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骨井處秋意並不太濃,或許是井下魂魄大多乃是年輕女子,才滋養得大榕樹的枝葉四季如春。
地上肆意而走別處飄來的落葉,許相夢一腳踩中一片,“喀喇”碎成葉末。
許相夢使勁用腳踩巴着摧殘地上的落葉,也就被夜央拉不動了,夜央轉身,見許相夢腳下踩着樹葉子,嘴裡嘟囔着:“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
“大人要踩死誰呀?”
“我煩誰就踩誰,你管不着!”許相夢這會兒倒能一把甩掉夜央了。
許相夢沒有跑走,而是徑直往大榕樹走去,她一掌拍在樹幹上,大榕樹還是原來的大榕樹,許相夢再回頭一看夜央,又起愁緒。
“我說,你到底有什麼事要跟我談?”許相夢一開口就不耐煩問。
“大人要何時才肯原諒我?”夜央開門見山問道。
許相夢早知道夜央想說想問的是什麼,但她從未想過答案,因爲在此刻之前,她決意永遠不原諒夜央。
“原諒什麼,我們之間有仇嗎?”許相夢問得很是隨意。
“那有愛嗎?”
許相夢心頭驀地一怔,若是以前,她一萬分地明白自己對夜央有愛,而如今,她卻說不清了心裡的究竟是何種感覺。
“沒了,我這個人,做什麼事都是三分鐘熱度,對你的感情也一樣,既然你的心已經分出去了,既然我已經不能從你那得到全部的愛和保護了,那我寧願什麼都不要。”
許相夢不覺自己所說是爲違心之話,但內心深處隱隱約約的針刺淺痛之感莫名而不絕。
許相夢將那種隱痛之感歸咎於自己對夜央的恨,她不禁想起弱雲的話,她不願信的,但許相夢卻信自己的親眼所見,親身所歷,夜央對弱雲的關懷愛護絕不亞於對她的,而在夜央面對信任的選擇之時,夜央一再選擇對許相夢保持沉默,甚至最後給了她最狠一記巴掌。
那一記巴掌當時擊散的是許相夢的理智,而此刻想起,是更深的痛。
許相夢不否認夜央或許曾經對自己有過錯意之愛,而後,他看清了一切,而現在,夜央所做的一切定是別有用意,或者是曳起勝利的旗幟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或者是可憐眼前這個被自己玩弄的人罷了。
許相夢的話讓夜央痛心,但他決意不願放棄,許相夢所說之言,他又何嘗不懂,弱雲出現之前,夜央的中心是許相夢,而在她出現之後,許相夢和夜央之間,就築起了一道隔閡。
“大人,我對你的愛和對瑄兒的不一樣……”
“對,不一樣,你對那個弱雲你的瑄兒,是全心全意,至死不渝的愛,對我,是一時興起,是玩弄和欺騙!”許相夢越怒越深。
“絕對不是大人說得這樣!”
夜央從不曾想許相夢對他的誤解竟深能至此,而許相夢,被錯意擾亂的深思越纏越緊,終究深陷其間,無法自拔。
“我不知道你繼續糾纏我是何用意,是可憐我,還是心有愧疚,但無論如何,都請你結束,因爲我不想玩了!”
“爲什麼大人會這麼想,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夜央不知那日洞中實情,自然被誤解得不明不白。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以後,你有你的瑄兒,我走我自己的路。”
許相夢強忍着不想夜央和弱雲,也不想留在此處繼續面對夜央,她想離去,卻被夜央阻攔。
“你還想怎麼樣?”
“我不想失去大人!”
夜央一把擁許相夢進懷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拼勁用力,許相夢被夜央死死摟在懷裡,叫她完全不能掙脫。
“你放開我!”
“大人,不是這樣的,我們明明一起經歷了這麼多,共歷生死,我對你的愛絕無虛假!”
“呵,本來在一開始,你就是因爲覺得我像你的瑄兒纔對我好,可後來你自己都分不清我和她了吧,就連我都分不清了,以爲能一直佔有你的好。直到現在真的她回來了,我才與她的影子分離來,我都看透了,爲什麼你,還不明白?”許相夢停止掙扎,說出了真心所痛。
夜央並不像許相夢所說分不清許相夢和夜瑄,或許在最先前,他真的在心裡搞混了二人,儘管他曾經對許相夢愛得糊塗,可當到了許相夢離開縣城那日,夜央卻明白了自己的真正心意,他是真的愛許相夢這個人。
“不,我就是再糊塗也不會分不清大人和瑄兒,我知道自己愛的人是誰,是大人你!”
許相夢的心痛轉化成頭痛,她爲何要爲愛與不愛如此擔憂痛苦,她想走到盡頭,結束這一切,她確實是在這這場愛情中唯一一個不明白也看不透的人,正如楊景佳所說,許相夢着實愛得缺乏理智。
“好,如果你分得清,那就選一個,我和夜瑄,只能選擇其一。”
許相夢自己走上了一條死衚衕,逼迫夜央,更是逼她自己。
果然,夜央做不了選擇,許相夢是他的內心摯愛此生不變,而夜瑄他亦是不能棄絕,夜央的久久沉默就是給許相夢最好的答案。
“大人,爲什麼一定要這樣?如果可以,你就拿我的命去吧。”
如同許相夢的逼迫,夜央也終究選擇了下下之策。
“你真的想死?好啊,我成全你,那邊的百骨井,如果你敢跳下去,我不叫你,你便不起來,那我就相信你愛我。”
許相夢硬下心來說出此話,夜央緩緩鬆開他,一晃而過,許相夢竟在夜央眼中看到一絲心痛的淚水。只聽見“咚”聲乍響,許相夢心頭一顫,瞬間淚眼模糊,她一刻不待轉身跑向百骨井,夜央真的沉入井下,許相夢兩把抹去眼淚,當真不見夜央。
“夜……”
許相夢幾欲喊出生來,卻一凝眉跑走。
“不能再沒完沒了下去了,許相夢,你本來就是沒心沒肺,無情無義之人,這個惡人,做到底吧!”
