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絕牢如今關押着的,是屠子卿的弟弟,親弟弟。
“三弟,你真的把那個女人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即使,爲了她逼死自己的王妃?”
屠子卿咬牙看着他,眼睛裡要噴出火來。
早知如此,當初他真該把那個青樓女子賜死,永絕後患。
“是,怎麼樣?”
屠長卿慘白着臉笑,眼神亦決絕。
他知道他打不過皇兄的軍隊,但打不過也要打。
“好,很好!”屠子卿怒極反笑,“你是想說,你們死也要在一起,是不是?朕偏不讓你們如願!”
要對付折磨人,他有的是法子。
別忘了,在所有皇子之中,他是最狠辣的一個。
“你---”
屠長卿臉色一變,突然意識到什麼,臉容驚駭欲死。
“朕要把那個女人銼骨揚灰,叫她永世不得超生!至於你,”屠子卿隔着柵欄,拍了拍他的肩,“朕不會殺你,就讓你在這天絕牢裡呆一輩子,你說,怎麼樣?”
瘋了。
他一定是瘋了。
看來這些宗室親王們接二連三地反,他想不瘋都難。
“你、你敢?!”
屠長卿猛地抓緊了柵欄,指節已因用力而泛白,眼看屠子卿大笑着離開,他聲嘶力竭一樣地罵起來,“你敢殺笑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屠子卿,你給我回來,回來!”
這嘶吼聲在天絕牢內迴響,經久不息。
好深的怨氣。
其實,屠子卿也只是嘴上說的這樣狠罷了,也沒想真的把人怎麼樣。
他更在意的是,六皇叔是不是真的也背叛了他,與三皇子勾結一處。
不行,等下得好好問問六皇叔,免得冤枉了他。
回到承光殿,他只覺得頭腦裡如針扎一樣的疼着,疼得幾乎要呻、吟起來。
但,儘管很痛苦,他看起來卻已似習以爲常,從龍案下的小格里拿出一個小瓷瓶,倒了一粒藥丸,就着茶水吃下,而後以肘支額,輕輕揉捏着額兩側。
“四皇子,你不能進去,皇上吩咐過---”
“讓開!再不讓開,本宮對你不客氣!”
門外陡然傳來吵嚷聲,屠羽卿聲音裡有不可抑制的悲痛和恨意,令屠子卿都剎時皺起了眉。
難道,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
否則依屠羽卿對他的敬重,是不會這樣來打擾到他的。
“四皇子恕罪,皇上---”
“你好大的膽子,敢阻攔本宮,讓開!”
屠羽卿勃然大怒,一把推開侍衛,“通”一下推開殿門,衝了進去。
“想爲三弟求情?”
屠子卿目光冷然,揮手示意侍衛退下。
在他看來,屠羽卿會這麼急着來見他,唯此事而已。
侍衛立刻應了一聲,天下大赦般退了下去。
“三皇兄非要反,皇兄要拿他,臣弟也無話可說!”屠羽卿鐵青着臉,幾乎要衝上玉石階去,“可是,皇兄難道真的相信,六皇叔會跟三皇兄一樣反?!”
說着話,他嘴脣哆嗦着,眼淚就要落下來。
這麼多年來,他與六皇叔感情很深,六皇叔就這麼糊里糊塗地死於非命,叫他怎麼接受得了。
“六皇叔確實寫了信給三弟,他的手下魏偃是人證,難道會假的了?”
屠子卿冷笑,他怎麼忘了,六皇叔跟四弟叔侄情深,要求情,當然先爲六皇叔。
“自然是假的!六皇叔就算真的會寫信,也一定是勸三皇兄不要做錯事,至於那個什麼人證,一定是嚴禧祥的人,皇兄就憑這些,就要定六皇叔的罪嗎?!”
屠羽卿後退一步,不敢相信地瞪着他,渾身都在抖。
原來,皇兄這樣是非不分,只聽信嚴禧祥那個小人的話!
“四弟,嚴禧祥好歹是我們的舅舅,你不可以對他不敬,朕當然不會只聽信一面之辭,朕會問個清楚明白!”
被屠羽卿指着鼻子罵,屠子卿心頭怒火大盛,頭腦裡越發痛得無法忍受。
這個四弟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懦弱,愛婦人之仁。
“臣弟纔沒有這樣的舅舅!皇兄,你說這話未免太殘忍,六皇叔死都死了,你還說什麼問不問,這件事擺明了就是死無對證!”
