後極致的淒涼,讓人不勝唏噓。
蘇小慕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簡陋的石碑上母親的名字。
“娘,其實爹一直深愛着你。”她緩緩說道,“以前慕兒不知道怎樣纔算是愛一個人,後來明白了,卻再也沒辦法回頭了。”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她一定不會私自下山,她會永遠呆在師父身邊做一個乖徒兒。
然而造化弄人,半點不由人決定,又豈能容她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如果可以選擇自己的死法,我最願意的,便是死在他的劍下。”蘇小慕站起身,“娘,我走了,如果你地下有知,就保佑慕兒殺了周沐陽吧。”
她沒有再回頭,傷心哀怨早已不適合她,她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麼。
越過一條小溪便可以回到總壇,她沒有直接飛身而過,反而脫掉鞋襪下了水。
溪水冰涼的漫過腳背,勾起了她曾經的記憶。在雲歸山上,也有這樣一條小溪,夏天的時候,整日裡叮叮咚咚的流淌着,聲音細小,卻悅耳動聽。
“四哥,你不用再勸我了,我們道不同不相爲謀。”宋善德對一直試圖勸降的賀善奇說道。
“五弟,若你不肯留下,哥哥決不會攔你。”
“就算你肯放我走,周沐陽也不會讓我離開。”
“你錯了,青龍護法並沒有要強留你的意思。”
宋善德懷疑的看着賀善奇:“那我隨時都可以走?”
賀善奇肯定的點頭:“當然。你我十年兄弟,我豈能害你?”
“大哥二哥三哥也是你的兄弟,你又爲何要害死他們?”宋善德質問道。
“他們不是我害死的,我只不過是假裝敗給白虎護法,然後利用莊子裡沒人的時候放了一把火,讓自己可以藉此逃離五虎門而已。
“你真的沒殺他們?”
賀善奇舉手發誓:“如果我殺了三位哥哥,就讓我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好吧,我就再相信你一次。不過正邪勢不兩立,以後我們便各走各路,如果再對陣,就拼個你死我活吧。”
“五弟,你這又是何必呢?”
“你不用再說了,我現在就要離開這裡。”宋善德態度很堅決。
賀善奇嘆口氣:“既然五弟執意如此,做哥哥的也不再勸你了,我送你出去吧。”
兩人從後山下去,遠遠的便見到蘇小慕黑色的身影站在溪水當中。兩人走到近前,賀善奇一躬身:“屬下參見少主。”
蘇小慕回過頭來,眼神掠過兩人的臉龐,隨意點了點頭,很快又望向了別處。
“五弟,我們走吧。”賀善奇輕聲說道,卻半晌都沒得到宋善德的迴應,這才發現他望着蘇小慕的身影在發呆。
賀善奇嘴角上揚,沒有去打攪,而是輕輕的往後退了兩步,徑自去了。
蘇小慕彎腰捧起一捧溪水,看着自己的雙手。她的手指還是那麼白皙纖細,毫無瑕疵,她卻覺得很髒,因爲上面已經不知沾上了多少人的血腥。
這些血腥肉眼看不到,卻時刻纏繞在她心頭,成爲她永恆的夢魘。
她狠狠的搓了搓手,彷彿這樣就能將血腥全部洗去。
師父,慕兒如今已變成殺人狂魔,你是否後悔當初冒着生命危險將慕兒救出?
慕兒曾無數次想過要自殺謝罪,可是慕兒不能死,慕兒要殺了周沐陽,爲那些冤死在慕兒手上的人報仇。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心中波濤洶涌般的疼痛始終無法平復。
師父,慕兒不該想你的,慕兒不能再在這裡傷春悲秋了,拖得越久,死的人便會越多,慕兒必須趕緊行動。
她將頭髮撥到腦後,捧起溪水澆在臉上,輕輕的拍了拍。
此時是巳時,太陽還未升到正空,陽光斜斜的照在她身上,臉上的水珠閃着晶瑩的光芒,映着她蒼白的臉色,更顯出她的柔美和纖弱,任誰也無法將她與“勾魂仙子”這樣妖豔的名號聯繫在一起。
她穿上鞋,正準備離開,身後突然有腳步聲響起,她驀然一驚,這腳步聲那麼像是…師父?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一隻大手握住了她柔軟的手掌。
真的是師父!她的心一陣狂喜,滿含期待的回過頭去,卻見到握着自己的竟然是宋善德。
她自嘲的笑了笑,怎麼可能是師父呢?如果是師父,一定會第一時間殺了她,怎會…如此溫柔待她?
她甩開他的手就往前走,卻聽宋善德叫道:“少主。”
少主?他又不是魔教中人,爲何稱呼她爲少主?
他畢竟是正派大俠,蘇小慕從小在羅清揚的教導下長大,對這些武林前輩有一種本能的尊敬,不由得便停住了腳步。
宋善德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一雙美目,卻又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前輩?”蘇小慕喚道。
宋善德盯了她半晌,突然說道:“你爲何不離開魔教?”
蘇小慕悽然一笑:“離開這裡,又能去哪裡?”
“難道你不想回到你師父身邊嗎?”
“師父”這兩個字她偶爾纔敢去想一想,如今天這般思緒萬千已是極少有的事情。
師父早已成爲她心底最深處的惦念,兩年來從未宣之於口。此時從宋善德口中說出,她只覺如被大錘擊中,連身子都站不穩,趕緊後退一步,纔沒有摔到溪水當中。
“你沒事吧?”宋善德關切的問道。
這語氣如此熟悉,曾經師父也無數次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她忍不住便要流淚,趕緊轉過身去。
“我沒事,我帶前輩出去吧,周沐陽應該不會阻攔。”
宋善德慈愛的望着她:“離開這裡,你還可以回頭。”
“從我殺第一個人起,便沒有了回頭的餘地。”蘇小慕的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冷淡。要如何才能讓他明白,周沐陽根本不可能放她離開。
“前輩請隨我下山吧。”
“我還不想走。”宋善德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前輩,此地不宜久留。”蘇小慕勸道。
“我想走的時候自然會走。”
“那…晚輩先告辭了,前輩保重。”蘇小慕沒有再勸,轉身離開了。
看着她單薄瘦弱的身影慢慢隱入林中,宋善德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