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五章 曼珠沙華
“好神氣的小馬哦,謝謝父皇。”煒兒湊前給他老爹一個香吻。然後拿過來顯擺:“媽媽,你看,我的小馬。”又轉過去給小豬看,“哥哥看,我的小馬。”
“看到了,放好吧。”
“要抱着。”
今天是小傢伙兩週歲生日,朱祐樘送了他一匹白玉雕的小馬。
“比哥哥的豬神氣。”小傢伙小聲在張語耳邊說。
小豬聽到了,瞪他一眼。
“阿語,你年年都不要過生日,我還從來沒送過你什麼禮物呢?”
那又不是我的生日,過什麼?何況過一年,老一歲。
“怎麼,你想送我東西麼?”
“嗯,你想要什麼?”
小豬也好奇的擡起頭。
“紅玫瑰。”
朱祐樘楞了一下。要花。不是不喜歡花麼?
“媽媽。我也要送你。”煒兒搶着說。小豬也點頭。
“你們兩個。要送就送康乃馨吧。”
“好。”
“也要紅色地麼?”小豬問。
張語想了一下,紅色的花語是健康長壽,粉色是年輕美麗。
“要粉色的。”
要不怎麼說皇家辦事的效率高呢,張語午睡起來,就看到這爺仨的花送到了。
好有創意,這麼一大捆,切口整整齊齊的紅玫瑰,估計是剛打發人去花田裡收割的。還有那兩捆康乃馨,一樣的造型,用繩子捆住。她這輩子頭回收花,就收了這麼三大捆。還是很有成就感的,嘴角忍不住咧開。
煒兒抱着和他一樣大小的花捆過來,“媽媽,這是我的。”
“謝謝。”張語鄭重其事的收下,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讓琉璃拿大花瓶來裝。小豬也有樣學樣的抱了過來,得到同樣的待遇。哥倆擡頭把父親望着。
朱祐樘咳了兩聲,“照兒不是特意過來陪弟弟過生日麼,帶他出去玩。”
小豬吐吐舌頭,牽着弟弟出去了。
“喏,給你。”朱祐樘把那捆紅玫瑰遞過來,“偏喜歡這種帶刺的。”
“就喜歡。”張語歡歡喜喜的捧住,小心避開了刺,這一把她自己來插,插花她也學過的。
看朱祐樘還在原地站着,“呃,阿語,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哦,謝謝你的花!”張語從善如流的道謝。這肯定是祐樘生平送出的第一捆花。
“咳咳!”
“哦!”張語恍然大悟。跳過去,“哎呀,我可沒有你高,親不到你的額頭,你低下來一點。”
朱祐樘低下頭來,噙住她的雙脣,細細吮吻。
“嘻嘻”門口傳來煒兒的聲音。
“我們什麼都沒有看到。”小豬用手捂住煒兒的眼睛,一步一步退出去。
“這兩個小子!”朱祐樘恨恨的說。話說自從有了他們,他和阿語就好少獨處。
張語低下頭去笑,這人一向在兄弟兒子面前都端着架子,看着其實很好玩。
下顎被擡起,微涼的、溫潤的雙脣貼了上來,先是纏綿碾磨,用舌尖一點點描繪她的脣線。而後與她的脣舌甜膩的交纏起來,到他終於放開時,張語已是氣息不穩,雙脣鮮豔溼潤。
“真想繼續。”朱祐樘望望她身後的牀榻。
“我不反對。不過,那兩小子八成就在外頭等着看我們什麼時候出去呢,走吧。”張語牽起他的手走出去。
“恩,那個玫瑰花,讓人做成香囊,掛在牀上,好不好?”
“你喜歡就好。”
張語夢見了一大片花海,各式各樣的鮮花怒放着,居然還有她老家的茉莉花。她在雪白的茉莉花田裡開心的走着,就像小時走在鄉間的花田邊。
然後,茉莉花不見了,換了一大片血紅的花,這是曼珠沙華?她只看過圖片,想不到在夢裡反而見到了。這花有一種妖異的美。
“媽媽!”
