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辰和若素抵達京城的第三日,白靈攜林嬤嬤,和巧雲幾人第一次登門鎮北侯府。.
侯夫人設宴熱情款待,總覺得白啓山這位繼妻瞧起來有幾分眼熟,似很久以前在哪裡見過。
白家和侯府是正經的親家關係,宴席就設在了東院花廳,東院進深五間,飾以浮雕和菱葵隔扇門窗,華麗大氣,若素由銀春攙扶着,也來到了酒饋處。
她身穿香妃色綾子如意雲紋衫,後腦勺的傷口已經結痂,梳着盤雲髻,頭上斜斜的插了只羊脂玉五蝠如意簪。
眸光清澈如少女,這幾日在路上被褚辰餵養的極好,臉上恢復了氣色。
林嬤嬤和巧雲,巧燕,見自家小姐果真如傳言所說,已半是癡傻,頓時捂脣哭泣。
白靈揪着心的難受,她答應白啓山好生照看素姐兒,這下可算是過錯大了,就算此事與她無關,她這個繼母也難以做個甩手掌櫃。
到底是經歷過多,白靈忍住了滿腔嘆息,親自上前拉着若素的手,噓寒問暖道:“素姐兒今個兒早膳吃了些什麼?”
眼下是晌午,若素有貪睡的習慣,白靈生怕她誤了早膳。
若素已經能說些簡單的話語了,只是不肯說而已,身後銀春提醒道:“大奶奶,這位是您的母親。”
怎麼又來了一個母親?
昨個晚上,那個大壞蛋還讓她叫侯夫人母親呢?
若素歪着腦袋,瞥了一眼侯夫人,又看了看白靈,見這二人年歲相差甚大,一時不好拿定主意,心道:還是等晚上大壞蛋回來了,問問他吧。
不然說錯話了,他又要揍她屁股。
白靈瞧着原先激靈的繼女如今連話都不會說了,當下臉色變得難看,落座之後,直接同侯夫人道:“親家,素姐兒這會算是遭了大難了,我尋思着帶她回去將養些日子恐怕會好些,你以爲呢?
”
人是嫁到侯府之後出事的,侯夫人也是難逃其疚,加之若素纔剛回來幾日,就將整個侯府弄得人仰馬翻,她未曾執掌庶務,也是力不從心,便應了下來:“如此也好,若素能回白家住幾日,說
不定就能想起以前的事了,多好的人吶,我瞧着心裡頭也跟着難受。”
侯夫人摸了摸胸口,不難受也得裝着難受。
在褚辰面前得裝,在白靈面前還得裝,在外人面前仍舊得裝。
總之,她得裝着極度寵愛長媳才行,如此這般,她纔好去做那件事,侯夫人想起了孃家二妹家中的嫡長女,又是一陣心中犯堵,要是褚辰看上的是她該多好。
時至仲春,園中百花齊放,若素身上穿的是薄衫,自從傻了之後,人就好動起來,適才吃了一口褚辰吩咐下來的羊乳杏仁茶,就開始燥熱,愣是當場褪去了身上的披帛。
她覺得這物着實累贅,不懂爲何身邊丫鬟要給她穿此物。
“素姐兒可是熱了?母親明個兒帶你去京城最好的成衣鋪子裁製幾件新衣裳,素姐兒高興麼?”白靈又親自給她佈菜,看着她臉色雖好,但還是消瘦了些,就皺眉心疼了一番。
侯夫人看不下去了。
難不成若素在侯府還能受罪了不成?
褚家的長媳需要孃家裁製衣裳?
開什麼玩笑呀!
侯夫人覺得哪怕在這個節骨眼上,侯府的面子,褚家的面子都不能丟了。
於是,咳了咳道:“幸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前陣子特意讓人從西域帶了幾匹上等的絲綢回來,就準備着給若素做幾件夏裳用的,我一會就讓人送到府上去,裁衣的師傅也預定好了,讓
他明個兒就上門去,哪裡還用得着親家挺着大肚陪着若素走一趟。”
侯夫人言罷,輕輕咬了口鴨條溜海蔘,越瞧白靈,越是眼熟,可偏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這廂,白靈倒無意和侯夫人爭個高低,既然褚家還將若素放在長媳的位置上,她也是高興的。
做土匪的日子久了,送上門的便宜,她可不會拒絕:“那我就多謝親家了。”
二人來往寒暄一番,午膳結束後,白靈就隨若素一併去了一趟小的二樓寢房,幫襯着歸置東西。 щщщ ¸ттκan ¸co
女子回孃家一趟,沒有半馬車行囊是不像話的。
白靈入了屋子,就現寢房內的佈置很有雅緻的品味,鑲玉的屏風,紫檀木的千工大牀,就連琉璃燈上也描繪了幾位精緻的圖文,那榻上的褥子竟還是鴛鴦戲水的大紅喜被。
她眸光一滯!
