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慕黯然不語,她還沒有能力脫離周沐陽的控制,殺不殺解元,並不是由她說了算。只是在師父面前,又如何能說出此等推卸責任的話來?只好默默的等待師父的責罵。
她身材嬌小,個子只到羅清揚的肩膀,這一低頭,羅清揚便見到她頭頂那條已經有些泛白的藍色緞帶。
這條緞帶還是她十五歲生辰的時候他買給她的,如今她已年過二十,卻依然戴着它。
他心中沒來由得一陣刺痛,她雖就在他身旁,他卻覺得她離他很遠,遠到他無論怎樣努力都抓不住她。
這種無力感讓他很痛苦,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她和周沐陽一樣該死,可她又是他疼了十多年的徒兒,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
“解元並不容易對付,以你的功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憋了半天,竟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蘇小慕愕然擡頭,師父這是在…擔心她嗎?
“我只是不想你去白白送死。”羅清揚煩躁的“解釋”道。
他極力想在徒兒面前保持住師父的威嚴,卻不知蘇小慕早就對他的口硬心軟習以爲常,甚至常常一邊內疚一邊懷念過去被他責罰,卻又害他暗暗心疼的日子。
只是,回憶越美好,現實便越讓人難以接受,兩人都陷入了沉默當中。
“啓稟少主,青龍護法命屬下請少主過去。”賀善奇突然出現,將兩人之間的詭異氣氛打破。
“我這就過去。”蘇小慕低着頭走開,沒敢再向羅清揚望上一眼。
“五弟,青龍護法請你也過去。”賀善奇又說道。
周沐陽先讓蘇小慕過去,接着再讓他過去,這是要…演一場好戲給他看?羅清揚不由有些心慌,那丫頭表面上是迷得武林人士神魂顛倒的妖女,其實內心十分單純,根本鬥不過周沐陽這等老奸巨猾的狐狸。
“我們快去吧。”他說道。
反正他現在扮演的是蘇小慕的裙下臣之一,也就對自己的急切毫不避諱了。
兩人來到大殿,只見蘇小慕一臉麻木的站在殿中央,周沐陽手裡拿着一個小瓶子,正在和她說着什麼。
等他說完,蘇小慕點了點頭,接過小瓶子,就欲將其中綠色的藥水喝下。羅清揚掏出一枚銅錢打過去,她手腕中招,瓶子頓時往地上摔去。
周沐陽一伸手,輕巧的將瓶子接住,問道:“宋五俠這是什麼意思?”
“你給她喝什麼?”
“只不過是補藥罷了。”周沐陽別有深意的一笑,“宋五俠以爲是什麼?”
他將瓶子再次遞到蘇小慕身前:“少主,這藥來之不易,是朱雀護法多年的心血,別浪費了。”
蘇小慕毫不猶豫的將藥喝了下去,說道:“我累了,先去休息。”
“屬下恭送少主。”周沐陽恭敬的向她行了一禮,讓開了路。
“周沐陽,你到底給她喝了什麼?”她一離開,羅清揚立刻質問道。
周沐陽向葉世禮和賀善奇一揮手,兩人躬身一揖,雙雙離開了。
“少主最近瘦了很多,我也是關心她的身體,才讓朱雀護法將珍藏多年的補藥給她喝下。”周沐陽淡淡的說道。
他話中有話,“最近瘦了很多”意有所指,羅清揚自然明白他是在提醒他跟蘇小慕走得太近了。
“你想怎樣?”他直接問道。
“少主一向對我言聽計從,想必宋五俠也看得出來。宋五俠想抱得美人歸,自然應該先徵求我的意見。”周沐陽也不再拐彎抹角,“少主天人之姿,傾國傾城,天香蜜露雖然珍貴,又怎及得上少主萬一?”
羅清揚假裝低頭沉思,不去看他。
周沐陽見他不答,冷笑道:“宋五俠大概覺得我很閒,有空看你們卿卿我我。”
羅清揚故作驚慌:“天香蜜露可以給你,你不要傷害她。”
“放心,我只對天香蜜露感興趣,又怎會傷害少主?”
羅清揚從懷中掏出一個瓶子遞給他:“天香蜜露便在此處,希望你說話算數。”
周沐陽笑道:“宋五俠果然是個癡情種子,放心,我不會對少主怎樣。不過天香蜜露如此難得,對少主也大有裨益,我便與她分享吧。”
羅清揚臉色驟變,說道:“慢着!”
周沐陽盯着他:“宋五俠肯將真的天香蜜露交出來了嗎?”
“天香蜜露現在不在我身上,明天我一定會交給你。”
“很好,到時候我會請少主一起品嚐的,希望宋五俠別再拿錯了瓶子。”
他沒有再多說,微微一笑,徑直離開了。羅清揚心中不安,猶豫了片刻,往蘇小慕的房間走去。
蘇小慕見師父到來,異常驚訝,師父因爲不得已要假裝跟她親密已是十分惱怒,怎會突然到她閨房?