“煒兒?”張語走過去,煒兒正坐在一大片曼珠沙華中間。看到她,站了起來,小小的身影向她撲過來。
張語漲開雙手,卻撲了個空,煒兒小小的身影也漸漸淡去。
是了,那天做的也是這個夢。
張語冷汗涔涔的醒了過來,披衣下牀。
守夜的宮女太監都很納悶,也沒人出聲,就眼睜睜的看着她進了側殿小皇子的房間。
張語掀開牀帳,煒兒好好的睡着。翻個身,嘴巴里吐出一個小泡泡。鬆了口氣,替他把被角掖好。就在牀邊坐下,看着他睡覺。
煒兒睡覺不大安穩,這點不像她。一會兒踢踢被子,一會兒又翻過去趴着。
守夜的小宮女走上前來,張語擺手讓她退下。自己給他把被子重新理好,又翻了個身。趴着睡不大利於呼吸,還是躺着或是側着好。
小傢伙嘟囔了兩聲,又叫了聲‘媽媽’,把小拳頭捏起來,放到頸側繼續睡。
張語就這麼坐在牀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件外袍輕輕披在她肩上。
來人輕輕的說:“怎麼跑到這邊來?煒兒睡得好好的,回去吧。”
“嗯。”張語點點頭,跟着他回去睡下。想着那個夢境卻是毫無睡意。
“怎麼了?”
“祐樘,我剛夢到煒兒坐在一片曼珠沙華中,我心裡總覺得不詳。”
朱祐樘驚了一下,“你看清楚了,真是曼珠沙華?”
張語黯然的點頭。
“這花不好嗎?”
“夢是反的,反的,不想了,睡吧。”朱祐樘輕輕拍着她的背。
曼珠沙華,紅石蒜花,那是開在黃泉的彼岸花啊。阿語怎麼會夢到這麼不詳的花。
張語自此一步都不放煒兒離開她的視線,晚上也讓他睡在自己身邊。
“好好哦,父皇都不趕我了。”小傢伙開心的在牀上滾來滾去,一會兒擺個造型給張語看。
“媽媽,我是小馬,駕駕駕。嘻嘻,哥哥是小豬。”
“媽媽,你看,我的小肚肚,你摸摸。這是小屁屁”說着翹起小屁股,自己拍了兩下。
小豬敏銳的感覺出了父母對待弟弟的小心翼翼,這是怎麼了?
就這麼萬般小心的看顧着,煒兒不痛不癢,也沒出什麼意外。張語整個人瘦了一圈。自已給自己打氣:滿三歲就解除警報了。那個怪夢也沒有再做過了。
“看你瘦了這麼多,我們是自己嚇自己吧,這也沒什麼事。”
“不能放鬆警惕。”張語也覺得自己有時候簡直草木皆兵了,一有點風吹草動,就神經質的看看她小兒子在不在。
兩人正嘀咕着,煒兒小解完出來。
“媽媽,頭有點痛痛。”用一隻手撐着左邊。
張語頓時緊張起來,朱祐樘安撫的拍拍她,“也許只是吹了風。你別緊張,餘嘉,去宣太醫。”
煒兒聽到太醫,馬上叫起來,“不吃藥藥。”
朱祐樘把他抱起來,“不是要給你吃藥藥,只是讓太醫看看煒兒怎麼會頭痛痛。”
煒兒用胳膊環住父親的脖子,歪着頭想那個新詞:“寶書無、寶書無那個什麼言?”
朱祐樘瞪他一眼,“是寶書無戲言。不過,這個事你要問媽媽去。”
“媽媽,煒兒不吃藥藥可以嗎?”
“要聽太醫的。”
“那個老頭每次給父皇看過都要開苦苦的藥,煒兒不痛了,不要叫太醫。”
“媽媽給煒兒吃糖糖。”
小傢伙眼睛一亮,“不吃糖糖,玩親親好不好?”
張語看了一眼朱祐樘黑黑的臉色,笑着搖頭,“媽媽親煒兒的小臉蛋,好不好?”
“那你幹嘛要親父皇的嘴巴,我也要。”小傢伙撅起嘴。
“煒兒,生病就要看太醫,再不聽話父皇要生氣了。”
吃過藥,煒兒含着糖,把臉湊到母親跟前。
張語在上面用力親了好幾下。
剛纔太醫也看不出什麼問題,煒兒又說已經不痛了。到底是怎麼了?
