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回到流雲殿,蔣秀扶着我進了屋子,小茶早已經將被褥裡用小暖爐捂得極熱,見我回來了,忙和小青要來給我寬衣,道,"娘娘快歇罷,天都快亮了呢!"
我看那窗戶上的紙已經隱隱的發了白,乾脆擺了擺手,道,"天都這時候了,罷了,不睡了。"
蔣秀擔心,低聲勸道,"離天亮還有一會子呢,娘娘還是眯一會子。"
"何苦還去那被窩裡過一下,嗯,看小廚房裡有什麼,我倒是有點餓,"我笑了說,看了看蔣秀,我又道,"你也陪着我用點吧。"
蔣秀倒也不再勸我,見小青和小茶在一邊直打呵欠,就道,"你們去睡吧,我左右也睡不着了,就由我在這裡陪着娘娘罷。"
小青和小茶巴不得,迷瞪着眼睛出去了,蔣秀喚進值夜的小宮女來,捧了熱水給我揉腳,她到小廚房裡繞了一圈兒回來,就命那小宮女退了,她親自用軟布給我擦了腳,又扶我坐在暖炕上,拿被子擁了,她這纔在對面坐下來,笑道,"娘娘今日心情倒好。"
我懶懶的靠在軟墊上,眯了眼睛對蔣秀笑道,"我自然高興,好戲可就要上場了。"
然而這樣說的時候,我突然又顰起了眉,剛纔太后說的那些話裡,我隱隱總是覺得有個什麼地方不對,然而卻只是時隱時現的一個感覺而已,想來想去,有時覺得就在前面了,伸手要抓時,卻又怎麼也抓不住。
蔣秀見我突然間又轉了臉色,頓時一愣,纔要問時,有小宮女捧了幾樣點心進來,蔣秀忙止住了,吩咐她將那些糕點放在我跟前的小炕桌上,她將一碗慄米羹往我手邊送了送,輕聲道,"娘娘,這個羹很好,您趁熱用罷。"
我木然的拿起銀匙,才喝了一口,不知怎的,腦子裡突然電光火石的一閃,脫口驚叫出聲,"啊,她怎麼知道……"
蔣秀正將一塊水晶餃夾了往我手邊的碟子裡送,不防我這樣猛不丁的一叫,嚇得手一抖,那水晶餃落在了地上,她顧不得去撿,忙忙的問,"娘娘說什麼?"
我轉過頭,愣愣的看着她,我緩緩問她,"皇上御駕親征時,我和皇上出行營遊玩,知道這件事的人,應該都是皇上的親信吧?"
蔣秀一怔,她凝神細細的想了一想,肯定的點頭,"是的,奴婢聽那王大人說過,當時在皇上大帳前守着的,全都是皇上貼身的御林軍,而跟着出去的則是皇上最貼心的侍衛,娘娘當時又是被皇上蒙了面紗裹在披風裡帶出去的,嗯,除了這些極貼心的人,別人應該是不會知道的。"
"可是,太后卻知道,"我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啊,什麼?"蔣秀脫口驚呼。
我將太后說的那番話細細的學了給她聽,蔣秀越聽臉色越沉,到最後,她"呸"的向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真是恬不知恥,她的懿旨裡極清楚明白的說着是要娘娘出宮永居靜海庵,還要仗責娘娘三十,這會子又裝得沒
事人兒一樣,倒將罪責全推去別人的頭上,告密?哼哼,若沒有她的授意,誰敢去她那裡挑撥去,虧得她竟有臉說這樣的話。"
"她這樣說,不過就是爲着將大家的面子都圓糊起來罷了,這倒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是怎麼知道我和皇上出行營遊玩了的,"太后當時說這幾句話時,我並沒有細想的,只是後來總覺得有哪裡不對而已,就在方纔,我才突然想起,英宏帶我出行營時,知道的都是極親信的人,太后卻怎麼知道了?
我哼的一聲冷笑,"她今天只有一件事沒有撒謊,皇上帶我出營的事,真的有人向她密告了。"
蔣秀怔了半晌,"皇上身邊的防衛向來嚴謹,這樣的事按理……不該傳出去啊?"
我點了點頭,這也正是我一直爲之納悶的,想着英宏身邊森嚴的守衛,以及他御下的嚴謹,不該有人敢將主子的事放在口上胡亂說白纔是,那麼……
陡的,一個念頭在我心頭閃過,難道說,英宏的身邊,有太后的眼線?
這個念頭我尚來得及仔細砸味,就已忍不住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心裡暗道好險,在別人都以爲我身在靜海庵的那一個多月裡,我能耐得住了性子,沒有出英宏御帳一步的!