他看過六皇叔的屍體,是
被人一劍穿心致死的。
他怎麼都想像不出,皇兄怎麼下得了手殺人。
“他---你說什麼?!”
屠子卿身子一震,臉色大變:四弟說……六皇叔死、死了?!
怎麼可能?!
他都還沒有問過,是誰這麼大膽,敢殺六皇叔?!
“皇兄真下得去手呢,”屠羽卿傷心到極處,反倒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好可怕,“現在六皇叔府上已經塌了天,我們的幼弟纔剛剛出生,皇兄怎麼忍心---”
“閉嘴!”屠子卿大喝,兩眼瞪得好大,“你、你再說一遍,六皇叔他---”
“哇……哇……”
殿門外突然傳來嬰兒的哭聲,兄弟兩個一下怔住,回頭就見北堂君墨抱着孩子走了進來。
“臣妾參見皇上,見過四皇子。”
她其實已經來了好一會兒,只是聽到他兩個在爭吵,她不好進去。
“君墨?這是---”
屠子卿愣愣的,他腦子裡已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皇上恕罪,這孩子便是彭城王骨血,臣妾方纔斗膽,去了彭城王府上,這孩子命苦,一出世就沒了父親,孃親又自顧不暇……”
北堂君墨這話裡,是帶着不平和怒氣的。
在她看來,屠子卿一直是公正而嚴明的君王,就算前幾次對付自己的親人,也是因爲他們有錯在先。
可是這次不一樣,彭城王絕對是枉死的。
“六皇叔的孩子?昭儀娘娘,你---”
屠羽卿吃了一驚,本能地想要上前,又退了回來。
他都還沒見過這個孩子呢,一個不相干的人卻把他抱了來。
“君墨,你說,六皇叔他真的……死了?”
屠子卿小心地問,眸子裡卻是灼灼的希望---希望北堂君墨搖頭,說不是。
“皇上,不是你下旨把他處死的嗎,怎麼還---”
“朕沒有!”屠子卿大吼,他終於開始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已鐵青了臉色,“朕沒有要殺他!朕只是想叫他進宮來跟朕說清楚,朕都還沒有見到他!”
等一下!
他們三個同時想到什麼,齊齊變了臉色:
嚴禧祥?!
“皇兄---”
驀地,茹晧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啓稟皇上,尚書大人求見!”
他來了嗎?
好,來的是時候,倒是要聽聽,他有何話說!
“叫他進來!”
屠子卿咬牙,狠狠說着話,連孩子都顧不上瞧。
少頃,嚴禧祥低着頭進來,沒等屠子卿開口,已一頭跪倒在地,大聲哭喊,“臣罪該萬死,皇上請處死臣!”
哦?
這麼說,他承認彭城王是他殺的?
“嚴禧祥,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殺六皇叔,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屠子卿這個氣,恨不得一刀結果了嚴禧祥。
可他一直倚仗他,信任他,宗室親王的動向盡在嚴禧祥嚴密監視之上,屠子卿可還指望他對付衆親王呢。
“皇上明察,臣沒有殺彭城王!”
嚴禧祥似乎是怔了怔,跟着就叫起冤來。
屠羽卿和北堂君墨同時皺眉,眼中都有了厭惡之色。
他故意這般前言不搭後語,必是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找到了託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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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彭城王到底爲何人所害,根本沒人能夠證明。
“不是你?那你何要向朕請罪?”
屠子卿也有些發愣,怒火倒是消了大半。
所謂聰明一世,糊塗一世,他一向是睿智之人,卻獨在對嚴禧祥時,會被矇蔽心智,真不知道誰是誰的前世孽障。
“皇上容稟,臣奉了皇上旨意,宣彭城王入宮,誰料到了宣定門,彭城王不肯卸下兵器,與守門侍衛起了爭執,侍衛一時失手,就---”
“一派胡言!”屠羽卿越聽越怒,終於忍不住大吼,“六皇叔哪次入宮不是依律而爲,何時不肯卸下兵器了?!嚴禧祥,分明就是你有意誣陷六皇叔,害他至死,是不是?!”
