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王已幾次上書請辭,皇上年幼無知,也準不得,我沒有辦法,便請任城王勸他,如料他竟然說---”
話至此,北堂君墨故意賣個關子,詭異一笑。
“說什麼?!”
屠羽卿果然上當,本能地追問。
其實,他已經想到什麼了,只是一直不想面對而已。
“高陽王說,做人應知道進退,身爲臣子的,若事事親力親爲,終有一日將會功高蓋主,怕會步先人後塵。”
這話也不知道是不是高陽王說的,北堂君墨就給人安上了。
何況,要真是他說的,難道他就不怕會傳到北堂君墨耳朵裡嗎?
“什麼?!”
屠羽卿腦子裡“轟”一聲,瞬間沒有了意識,幾乎要癱軟在地!
這、這本就是他一直在避而不想的事,卻被高陽王先說了出來。
看來,高陽王已看透世事,決心歸隱山園,安度餘生了?
那他呢,還在這裡堅持些什麼?
“四皇子感到吃驚嗎?高陽王會如此說,我一時也應付不得,朝中正是用人之際,四皇子說,該不該準高陽王所奏?”
北堂君墨緩緩傾倒了酒壺,一條酒線傾瀉入屠羽卿酒杯,酒色晶瑩剔透,酒香撲鼻。
然,屠羽卿哪裡還有喝酒的心情。
“臣---”
這個,好像不應該問他吧?
屠羽卿心中驚駭莫名,根本無法確定,北堂君墨說出這番話來,到底用意何在。
她是真心想要他提出良策,還是想借此試探他,或者暗示些什麼?
反過來想想,如果北堂君墨真的是意有所指的話,先前又何必在羣臣面前一力讚揚他,還委以重任?
他越來越不明白她了,也許真該像高陽王一樣,適時功成身退。
“臣惶恐,七皇叔已有避世這心,其心天地可鑑,臣卻仍不醒悟,臣慚愧。”
是不是因爲他一直捨不得某些東西,所以才忽略了這些?
往日的他,有時候雖也猶豫不決,但在大事上,卻從來不曾糊塗啊!
一念及此,不由他不出了一身冷汗,先前的意亂情迷,也都跑到爪哇國去了。
“怎麼,四皇子也有了此心嗎?四皇子向來英明睿智,倒是我枉做小人了。”
北堂君墨笑笑,臉容那麼奇怪,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臣……”
“四皇子不必多說,我此語本無他意,是想四皇子幫我想個法子,保住這古井國江山!先皇在世時,對四皇子也是喜愛有加,四皇子就不念在兄弟情份上,幫幫我,幫幫你的侄兒嗎?”
那可是你唯一的侄兒,是你們古井國的希望!
說到後來,北堂君墨大概想到了眼前困境,眼淚已悄然滑落。
這麼多年來,她實已擔負得夠多。
可她再堅強又如何,終究只是一個女人,面對自己一直傾心的人,她再也裝不下去,一陣悲涼之意涌上心頭,她到底還是哭了。
“我---”
這麼大的擔子壓下來,屠羽卿身心狂震,忽地一下站起身來。
眼見北堂君墨如此裴莽無助,他眼裡有了強烈的不忍之色。
這麼多年來,無論情形如何變化,他都一直在暗處看着她喜,看着她悲,看着她起起伏伏,早已無法放開。
可是……
他們之間畢竟隔了太多東西,而他亦不能給她什麼,所以,他不敢!
儘管北堂君墨幾次三番對他吐露真情意,他卻只能越加痛苦地壓抑自己。
除了這樣,還能怎樣呢?
“太妃娘娘如此、如此信任臣,臣、臣定當盡力輔佐皇上,以正朝綱,若有半、半點私心,天地可誅!”
屠羽卿咬牙,舉起右手立誓。
他能給北堂君墨的,也只有如此了。
“不要!”北堂君墨突然起身,捂上了他的脣,“我知道,你一心爲皇上,我從不懷疑你,不然,我又何必將這些……都告訴你?”
那麼,她的意思到底是---
“四皇子,如今袁中真的是暗潮涌動,若再不想法子令羣臣信服,只怕……我有一個法子,不知道四皇子肯不肯助我?”
說了半天,終於還是說到正題了。
也許是北堂君墨看得出來,屠羽卿已完完全全落入她的掌握之中了吧?
