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竇醫生就很平靜地跟薛芷夏好好談了談,然後告訴這個女人:
“最好留着你的命。”
這一次,不知道怎麼了,薛芷夏保持着一種很淡定的狀態,完全不像之前那麼歇斯底里了。
或許她已經想清楚了,又或許她只是覺得這一切都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不會讓她驚喜。
傅涼旭覺得,她願意這麼活着,也算是很好了。
在這場戰爭裡面,他一直是一個忍讓者。
熟悉傅涼旭的人都知道,他不會在其他任何事情上讓自己吃虧,但是對於薛芷夏就不同。
現在的傅涼旭,好像已經沒有任何的攻擊性了。
只有那天在醫院看見他全身是血的那些人才知道,其實這個人心裡一直藏着一頭巨大的豹子,它不會隨時出現,但是好像能夠瞬殺。
薛芷夏也不怎麼跟他鬧騰了,多數時間,這個女人就靜靜地坐在自己的牀上,看着窗外。有時候她會問,兒子現在還好不好。
得到傅涼旭肯定地答覆之後,她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傅涼旭總是在這種時候,變得眼神暗淡。
自己心愛地女人,好像開始對所有事情都不關心了,只是覺得自己心裡的東西,好像已經被什麼人完完全全地抽走了,不留下任何的痕跡。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傅涼旭問,“竇醫生說,現在我們可以到病房裡面去看看他了。”
就連竇醫生都很吃驚,小傢伙的恢復程度顯然超過了他的想象,好像一下子就變得健康。所以他纔會通知傅涼旭可以去做這樣的事情了。
如果薛芷夏聽到這樣的消息,也會高興。
“不了。”讓傅涼旭完全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妻子會說出這樣的話。
以前她把兒子當成是自己的命,但是現在來說,她已經不怎麼在意這些事情了,可能就連兒子的生命也不在乎了?
但是還沒等傅涼旭猜測完,薛芷夏就扭過頭來看着他:“我要等他好了之後再去看看他。”
如果再這麼看着奄奄一息的兒子,薛芷夏很清楚,她大概是要瘋狂的,還不如好了之後去看。
與其自己因爲兒子的種種可能猜測着恐慌着,倒不如這個孩子自己好好地醒過來纔好。
傅涼旭愣了愣,然後對着薛芷夏點了點頭,低聲道:“那行,都聽你的吧,我一會兒再去看看他,如果有什麼情況變化,我還可以比較及時地把握一下,這件事情,你就放心地交給我好不好。”
薛芷夏低下了頭,她應該怎麼來告訴傅涼旭,其實她完全沒有信心了,她不會相信他。
準確地來說,她已經不能夠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了,這個世界已經讓她足夠失望了。
足夠失望,足夠去看清一切,足夠把所有的東西,都埋葬在昨天,自己也已經不再回頭。
傅涼旭轉身去了兒子的病房。現在他的狀態已經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因爲這一次傅涼旭進去地時候,看着小傢伙正在睜着眼睛,然後在自己一進來地時候,就一直緊緊盯着自己。
旁邊的護士也在記錄着小傢伙的情況,然後對傅涼旭說:“現在他已經基本穩定下來了。”
還沒有等傅涼旭驚喜,護士就再一次補充:
“這個孩子,現在已經可以吃一些簡單的食物了,所以你們每天可以給他準備一下,現在開始,他已經不用再看着營養液來這樣活着了。”
傅涼旭幾乎是站不穩了,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後看着護士,目光灼灼地發問了。
“那我現在可以抱抱他麼?”
這麼多天以來,兒子都好像躺在這個病牀上,冰冷的牀上。
護士投過來一個鼓勵的眼神,然後對傅涼旭說:“可以抱一下,但是還是別抱太久了啊。”
交代完了這些事情,護士就笑着出去了,還順便幫小傢伙去除了一下他身上的管子,讓傅涼旭可以更加直接地擁抱自己的兒子。
然後就幫傅涼旭帶上了門,給他們留下足夠空間。
傅涼旭幾乎是小心翼翼地抱起來這個小傢伙,端詳着他的臉,觀察着兒子每一個表情。
不得不說,這樣鮮活的表情,比以往太多時間的臉,都好太多了。
傅涼旭小心地把自己的鼻尖放在了兒子的臉旁邊,親密地親了親自己的兒子,覺得他好像這段時間長大了些。
“如果你的媽媽看到這樣的你,一定會非常高興的吧。”
傅涼旭輕聲說,想到了薛芷夏。
如果薛芷夏現在看到了這樣鮮活的兒子,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所以傅涼旭繼續對兒子說:“答應爸爸,在找到樣本之前,一定要好好地堅持下去好麼?這樣我們纔有希望啊。”
傅涼旭正在擁抱着這個小小的孩子,但是一個更加輕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爸爸,爸。”
傅涼旭有些驚異地擡起了頭,然後就看到了兒子正在開合的嘴脣。
他雖然還是很虛弱的樣子,但是努力地發出了這些字,希望正在擁抱着自己的人可以注意到,感受到自己的心情。
傅涼旭這段時間以來的無力,在這一瞬間好像已經爆發到極點了,所以他把頭埋在兒子身上。
然後他悄悄地紅了眼睛,又想了想自己這段時間以來地一切,感覺有什麼液體涌了出來。
謝謝你還活着。
讓我在經歷了這麼多辛苦以後,還能夠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沒有做錯。
這個病房裡面發生的一切,讓在門口的薛芷夏也不由得紅了眼睛,然後快速地轉過身去。她本來是不想跟上來。
但是,那是她最重要的東西,這個孩子,曾經是她留在這裡的理由不是麼?