許相夢跑出大榕樹所在的無人區,幾片葉落百骨井,井面平平無息。
一個大叔帶着幾個年輕男子拿着傢伙跑了過來,神色匆忙,腳步急迫,他們直奔百骨井處,他們的目的很是明顯,很快便撈上了井下的夜央。
兩道牆壁的狹隙間,許相夢躲藏着自己,揪着一顆心,一直等到夜央被救起。許相夢的腳尖直想往前,但她的心卻制止她這麼做。
“夜師爺,你爲了不棄夜瑄可以連命都不惜,我還能怎樣,最後一次,保弱雲無事,就當還你救命恩情。”許相夢模糊了淚眼跑遠。
黃昏已過,天色黑去,整個綺夢樓處於緊急戒備之中,成百護院將綺夢樓內外重重護圍。
綺夢樓內,弱雲轉移到最邊角的房間,夜央和淩水在內相伴。弱雲看起來並不恐懼,淩水卻憂心疾步亂行,而夜央,從百骨井回來之後,便如失了魂魄一般少言少語,此刻坐着更是如同石人,雙目恍然無神,連氣息都微乎似無。
弱雲原本的房間,成城,成牆和金勁三人守在房門之外,他們知道房內有一個假貨花魁娘子,卻不知她是何人。
採花大盜久久不來,綺夢樓的內外戒備並未疏簡。
燭火通明的房間內,纖瘦身軀,一面薄紗,略施粉黛而見秀眉濃眸,只是再秀麗妝容打扮,都藏不住她眼中心事。
她取下掩住半臉的面紗,胭脂輕上妝,世間一美人,原來這個假貨花魁娘子便是許相夢。
許相夢一根一根點起了一整個房間的蠟燭,她本覺得這樣會溫暖一些,但她的雙手依舊冷冷冰冰。
許相夢走去牀上閒躺下,正閉眼之際,窗戶被一陣風大破,同時,綺夢樓從大堂上瀰漫起迷眼煙霧,一時間燈燭盡滅。許相夢還沒開始害怕,就聽見綺夢樓某處一聲尖叫之聲響起,守在房門外的成城幾人聞聲而往。
許相夢從牀上跳下,疾步略顯不適走到門邊,才擡手,便見東方郎推門進來。二人相視一刻,許相夢是一眼就能認出東方郎,而東方郎只是恍然覺得眼前之人似曾相識。
許相夢驀地回神撩過面紗遮面,才轉身便被東方郎控住肩膀。
“花魁姑娘,跟我走吧。”
許相夢冷靜心情,一把倒抓住肩上東方郎的手,不料來不及反控制,還是被東方郎扛上肩頭,一躍出窗。
迷霧散去,當綺夢樓內重新點起滿堂燭火,淩水也點亮了房內的蠟燭,弱雲和夜央坐在地上,弱雲在夜央懷裡滿臉驚懼失狀。
“雲姑娘沒事了,採花大盜應該走了。”淩水道。
門外,成城三人陸續趕到,破門而入,見此情此景,慶幸弱雲毫髮無傷,卻見夜央與之如此親密舉止而略覺尷尬。
“你們三個怎麼都跑過來了?”夜央問。
“弱雲姑娘突然一喊,我們還以爲採花大盜識破我們的把戲了!”金勁急道。
“不妙,如果採花大盜沒來這裡,那……”
成城意識到“假弱雲”在房內必有危險,便趕緊衝出房去,成牆和金勁緊隨其後。那一剎,夜央心中顫動出一種慌張感,牽動他起身跟去,可弱雲卻死死地抱住了他。
“央哥哥不要走,我害怕!”
夜央扶着弱雲起身,弱雲卻一直拽着他的手臂不放,驚懼之色絲毫未減。
成城三人跑回原來所守的房間,燭火明亮,房門打開,窗戶打開,果然,人已不在。
“糟了,她被帶走了!”成城躍出窗臺,可人早已不知蹤影。
“這怎麼辦呀,沒保護好誘餌,大人一定會怪罪我們的!”金勁焦急說道。
“我往城門追,你們兩個從附近開始往周邊找。”成城冷靜下令,而後便往城門追去。
成牆和金勁從樓梯上匆匆跑下,正撞見扶着驚慌失措弱雲從房間走出來的夜央。
“那個人她……”
“她被採花大盜帶走了,她可是大人親自找來的,沒保護好她,我們一定要被大人狠批一頓,哎呀!”金勁又慌又急。
“是呀,大人之前跟我說她找到了假冒的人選,天黑以後就會來綺夢樓。”
“那大人呢?”夜央驀地一慌。
“大人回縣衙睡覺了!”金勁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