一個女人,也只能對愛她的男人耍心機,除此之外,她沒別的選擇。
“太妃娘娘請直言,只要臣能做
到,臣無有不遵。”
這個話屠羽卿還是敢說的,反正他覺得,歸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有四皇子這句話,我便沒什麼好擔憂的了。”
北堂君墨看起來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然在她眼眸深處,卻有種叫人不寒而慄的東西一閃而過。
難道,她又有了什麼主意嗎?
“四皇子,我實不願古井國的大好江山落於宵小之手,皇上既然不能擔當大任,我想請四皇子取皇上之位代之,號令羣臣---”
“萬萬不可!”屠羽卿大吃一驚,慘然變了臉色,騰騰騰連退三步,“太、太妃娘娘何出此言?臣、臣---”
不是他沒有定力,實在是北堂君墨這話說的,太嚇人。
他要真有此心,何必等到現在。
何況,如果屠望尊當不得這個皇上,就一定是他嗎?
因爲有屠望尊,古井國纔將一場皇位之爭化於無形,要再因爲此而起大亂,他纔是古井國的罪人好不好。
“四皇子千萬莫要推辭!先祖皇上不也曾對彭城王說過,若皇上不能服衆,則由他取而代之?就請四皇子莫再推辭,答應我吧!”
北堂君墨似乎很大度,不惜搬出太祖皇上來壓人。
但實際上,就是因爲她太清楚屠羽卿的性子,所以才使出這一計來。
她賭屠羽卿一定不會同意爲君,那她接下來的話,才越發顯得順理成章。
這一招,就叫做以退爲進。
“絕不可以!”屠羽卿臉色都有些發青,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臣對皇上絕無二心,太妃娘娘明鑑!”
這個當然不用說,誰不知道呢。
北堂君墨微低頭,看着屠羽卿不住顫抖的身子,知道自己這一招雖有幾分冒險,到底還是用着了。
只要屠羽卿沒有爲君之心,她想聽政,已不是難事。
“四皇子當真不肯答應我嗎?你就當可憐我與尊兒母子,助我們脫離苦海,不行嗎?”
把自己說到楚楚可憐,其實北堂君墨眼中半點悲色也沒有,相反還有隱隱的驚喜。
“臣不敢!臣得太妃娘娘信任,委以重任,臣定當忠心爲皇上,若有二心,天地不容!”
屠羽卿態度堅決到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卻不曾擡頭看一看北堂君墨臉上是何表情。
如果他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北堂君墨在同他耍心機,他還會這樣堅決嗎?
人心難測,這話太對了。
“四皇子言重了,四皇子對社稷之忠心,朝中有目共睹,我怎會不知?只是如今這般情形,我也是沒有法子,唉……”
北堂君墨嘆息着,伸手將人給扶起來。
屠羽卿起身,咬脣沉默。
平日裡他一向思慮周到,也頗會洞悉人心,可惜在北堂君墨面前,所有一切都派不上用場了。
何況北堂君墨所說,也是他一直憂心的事,她又逼他這樣緊,他一時進退不得,也難免會沒有參透她的用心。
“這個嗎,臣也---”
他也沒有辦法,有些事牽一髮而動全身,半點也大意不得。
“如今在皇上身邊的人,有很多,可真心爲皇上的,又有幾人,我是皇上的孃親,自然一心爲他着想,這朝政之事嗎,我雖是一介女子,也可助皇上一臂之力的。”
北堂君墨話都說到如此份上,屠羽卿要再說不明白,那就只能說明,他在裝糊塗。
“太妃娘娘,你---”
屠羽卿一驚,變了臉色。
原來,太妃娘娘她真的動了別樣心思?!
“我若是決斷不了的事,四皇子必會助我,是嗎?”
北堂君墨笑着,看似不經意,實則掌心已沁出冷汗來。
“臣---”
眼見得屠羽卿一時無法接受這件事,北堂君墨眼中精光一閃,瞬間決定了什麼,故做輕鬆地一笑:
“罷了,四皇子,既然此事急不得,我也不想讓四皇子爲難,來,再喝一杯。”
“……太妃娘娘請。”
屠羽卿驚魂未定,稍稍吐出一口氣,才覺出內衫已被冷汗溼透。
兩個人對面而坐,一起沉默下去。
除了國事,他們都不知道再如何開口了。
北堂君墨笑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屠羽卿遲疑了一下,只好也把這杯喝了下去。
燭火將盡,房中忽明忽暗,北堂君墨頰上再度浮起紅暈,已不勝酒力。
“天色已晚,太妃娘娘請安歇,臣告退。”
北堂君墨這一下春、光上蛾眉,屠羽卿心中一凜,立即起身告辭。
他已耽擱了太久了,再不走,一定會出事。
“別走!”