因爲兒子的存在,才能夠連接她的所有現實和虛幻,提醒她,自己還這樣活着啊。
薛芷夏擦了擦眼淚,然後就走向了自己的病房。
兒子的狀態已經穩定下來了,可是樣本。配型永遠是一個最嚴重的問題,也是一個最能夠擊垮他們的一個問題,不管曾經多開心。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還是要親自來面對這個世界的殘忍,不是麼?
可是他們已經累了。還不如,在最開始的時候,就不要抱有希望,這樣的話,如果在最後的時刻,也應該不會覺得絕望了吧?
薛芷夏就是因爲一次又一次地懷有希望,所以纔會這樣陷入絕望的深淵啊。
如果可以的話,讓傅涼旭什麼也不要想了。
迴歸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吧,不要這樣期待了。因爲最後的結果,早就已經註定了。薛芷夏又重新想起了那個夢,那個真實無比的場景。
那個在柳欣瑜身體裡面的人,是一個提示,也是一個警告。
警告她不要再懷着任何不切實際的想法了,這樣孩子是一定要陷入到這樣的死亡裡面去的,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的這個事。
不管你們做着什麼樣的努力,最終就會像當時水池旁邊的薛芷夏一樣,被狠狠擊碎一切。
薛芷夏的步子已經變得很沉重了。
但是她沒有想到,她轉身的時候,傅涼旭已經追了出來,手裡還抱着兒子,小傢伙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方向,怎麼也不願意移開,就這麼一直看。
“芷夏,你要不要抱抱他?”
傅涼旭不敢離開這個病房太遠,只能夠遠遠地衝薛芷夏說。後者停頓了腳步,然後回過身來,看着他們的方向,想說什麼,但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她是想說,不用了,兒子還這麼脆弱,我不用來抱他。
但是兒子的眼神,讓她不知所措。這個孩子,在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
像是一個祈求自己母親疼愛的小動物,就這麼看着薛芷夏,讓她又一次想起了很多事兒,一時間無法說出一個拒絕的話。
傅涼旭還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勢,薛芷夏咬了咬牙,走過去,然後把兒子接到了自己懷裡。
如果在絕望之前,能夠再一次感受到希望的樣子,好像也不是什麼特別奇怪的事情是吧。這樣想着,薛芷夏就完成了之前的一系列動作。
然後看着這個孩子的小臉,覺得眼睛很酸了。
她手上甚至還帶着半癒合狀態的傷疤,小傢伙看到母親的手上出現了這條傷痕,歪歪頭。
很快,他就又看到了薛芷夏脖子上的傷痕,小傢伙還不知道這樣的傷痕代表着什麼。
但是他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這個傷口,好像看着很疼的樣子。
所以他反應了一下,做了個動作。
他努力地把自己的頭擡起來,然後對着薛芷夏脖子的傷口做了呼呼的動作,動作很稚嫩。接着他又對着薛芷夏手腕上面的傷口呼呼了一次,並且給這個傷口帶了一個輕輕的親吻。
薛芷夏的手顫抖了。
其實,對於任何人來說,自己曾經留下地傷口根本就不可能癒合,也不會隨着時間的變化消減。
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自己心靈上的,都只會在想起時變疼痛。
但是每個人的傷口,都可能被什麼東西瞬間轉移,薛芷夏現在就是這樣,她正看着兒子。
她看過這張臉歡笑的樣子,失落的樣子,十分痛苦的樣子,可愛的樣子,但是從來沒有看過今天這樣的樣子。
他好像一瞬間變成了他的父親,想要把一切的事情都承擔在他的肩膀。但是自己能不能再接受這種心情呢?薛芷夏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再一次重新有希望。
沉默了一會兒,薛芷夏把兒子重新交給了傅涼旭:“不要讓他在外面呆太久了,回去吧。”
她又一次想要選擇逃開了,這兩世的記憶,第一次對於她來說不再是輔助,而是種痛苦。因爲她懷着這些,所以纔會在任何實況下都猶豫不決。
但是總是在一些關鍵的時刻,變得更加悲觀起來。這一次也是一樣,她本來應該在傅涼旭興奮的注視之下,重新燃起希望吧。
傅涼旭接過了兒子小小的身體,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他好像有了一種感覺。
好像怎麼也不能夠挽回薛芷夏這個人了,她好像執意要要走向黑暗裡面,再也不會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