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宏搖頭淺笑,"無論是德行還是聰慧,你都是當之無愧,再說,如今後宮裡,除了皇后,唯有你的位分最高,你不執掌,難道……是要朕再交回寧瑞宮那無良人的手裡去嗎?”
他這話叫我頓時啞然,是呵,瑾貴妃被貶,如今宮裡位分最高的,就是皇后,我和安婕妤了,這中宮鳳印是萬萬不能再交回皇后手裡,安婕妤在我之下,中宮令也再沒有交給她的理兒。
他彎腰牽了我起來,語氣溫柔,"朕知道你生性恬淡,是最不耐煩面對那些瑣碎的,可是,除了交給你,朕又實在是不能放心了。"
中宮鳳印,向來是後宮女子最趨之若鶩的,然而在此時,他倒像是在求我般,他這樣的語氣,倒讓我悻然起來,我只得屈身爲禮,"既然如此,臣妾就暫且先保管着,待皇上另有賢能時,臣妾再交出來。"
他這才滿意了,笑着挽了我的手,"朕已經命欽天監擇選良日,爲你行冊妃大禮,凝霜,你高興麼?"
我吶然良久,方纔極感激懇切的道,"臣妾由一個小小的貴人,到今天的正二品妃,皇上對臣妾的垂憐眷顧,縱然是天高地廣,亦難及其一,臣妾至死,亦無以爲報,唯盼皇上能夠千秋常健,如意吉祥!"說完,我深深拜了下去!
英宏急急來扶,"作什麼動不動就拜,你的身子受得了麼?"
見我神色凝重,他也忍不住的感嘆,"得卿如此,夫復何求,朕亦是感謝上蒼,爲朕送來你這個知心解心,恬淡賢良的愛妃,朕心已足呵。"
我隨着他的手站起來,忽然,我又顰起了眉頭,極忐忑爲難的道,"皇上……"
"怎麼?"
我緩緩看上他的眼睛,滿是擔憂焦慮,"可是,太后那裡……"
我沒有說完,但是英宏一下子明白了我的疑慮,他臉色頓時冷了下來,"和嬪囂張跋扈,冒顏犯上,按例當死,朕能留她一命,只將她降爲更衣,已經是看太后的面子了,皇貴妃其德行不足已冠後宮,朕收回她的中宮令,只降她兩級,亦是給太后留了面子,凝霜,你不用擔心,一切朕自有主張。"
我這才稍稍放心,英宏向劉喜一擺手,道,"去罷,"劉喜恭敬的應了,隨即出去傳旨。
這時已達正午,外面已擺好午膳,我知道英宏還有政事要議,於是趕緊將這些事先且按下,服侍英宏用了膳,英宏見我此時精神情緒比早起時已好了許多,囑咐了蔣秀等好生服侍後,這才起駕去了清心殿。
站在大殿門口,看着英宏明黃色的鑾駕漸漸隱在翠色煙柳中,我這才身子一軟,如被抽去了骨頭般,一下子靠在門框上。
蔣秀從後面托住我,我們雙目一對,不由會心而笑,蔣秀扶我坐到椅子上,屈身而拜,道,"恭喜娘娘得掌中宮鳳印,成爲後宮之主。"
小青小茶以及滿室的宮人也全都齊齊而擺,我淺淺一笑,道,
"賞。"
衆人歡喜,由小青帶着退了下去,我此時身子已經疲累到了極點,從昨夜到現在,先是揀兒的生死,後是這樣驚險爾虞的宮變,這些全都讓我耗盡了精神,扶了蔣秀進內殿躺下時,我的身子上還有着不幹的汗意。
蔣秀拿過一把扇子,輕輕的給我搖着,我看到她的臉到此時亦是白的,她道,"娘娘,今兒真是好險,幸好有皇上在這,否則……"
這樣說的時候,她到底掌不住,將臉轉向一邊,肩膀一抽一抽,彷彿是秋風裡的落葉,止不住的顫抖。
我緩緩伸手過去握住她的,她的手正微微的輕顫,連扇子亦都握不好,我叫道,"秀兒。"
她像是竭力的在忍,終於轉過頭來時,眼角尚有未乾的水意,我摸過枕邊的絲帕,輕輕拭在她的眼角,語氣輕緩,卻不見不絲溫柔,道,"秀兒,別哭,還沒到哭的時候!"