哪料北堂君墨卻忽一下起身,自後抱住了他的腰身!
“太妃娘娘?!”
屠羽卿身心巨震,想甩開她,又不敢。
女人身上不能碰的地方太多,他怕會逾矩。
“別走,別讓我一個人,好不好?”
北堂君墨將臉在他並不寬闊的背上輕輕摩挲着,想感受他的真實存在一樣。
這些年來,她都是一個人獨守空幃,怕極了寂寞。
何況她還是個年輕的、正常的女人,她需要的,有很多。
偏偏她是太妃娘娘,是神人一般的人,誰敢靠近她,誰又敢給她,她所需要的。
“太妃娘娘,放、放手,這樣不、不好---”
屠羽卿額上冷汗如雨下,拼命咬牙,才剋制住心底的衝動。
他不想承認,有些事,他快要控制不住。
“四皇子,你討厭我嗎?你是不是討厭我,不想見我,是不是?!”
北堂君墨狠狠用力,要把屠羽卿裝進她身體裡一樣。
“不……不是……”
屠羽卿的身子抖得比她還要厲害,連話都說不出來。
何必還要這樣說呢,他對她的心意,她又不是不知道。
“別再躲了,好不好?現在……沒有人能阻止……我們在一起……四皇子……”
“唔……”
“羽卿……”
燃盡的燭火終於熄滅,那一對人兒,早已融爲了一體……
門外,一直注意着屋內動靜的王騰知道他們好事已成,得意地笑了起來。
因爲有了這樣的肌膚相親,北堂君墨再見到屠羽卿之時,目光就會不自覺地溫柔起來。
儘管有時候,會有其他人在,屠羽卿也刻意不與北堂君墨目光對視,但只要想到兩人之間再沒有隔閡,北堂君墨就會感到無比的心安。
赫連擎雖說不上妻妾成羣,這些年也討了幾房妾室,見到兩人這個樣子,自然心中有數,與王騰也是心照不宣。
他二人想要飛黃騰達的願望都寄託在北堂君墨身上,而她想要聽政,得到四皇子支持,比什麼都管用。
但對於她的用心,屠羽卿不知道是故意裝糊塗,還是沒會過意,不管她怎麼暗示,他就是隻字不提。
看來,還是得她操控一切才行。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醞釀,北堂君墨知道,是時候把這件事告訴羣臣,一探羣臣口風。
今日 ,她召羣臣前來議事,已暗中授意崔雲煥提出聽政一事,以起推波助瀾之效。
待羣臣坐定,崔雲煥便適時開口,“臣啓太妃娘娘,高陽王請辭一事,太妃娘娘可曾準了?”
“還不曾,哀家實不願高陽王離開朝中。”
北堂君墨嘆息一聲,搖頭。
“臣等也都覺得,高陽王乃國之棟樑,若放任高陽王離去,非我朝之幸!”
屠羽卿聽他們提起,才發現高陽王並未前來,“太妃娘娘,七皇叔他---”
難道已經走了嗎,就這麼不聲不響的?
“高陽王說什麼都不願再留下,哀家也沒辦法!”
北堂君墨一臉無奈,羣臣一時也作聲不得。
屠羽卿閉緊了嘴,高陽王之用意,他已經明白,那他是不是也要---
“太妃娘娘,這朝中形勢,娘娘也是知道的,政事如何裁決,還請娘娘明示!”
崔雲煥察言觀色,知道是時候了。
赫連擎只是淡然笑着,並不急着開口。
再看梅烈,卻是一臉茫然,這個莽夫,一時半會的,還沒尋思過來呢。
“這---”北堂君墨遲疑着,很爲難的樣子,“哀家一介女子,不方便參與政事,哀家唯盼衆位大人能夠上下一心,共保江山社稷,不知衆位大人---”
“臣等得太妃娘娘常識,必當爲國盡忠,責無旁貸,只是朝政之事總有要個決斷之道,太妃娘娘以爲如何?”
崔雲煥這話明着是在問北堂君墨,實則在給羣臣提個醒。
但凡稍稍聰明一點的,必能明白。
“恕老奴斗膽,太傅大人的意思是---”
王騰微彎着腰,試探着開口。
當然,他們都是商量好了的,只要把這戲演出來,也就是了。
反正只要提出來,這事兒就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