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醫生的死,給整個醫院上下都帶來了轟動。
畢竟他作爲醫院裡面資歷最老的一批醫生,如果失去他,可以說是給醫院帶來了不可能承受的損失,有幾個人的臉色更是差到了極致了。
“所以,到底是什麼原因。”
傅涼旭走到了竇醫生面前,嚴肅地對老人發問了。
如果這一次,真的是爲了救兒子而出事兒的話,那麼他傅涼旭在良心上,是絕對過不了這個坎兒的。
“說了你們也聽不懂。”
竇醫生覺得自己已經十分疲憊了。事情爲什麼就變成了這樣呢。
本來他從自己本來就不空閒的時間裡面擠出了一段兒,不光是爲了那個小丫頭的拜託,也算是爲了給老友的命再上一道保障。
手術完了之後,他又急着趕回去處理那邊的事兒去了。
半路,誰知道就會接到醫院的電話,說自己的老友,已經生命垂危了。
他才突然發現一個問題,這段時間裡,老友一直持續地把孩子的資料發給他看,讓他爲了孩子的手術做準備。
他原本還有些不耐煩,但是吳醫生一直給他發送各種各樣的資料,甚至超出了手術範疇。
現在他回想起來這一切,才覺得老友好像是一直在安排着什麼。
最重要的一點是,這個老滑頭,竟然沒有發送任何他自己的相關資料,竇醫生剛開始還覺得,他是覺得自己瞭解他。
爲此他還罵罵咧咧了好一段時間,覺得老頭好像在戲弄他,做個手術還得他自己找資料。
薛芷夏也用那種空洞又帶着一些詢問的眼神一直看着他,讓他覺得心情莫名就煩悶了起來。
自己老友的性格他其實也瞭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那種,可是現在真的到了這種分別時。
薛芷夏這個女人,看起來卻沒有一點兒波瀾,難道她是覺得,所有醫生的付出都是應該?
“你們家的孩子,從現在起,暫時由我來接手。”
竇醫生站起身來,對傅涼旭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現在只有自己最瞭解這裡的情況,如果自己這麼一走了之了,還剩什麼?
“謝謝您。”傅涼旭點了點頭,“不管您的配合方案是什麼,我們都一定會好好配合的。”
薛芷夏突然站起身來,對着竇醫生開了口:“我想請問一下,我現在可以去看看吳醫生?”
她的語氣很平靜,但是竇醫生只覺得這個女人,是不是真的沒有把這一場死亡放在她眼裡。
於是語氣上也跟着嚴厲了一些:“還去看什麼,人都死了有什麼好看的,現在沒有用了。”
還沒有等薛芷夏他們回答,竇醫生就生硬地繼續補充:“你們不是想知道死因麼?行啊,我現在就告訴你們,每一個字,你們都給我聽好了!”
“看看這個蠢貨,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傅涼旭下意識地護在薛芷夏前面,因爲現在的竇醫生,看起來太像是一個憤怒的家屬了。
他的聲音在整個醫院樓層裡面迴盪。
“他的身體,其實根本就不適合做配型,但是他把所有的相關信息都隱藏下來,居然還誤導我一切都可以正常進行,所以才丟了命,知道了麼!”
他不知道自己的老友到底是怎麼想的,但是他已經做出了這一切,爲了延續這孩子的命。薛芷夏感覺自己的眼睛已經被徹底打溼了。
她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問竇醫生:“那麼請問,我現在可以去看看他麼?就最後一面,我想去送送他,就這一次可不可以呢?”
在平時的相處中,她只知道吳醫生很喜歡自己的兒子。
有時候聽醫院的護士無意之中聊起來,她知道了吳醫生這輩子都是一個人,一心撲在了醫學上,什麼都不能夠把他給拉回來。
在手術之前,吳醫生把她和傅涼旭叫過去做選擇,其實當時如果他們瞭解,這應該是醫生自己的選擇吧。
或許當時,他也有一些猶豫,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賭博,因爲誰都會失敗。
只不過有兩個結果,一個是,這個孩子的命可以撐下來,一個是,這個孩子會跟他離開。
所以他沒有把握,才把自己的老朋友給叫了回來。
一直到手術的時候,竇醫生都還在嘲笑他說他膽小,非要讓自己來主刀才放得下心。但是現在看起來,他只不過是在保障孩子啊。
薛芷夏也不等竇醫生回答了,匆匆推開了病房的門,就往醫院底樓飛快地跑了過去。
傅涼旭本來想追,但是看到臉色陰鬱的竇醫生,他停住了步子,想了想以後,對竇醫生鞠了躬。
“你們總覺得,醫生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後者嘆了一口氣,“可是你們根本就沒有珍惜過醫生所做的一切,特別是你的妻子,如果她就這麼一蹶不振下去,老吳的心意可就浪費。”
自己老友一輩子都沒有孩子,想必也是覺得自己的生命也不會再有其他的意義了吧。
還不如就延續在這個孩子的身上,讓他能夠有更多的時間,來等待這個樣本的到來,救他的命。
等着傅涼旭重新趕到太平間的時候,發現周圍的護士都圍在薛芷夏身邊,女人在地上跪着,一直低着頭,也沒有任何的言語。
旁邊的護士聲音有些哽咽:“傅太太,您快點兒起來。”
薛芷夏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一樣,一直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甚至還是頭都沒有擡起來。
“起來吧。”
傅涼旭用溫熱的手抓住她的胳臂,“再怎麼做都不能夠改變結局了,還不如現在好好地照顧兒子,努力找到樣本,不然我們就辜負了吳醫生的一片苦心了,你說是麼?”