過沒幾日,煒兒又開始嘔吐。張語慌了,朱祐樘把太醫全召了來會診。但衆人吞吞吐吐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張語憤怒了,以前她也覺得太醫不容易,可誰覺着過她也不容易,真是恨死了這些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太醫。一個滋補調理的方子也是衆人合擬出來,就算有什麼,也是法不責衆。
“媽媽,煒兒難受。”煒兒躺在牀上哼哼。
張語坐到牀沿,把他的頭托起來,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祐樘,派人去把穆修晨找來吧。”希望他沒有離開京城。
穆修晨的確還沒有離開京城,他正在取捨和玉簫要不要繼續下去。忽然被人又請進了皇宮。
看到病牀上的孩子,他明白過來。好漂亮的娃娃,看看張語憔悴的模樣,嘆了口氣。
他現在能體會到教授在面對絕症患者家屬的心情了。
把醫箱放下,示意她清場,“我盡力而爲。”
張語讓宮女太監都退下。緊張的看着穆修晨在煒兒身上敲敲打打,又聽心音之類的。
“媽媽,他打我。”煒兒不適的扭動着。
“煒兒乖,不要動,讓叔叔幫你檢查身體。”張語站在牀頭,摁住他的上身,心情隨着穆修晨的臉色上下起伏。
穆修晨弄了半天,可惜受工具所限制。他又問了些症狀,然後沉思着走到外間,示意張語跟出來。
“我懷疑是腦瘤,但是沒法子確診。”
張語的心‘咚’的一下沉入谷底,半天,才問出一句:“有多大把握?”
“六七成。”
要不是顧忌着煒兒就在裡面,她一定會‘哇’的一聲哭出來。
“能不能開刀?求求你,救救我兒子。你不要怕改動歷史會怎麼樣,天打雷劈都衝我來好了。他如果能活下來,我就把他送到民間去,絕對不會打亂歷史的。”她失態的抓住穆修晨的手臂。
“張語,你不要這樣。我不是怕這個,我實在是無能爲力啊。再說了,就算可以開刀手術,你也做不了這個主啊。放棄吧,這個在這裡真的沒辦法,不然,小孩子受罪,大人更受罪。”
“媽媽、媽媽”煒兒赤着腳走出來,張語趕緊揩揩臉,笑着迎上去,“寶貝,媽媽在跟叔叔商量事情,來,媽媽抱你回牀上去。”
唱着兒歌哄煒兒睡下,他總是睡不踏實,一會兒就要醒。
張語頹然坐了下來,過了一會才說:“穆大哥,無論如何,謝謝你告訴你實情。你下一步怎麼打算?”怕了三年的事成了真,張語反而不那麼怕了,如果真是沒法子了,怎麼都要讓煒兒高高興興的走完剩下的路。
穆修晨看她慢慢冷靜下來,點點頭說:“我要趕緊離開京城,走的越遠越好。你、你也別怪那些太醫,醫生也難。”
“嗯,那你趕緊走。”張語點頭,知道他在怕什麼。
“我走了,你多保重,別那麼絕望,哎!”穆修晨看着張語,嘆口氣,現在什麼話都安慰不了她。“媽媽,煒兒不要喝藥藥。”
張語擡手把藥倒在盆栽裡,“好,我們不喝。煒兒想吃什麼,媽媽讓人做去。”
“嗯,想吃媽媽做過的蝦米湯。”
“好,琉璃,快去給小皇子做一碗去。”
“是,奴婢這就去。”
一會功夫,琉璃端着湯進來,
“煒兒,湯做好了,現在要喝麼?”
“恩。”
“媽媽餵你。”
小豬跟着下朝的父親一到過來了。過來就看見母親在喂弟弟喝湯。
“煒兒,父皇和哥哥回來了。”
煒兒小口吞嚥着,看到父兄露出一點笑容。
“怎麼不喝藥?”
“連什麼毛病都看不出來,開的藥還喝來做什麼。”
小豬上前握住弟弟的手,看他從一個健康白胖的娃娃變成如今的模樣,硬生生把淚意忍回去。
“太醫都是幹什麼吃的?就這麼眼睜睜看着煒兒...”等死兩個字朱祐樘實在說不出來,“你不是找了那個穆修晨來看麼,他怎麼說?”
“治不了,腦子裡長了東西。”
朱祐樘四下看看,“他人呢?既然他能看出來,怎麼會沒辦法治。”
“能看出來又怎麼樣,還能開刀取出來?”朱祐樘派了人再去找穆修晨,卻早已是人去樓空,不知去向。
煒兒是幾天後夜裡走的,走的很平靜,沒有受太大的折磨。這是唯一讓張語感到安慰的。
時隔十四年,宮裡又辦起了喪事,夭亡的皇次子被追封爲蔚悼王。這些,在張語看來都沒有什麼意義。她的煒兒不在了,不會再有人在她喚‘煒兒’時答一聲‘媽媽,我在’了。
喪事是禮部辦的,張語看着那又一次鋪天蓋地的白,心裡無力到了極點。煒兒的死就像是骨米諾牌的第一張,該發生的事會一件不落的發生,歷史果然是沒有辦法改變的。可是,她再承受不起了。
歪歪斜斜的走出去,“阿語,你去哪裡?”
“好累!”張語說完,慢慢倒在地上,嚇得朱祐樘趕緊把她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