否則,只怕等着我的就不是媚惑君王這麼簡單了,此時言官們雖然上疏彈劾我,然而到底想着當日我出宮爲國祈福的功德,言語裡全都帶了三分客氣,不敢出言太過不遜。
蔣秀也想到了,"娘娘,幸好咱們那時沒有露頭的,若是被人知道娘娘其實一直都是在皇上的御帳裡,只怕太后就更有說的了。"
我默默點頭,"是啊,只要她一將這件事傳到朝廷裡,給我定一個欺騙佛門,戲辱天下衆生的罪名,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可是,"蔣秀還是想不明白,"太后她到底是怎麼知道娘娘你和皇上出遊了呢?"
手裡的栗子羹早已經涼得透了,我到此時也已經一點胃口也無,乾脆就撂到了一邊,蔣秀只是輕輕瞄了一眼,她是極知道我的,明白我心裡必定又煩了,當下也不再說話,只將那小炕桌上收拾了,拿了軟枕放在我身後靠着,"娘娘別想了,合了眼歇一歇吧。"
她端起小炕桌要出去,走到門口時,我突然幽幽出口,"若不是侍衛們口不嚴走漏了風聲,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看着蔣秀轉過身來,我一字一句道,"那就是,太后在皇上身邊,安插了眼線。"
"啊,"蔣秀這下更驚,她顧不得手裡的炕桌,將它隨手放在一邊,急急的過來,問道,"這該如何是好?"
我揉一揉額角,"好在她這會子已經被禁了,這會子倒也不必太怕她,"說到這裡,我囑咐道,"天亮後,你悄悄兒的去找那王大人,再找安槐,就說是皇上的意思,命他們將榮壽宮給盯緊了。"
我咬牙道,"就連蒼蠅也不許飛進去。"
蔣秀卻嚇了一跳,"娘
娘,這是要假傳聖旨麼?"
我突然就煩躁起來,伸手抓起炕邊上那隻白玉雕成的蓮花形的薰爐,就狠命往地上砸去,白玉薰爐本是極嬌極脆的質地,這樣猛烈的一摔之下,只聽"啪"的一聲,白玉的碎片濺了一地,燃得正旺的茉莉花香餅飛落在蔣秀青色蘇錦的裙子上,嗤的冒起一股青煙,混着衣料焦味的茉莉花香發散開來,竟是份外的妖嬈詭秘。
蔣秀撲通一聲跪下,她不明白我爲什麼發這樣大的火,道,"娘娘恕罪,奴婢天一亮就去傳話。"
看着蔣秀又驚又急的樣子,我倒愣了起來,怔怔的看了她片刻,我突然流下淚來,"秀兒,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我……"
蔣秀膝行着爬到我跟前,她取出帕子給我擦着淚,"娘娘,奴婢知道,奴婢都知道。"
我拉她起來,又叫她坐上炕,我伏身在她的肩上,哽咽了道,"我不想再等了,我都等了三年了,睿兒……我的睿兒也已經死了三年了,可是,她們一個個卻還都活得好好兒的,是我沒用,我真的沒用……"
蔣秀想不出什麼話來勸我,唯有輕輕的在我肩膀上拍着,好半晌,她纔開口道,"娘娘,您等了三年,可奴婢已經等了六年多了呢,"她撫一撫我的頭髮,嘆了口氣,"娘娘,要想笑到最後,就得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
我直起身子,努力的透過眼裡的水霧看着她的臉搖頭,我的語氣雖然無力,卻很是堅定,"不,我不等了,皇后,太后,瑾夫人,這三個曾經是這個皇宮裡最爲尊貴的女子,可是如今,有一個才被赦了,另倆個都還禁着,這說明什麼,"說到這裡,我一把抓住蔣秀的肩膀,手指用力,"這說明,就算我今天已是後宮獨大了,卻也不敢保來日這樣的遭遇不會落到我的頭上,如今正是我所能把握的最好時機了,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要試上一試。"
蔣秀被我這一番話說得呆住,過了好半晌,她才喃喃的道,"可是皇上對娘娘您……"
"那又怎麼樣?"我打斷她的話,咬着牙道,"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是絕對的,色衰而愛馳,不過是早晚的事,我不要等到那時候再後悔。"
蔣秀頓時沉默了,半晌,她才點了點頭,問我道,"那……娘娘,您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我鬆開手,軟軟靠回軟墊上,嘴角上隱隱浮起了笑意,"錦元宮的那位向來狡猾至極,我再怎麼對她籠絡示好,她也不會信我的,我只有讓她明白,如今我這樣拉攏她,其實只是爲了我自己的利益在利用她而已,如此一來,她才反而會釋然,我知道她正急着要知道太后被禁的原因,於是,我故意的讓她知道些內幕,並將這件事推到皇后的頭上,爲了讓她相信我說的,我帶她進榮壽宮見太后,而且,我還故意找了藉口,讓她和她的姑母有單獨說話的機會,而太后必定是會告訴她前後緣由的,如此一來,她見事情確實如此,自然就會信了我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