薛芷夏沉默了一會兒,好像也只願意和傅涼旭對話了:“可是,我沒有辦法不在意啊。”
這是一條人命,就這麼消失了。
儘管它好像以另一種形式流傳下來了,但是帶給薛芷夏的,是另一種更深的恐懼,可能永遠不會終結的恐懼。
那個問題就盤旋在她心裡,一直存在。
如果,他們沒有能夠找到樣本,那麼自己孩子的身上,是不是就揹負了兩條人命呢?
如果他們找不到樣本,在失去自己兒子生命的同時,是不是也會讓另一條命就這麼結束了是麼!
一個人的身上承受得越多,他的壓力就越大,更何況是薛芷夏這種性格里面鑽牛角尖的人,
如果他們這一次,真的沒有及時地找到兒子的樣本,是不是就讓吳醫生的心血全部白費?
“我們會找到的。”傅涼旭輕輕把她拉了起來。
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得這麼輕。
好像是一張在世界的洪流裡面隨風飄揚的紙片,在所有的光怪陸離中,已經失去了一切。只能夠在風中飄搖着,誰也抓不住,好像她自己的心情,也不想做任何的停留,在這個世界。
“可是我們已經找了這麼久,我們一直都沒有找到。”
薛芷夏的聲音如同在夢囈一樣的。
“時間上,我們會盡力縮短。”
傅涼旭有些說不下去了,越說話,他就越覺得自己在跟薛芷夏畫大餅,說着好像永遠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女人也好像沒有相信過他的話,只是發呆。
“我想畫畫了。
”薛芷夏突然說了這句話,讓傅涼旭又是一愣,聽見她繼續說。
“那間辦公室裡,有我的紙和筆,你帶我過去,好麼?”
她的聲音更加弱了,像是從哪裡傳來一樣。
傅涼旭本能地就想拒絕。
女人現在的狀態,他也不是不知道,如果讓她這個時候來畫圖,還不知道到底會出什麼問題,所以他安撫地拍了拍薛芷夏的背:“畫,我們之後再畫好不好?”
薛芷夏回頭看了傅涼旭一眼,突然就飛快地衝了出去,然後就消失在了傅涼旭的視野裡。
她的心裡現在太難受了,以至於她只留下一個瘋狂的念頭,想要拿起自己的筆,畫下什麼來。
好像她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只剩下這件事情,她還可以完成,還可以再試試。
所以她飛快地拋下了傅涼旭,然後自己往之前當做工作室的辦公室跑了過去,沒有回頭。
辦公室裡面,正好有一個護士正在整理東西,看着薛芷夏跑過來了,愣了一下,然後對薛芷夏說:“傅太太,您的這些東西可不可以……”
她是想說,這些東西可不可以處理掉了?
一直放在這裡,好像也挺佔位置的。
加上這間辦公室很快就要用作其他地方,所以才希望薛芷夏儘快整理一下。但是女人瘋狂地跑進來之後,完全沒有顧得上她,撲向了她的紙筆。
動作太快速以及太過於迅猛,把柔柔弱弱的小護士都嚇到了。
薛芷夏把所有的東西都推到了地上,然後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紙筆,手都用力得發抖。小護士在一旁已經瞠目結舌了。
原本以爲,薛芷夏一直都是個柔弱的人,但是現在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像是地獄惡鬼。
薛芷夏覺得自己心裡的所有東西好像都要衝破自己的身體出來了。
所以她瘋狂地拿起了自己的筆,想要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表達出來,所以她死死地抓住了筆,想要畫出些什麼來。
可是下一個瞬間,她就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動作,然後自己一個人看着虛空,突然怔愣了。
她還能夠畫什麼呢?
有什麼東西是她還可以通過這支筆,呈現給這些人能夠看到的呢?
畫人?
可是她身邊的人,已經全部到了四散的地步,走的走,死的死,最重要的那個,已經生命垂危,很有可能就在傷痛之中,結束他一生短暫的生命,從此離開這個悲涼的世界。
畫景?
可是她的心裡已經沒有一點兒景色可以存在了,她眼前所看到的全部,就是一片灰色,好像沒有現在,也不會再有任何的未來了。
就這麼灰濛濛的一片,成爲她生命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