他極少發雷霆之怒,如今一旦怒起來,嚴禧祥像是被嚇到一樣,一下沒了聲息。
北堂君墨一邊輕輕拍着懷中嬰兒,一邊冷冷看着嚴禧祥。
真沒想到,這個人不但心狠,還
能把自己給撇乾淨,不簡單。
“舅舅有沒有撒謊,一問便知,來人,傳今日宣定門守門侍衛。”
看屠子卿的樣子,分明就是相信了嚴禧祥的話。
可他怎就不想想,若嚴禧祥要以此脫罪,當然會找好人,串好詞的。
“皇兄,你別信他,六皇叔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他對皇兄之忠心,天地可表,更不可能與三皇兄勾結,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屠羽卿握着拳,有勁使不上。
皇兄硬要相信嚴禧祥這個小人,他說多少都沒用。
“四皇子有所不知,彭城王表面忠誠,實則包藏禍心,這次要不是魏偃仗義執言,又有書信爲證,只怕大家還都被矇在鼓裡。”
嚴禧祥這番話說的,真叫一個大義凜然。
反正那書信他早已給了屠子卿,彭城王真正寫給屠長卿那封勸阻的書信,也化成了灰,他的門客當中有個人極善於模仿他人筆跡,這事兒就順理成章了。
“你---”
屠羽卿纔要據理力爭,衣袖卻被人扯了一下,他生生住了口。
是北堂君墨,她遠比屠羽卿要冷靜,已經看出來,在此種情形之下,多說無益。
不多時,守門侍衛和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子一起走了進來,兩下里一對詞,當然跟嚴禧祥所說無二。
“皇上,這就是魏偃魏將軍,彭城王的事,他很清楚。”
嚴禧祥眼裡是陰謀得逞後的笑意,這個魏偃是跟彭城王身邊多年的人,很得他信任。
若是連他都說彭城王要反,屠羽卿還有什麼話好說。
“皇、兄!”
屠羽卿咬牙,心痛得像是要裂開。
皇兄沒救了,真的沒救了!
再這樣下去,宗室親王一定會被誅殺殆盡,古井國江山會被斷送掉的。
“好了,如今證據確鑿,四弟不必多說,”屠子卿疲憊至極地揮手,頭疼得像是要炸開,“至於六皇叔,雖說有負於朕,但……就以親王厚禮葬之吧。”
“臣告退!”
嚴禧祥高聲說一句,得意地退了下去。
四皇子,屠羽卿,你不必怒,也不必急,很快就會輪到你!
“皇上,臣妾想問一句,這個孩子……”
李巖兒正悲痛欲絕,不可能照顧好孩子。
至於其他人,北堂君墨還真是不放心。
“孩子?你先看着吧,朕會告訴六皇嬸,要她好好把孩子養大,你們,都下去吧,朕想靜一靜。”
屠子卿倚在椅背上,閉起了眼睛。
夠了,真的夠了,這些事。
出了承光殿,屠羽卿慢慢停下了腳步,擡頭看她,“昭儀娘娘,多謝你。”
如果不是她冒險前來報信,他還不知道六皇叔出了事。
雖然,最終還是沒能救人一命。
“謝什麼呢,結果還是沒有改變。”
北堂君墨苦笑,懷中嬰兒大概餓極了吧,小腦袋來回動着,什麼都沒碰到,又哭了起來。
“不是你的錯,是奸人太狡猾!”
屠羽卿狠狠一拳擊在柱子上,有鮮血慢慢滲出來。
“四皇子,逝者已矣,別太自責,如今危機仍在,四皇子還是要多多防範爲好。”
北堂君墨從腰側抽出一方錦帕遞過去,柔聲安慰。
如果放任奸人繼續做惡,還會有更多人無辜枉死。
而唯一能在屠子卿面前說上話的,唯屠羽卿而已。
“我……會。”
屠羽卿下意識地接過,輕輕覆在了右手背上。
可是,防範得了嗎?
連勞苦功高、最得屠子卿信任的彭城王都沒能倖免,嚴禧祥想要對付誰,還不是易如反掌?
難道,古井國江山氣數已盡了嗎,在自認爲能一統天下的皇兄手上?
李巖兒沒可能親自看着兒子長大成人了。
她與彭城一向那麼恩愛,除了必須,他們一向形影不離的。
丈夫慘死,她根本受不了這等打擊,何況她生產時身子受了重創,數度昏迷之後,終於在最後一次哭到血淚齊流,昏死過去,就再也沒有醒來。
她走了倒是解脫了,可這個可憐的孩子,要怎麼辦?
屠子卿站在彭城王府靈堂上,看着這並排的兩個棺材,半晌無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