蔣秀點頭,"娘娘說得正是呢,一切纔剛剛開始,咱們後面的路,更是兇險了。"
我放下帕子,軟軟靠在蘆葦花做成的風枕上,臉上不見一絲表情,"我們算漏了一着,我皇寵日深,風頭眼瞧着就要蓋過錦元宮時,想來就已經引起太后的忌憚了,否則不會在才大選秀了,就竭盡榮寵的將她那侄女召進宮,並且,前些日子裡,皇上告捷的信才送進宮,緊跟着賜我永居靜海庵的懿旨就到了,她那是擺明了要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將我發落了。"
蔣秀臉色陰鬱嚇人,"正是呢,然而人算亦不如天算,她到底還是晚了一步,待到娘娘回宮了,她竟連面子上的客套都顧不得,徑直向娘娘您發難,今日,若不是皇上偏巧兒在,只怕,娘娘您已經……"
想到早上的驚險,我不由心內一寒,此着雖然險,但是確其有效,只要我出了宮門,太后的懿旨一下,就是鐵板釘釘的事了,英宏縱然氣憤惱怒,但終究還得顧着皇家的體面,再不好又將我硬接了回來,他絕不肯讓天下臣民知道,原來太后和皇帝已經不睦了。
"天意,"我不由頹然長嘆。
蔣秀聞聽不由轉頭看着牆角,多寶格的架子上,一尊紫檀木雕成的送子觀音慈眉善目,左手握着的楊柳枝似正隨風而舞,蔣秀不由雙手合十,垂眼喃喃道,"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保佑。"
她放下手,轉過身子面向我,又道,"娘娘,早上的那翻變故,只會子只怕宮裡人已經全知道了,別的還好,就還是太后那裡,偷雞不成蝕把米,只怕愈發要恨着娘娘了,咱們可得加倍小心了!"
這也是我所懸心的,想着英宏的話,我稍有安心,然而再轉而細想時,我的手心裡又捏了汗,"如果中宮令在咱們手裡,雖然方便許多,但是咱們的手腳也得快着些纔好,萬一皇上查出那個梅貴太妃的事其實是……,就算不知道是咱們做的,但是他和太后之間的嫌隙消除了,只怕……"
蔣秀的神
色頓時一凜,正色道,"奴婢也正要提醒娘娘呢,皇上的性子剛硬,最恨人欺瞞自己,太后就算真的殺了他母親,亦到底是照顧了他這麼多年的,一個鐵鏽匣子,就能讓皇上的心冷到了這般地步,這就是鏡子了,若是他知道娘娘其實……"
我微微合了眼,蔣秀說的亦是我所想的,他今日問我,那日我病得昏迷時,口裡叫着要跟他去天邊的人是誰?
雖然敷衍了,但到底是牽強的,他這麼久都還記着,只怕,此事早在他的心裡疑慮很久了罷?
我突然覺得,其實我根本沒有看透過英宏的心,他對我是那般的好,他對我說,"在天願作比翼鳥,"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問過我,我可是有像他對我這般的心,去對他?
蔣秀見我不想再說,也就住了,放下牀前的紗幔,悄悄的退了出去。
我心裡思緒萬千,一忽兒想到揀兒到底生死如何?一忽兒想到太后將如何對付我?一忽兒,又想着英宏今天突然對我說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樣翻來覆去,過了許久,想是一夜沒有閤眼的緣故,到底迷糊起來,半醒半睡之間,彷彿只是一忽兒,就聽見屋子裡有人輕聲問,"娘娘睡了?"
是英宏。
我突然的厭倦起來,不想再去面對他以及所有可能再發生的事,我只作還未醒的樣子,懶懶的翻了一個身,面向牀裡,然而心裡不知道爲何,竟然安定起來,不多久,竟然就真的睡着了。
直到大約五更天的樣子,屋子裡有了窸窸窣窣的動靜,我方纔慢慢睜眼,只見蔣秀正帶着小青給英宏更衣,見我醒了,英宏笑道,"是朕吵醒你了麼?"
我尚懵懂恍惚,愣了一愣間,纔回過神來,趕忙坐起,惶恐道,"臣妾大膽,竟然不知道皇上是幾時過來的?"
他笑着將我又按躺下來,"朕來時,你已經睡得沉了,朕就沒讓人叫醒你,嗯,你再睡會兒。"
他的語氣裡滿是寵溺,我心裡微微一暖,然而一看窗外,又慌忙坐起,"呀,天亮了。"
他卻不解,"天亮了,你急什麼?"
我不由好笑起來,"還不是皇上給臣妾找的好差事?皇上將中宮令交給臣妾,這以後每天帶着衆姐妹去給太后請安的,就該是臣妾了,"說到這裡,我笑了起來,"嗯,只怕這會子,衆姐妹都已經在來靜延宮的路上了。"
他這才省起,不由歉然,"倒是朕的不是了。"
說話間我已經起了身,見他認了真,忙收斂起笑容,正色道,"臣妾給太后請安是應該的,方纔只不過是同皇上說笑罷了,皇上萬勿當真。"
說着,我就要跪下來請罪,英宏忙一伸手擋住,急道,"作什麼動不動就跪,夫妻之間,也要這麼多的禮麼?"
我只得止住,於是親手爲他繫上明黃色袞袍的帶子,陪着他用了些點心,這纔看着他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