“前輩找我有事嗎?”她輕聲問道。
“進去再說。”羅清揚一腳邁進門檻,順手將房門反鎖了。
蘇小慕的臉上頓時泛起紅潮,雖說以前住在雲歸山時,他們一直朝夕相對。但因着最近的親密,兩人之間已經有些尷尬,如今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似乎頗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羅清揚見她臉紅,摸了摸她的額頭:“是不是毒性發作了?”
蘇小慕有些不明所以:“前輩說的是什麼毒?”
“剛纔周沐陽給你喝下的。”
她搖搖頭:“晚輩並無不適。”
羅清揚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道:“或許是□□。”
蘇小慕被他盯得一顆心砰砰直跳,暗自深呼一口氣,才道:“我對周沐陽還有利用價值,他不會害我。”
“你倒是很瞭解他。”羅清揚心中不爽,語氣中充滿了諷刺之意。
見師父生氣,蘇小慕又低下了頭。
她總是這樣一副讓人心疼的樣子,羅清揚的心瞬間便柔軟下來。
“師父…”她突然換了稱呼,“丐幫大戰後,師父…會殺了慕兒嗎?”
他既是有目的而來,自然早已做好了一切準備,這次恐怕魔教討不了好去,她這個“妖女”也極有可能會落入正派人士手中。
“會。”羅清揚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吐出這個字。她早就該死了,他卻到現在都下不了手。
意料之中的答案,蘇小慕反而鬆了口氣:“多謝師父。”
這兩年來她獨自承受了太多,身心都疲憊不堪,如今終於可以卸下這沉重的擔子了。能死在師父手中,已是她期待的最好結果。
“你就那麼想死?”羅清揚生氣的問道。
說要殺她的人是他,但她不珍惜生命的態度又讓他十分惱火。
“當初在天音山上,慕兒被周沐陽帶走的時候就應該以死謝罪的,只是…慕兒始終想着有一天要殺了他,一來報仇,二來爲武林除害,所以才…”蘇小慕擡頭看着他,“師父,慕兒知道,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慕兒,慕兒做了太多錯事,也不敢祈求師父原諒,只是希望…師父偶爾能念着過去那個慕兒…”
她遺言一般的話語,如大錘重重敲在羅清揚的心上,悶悶的鈍鈍的痛霎時間攫住了他。只是,事到如今,他們早已沒有了回頭的餘地,從她迴歸魔教的那一刻,便踏上了一條不歸路,他當時沒能救下她,便永遠都無法再救她。
周沐陽必須死,而她,也是同樣的下場。
“師父,”蘇小慕輕輕道,“這些年來師父把時間和心思都花在了慕兒身上,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耽誤了,等滅了魔教,師父也該爲慕兒找個師孃了。只可惜慕兒再也看不到了,不知道怎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師父…”
“不要說了!”羅清揚煩躁的打斷她,“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是…”蘇小慕黯然答道。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羅清揚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蘇小慕輕輕嘆了口氣,師父似乎很有把握,那她也不用再練天魔神功了。天魔神功本就跟她的內力相沖,每次她都得先練易筋經,然後將它強行壓制下去,委實兇險。上次心浮氣躁之下便差點走火入魔,好在師父及時趕來救了她。
天魔神功的前幾重比較好練,這些日子她已經練到了第七重,卻突然陷入了停滯狀態,胸中一口悶氣始終無法排解,又不敢讓師父知道她還在練此魔功,只能小心翼翼的掩飾。但天魔神功本就是霸道至極的功夫,她心境不合,更加難以突破。
如今,她終於可以好好歇幾日了。
一切心事彷彿都豁然開朗,既然知道自己會死在師父手上,她便再無遺憾。周沐陽定下攻打丐幫的日子正是端午,她恐怕沒有機會再與師父一起過節,因此第二天一早便做了糉子去找他。
羅清揚坐在兩人曾經相遇的那條小溪邊,眼眺遠方,心情一直都無法平靜下來。這幾天一過,蘇小慕是生是死都無法預料,解元那邊,也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麼意外,他實在放不下心來。
四周都沒有人,蘇小慕走過去,輕輕叫道:“師父。”
她不捨得再叫他前輩,因爲,叫師父的日子也已經不多了。
羅清揚沒有回頭,也沒有應聲。蘇小慕走到他身邊,從籃子裡拿出一個糉子,剝開遞給他:“師父,慕兒放了些蘑菇在裡面,你嚐嚐看合不合口味。”
糉子淡淡的清香逸了出來,將羅清揚的思緒帶回到兩年前。那時蘇小慕爲他擋了一掌,被飛天打成重傷,後來得空心大師傳授易筋經,才慢慢恢復。那年的端午節,她還重傷未愈,他出門幫她買藥,回來的時候發現桌上擺着一盤糉子,當時她便也是這麼對他說的。
他突然想起曾經對胡定音說過的話:“有我在,自然會護她周全。”
如今,他還護得住她嗎?
“慕兒,師父帶你離開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