銀春忙解釋道:“白夫人,這些都是咱們家主子吩咐的,說是娶了大奶奶這一年內,都要用喜被。”
她彷彿極力爲褚辰解釋着什麼,銀春跟在褚辰身邊多年,從未見他有過任何女人,更沒有待任何女人好過,可對大奶奶的寵愛是有目共睹的。至於爲何前陣子爲何會拿着大奶奶去和文天佑做交
換,這其中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反正,銀春認爲就算踏滿全京城,也尋不到比自家主子還要癡心的男子。
白靈一時語塞,都說成親一月不得空房,褚辰是打算一年內都不空麼?
而且看樣子,還是和若素一道住的,難有大戶人家的夫妻不分房?
白靈不是懷疑褚辰待若素的真心,只是這幾件事下來,她是寒心了,好端端的若素接二連三的出事,她不得不起疑。
她突然想起一事,現若素一直未曾說過一個字,立馬憂心她是不是不會話了。
忙拉着若素的手道:“素姐兒,我是你母親,你喊我一聲可好?”
白靈看着若素清澈如清泉的眸子,鼻頭酸了酸,雖說自己要當母親了,卻沒有像這一刻渴望旁人喚她一聲‘母親’。
若素眨巴了幾下眼,沒有說話,昨天夜裡,大壞蛋壓着她警告了一句:“你要是再亂說話,我就狠狠懲罰你。”
其實,她也沒說什麼,只不過想讓墨殤陪她玩一會罷了。
後來,他當真懲罰她了,重重咬了她的脣,她哭了好一會,大壞蛋才鬆開。
所以,眼下,若素什麼也不說,她以爲這樣最是安全。
未得到任何迴應,白靈心酸不已,更是堅定了要將若素帶回白府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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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辰的馬車出了宮,徑直去了大理寺關押文天佑的牢獄。
文家在朝中根深蒂固,關係網盤根錯節,就單數大理寺內大小官員,也有不少是他的舊交。
褚辰會將文天佑關押在此,着實讓朝中不少人大爲驚歎,也不知是褚辰太過自負,還是被大權衝昏了頭顱。
大理寺兩位少卿大人親自相迎,其中一人曾是八皇子朱鴻業的人,眼下能保住官職,也是運氣使然。
褚辰一身緋紅色雲燕紋的一品朝服,姿態挺拔,氣度絕佳,左臂尚且未愈,卻不妨礙他正常公務。
獄卒解開了鐵鏈,褚辰止退了身後衆人,獨自一人入了牢房。
身後少卿大人覺得這真是逢迎拍馬的好時候,忙道:“褚大人,文賊心思詭異,請讓下官陪同左右!”
另一少卿一臉鄙夷,卻也不點破同僚的卑劣之處,當初他還揚言褚家遲早會覆滅。
王璞立在牢房門口,擋住了適才開口之人,冷麪道:“我們大人有要事,諸位大人且留步。”
文天佑雖被關押,褚辰卻下令下去,不得怠慢,吃食依舊是大將軍府的標準,就連換洗衣物也不曾短缺。
他見褚辰進來,靠在椅壁上,雙目閒散,愛理不理之態,下巴處長出的鬍鬚倒是給他平添了幾分滄桑感。
“她真傻了?”文天佑第一話是圍繞若素。
好不容易盼來的人又沒了,他不甘心。
論實力,他現在搶不過褚辰。
論真情他這幾日細細思量一番,彷彿也抵不過褚辰。
“她如何,都與你無干系!”褚辰抽了一把椅子坐下,這間牢獄是專爲待審的權臣所設,裡頭的佈置算是齊全。
文天佑心頭的酸脹因爲褚辰的到來愈強烈,他喉結滾動,半晌才淡淡吐出幾字:“我並非有心讓她受傷,我不過只想償還曾今欠她的。”
這話何等耳熟。
褚辰不想跟任何男人探討自己的妻子。
他微斂了眸光,五指敲擊着四方桌面,轉移了話題:“文大人,你乃先皇器重之臣,又是長信侯府世子,今後侯位唯一繼承者,想必文大將軍也不想看到你出事,本官已經給了足夠的考慮時間
,到底要不要合作,與誰合作,都在你一念之間。”
文天佑早就料到褚辰會來找他,那日被擄,就該有今天的下場。
他也知褚辰不會將他怎樣,如何去平衡東西廠那些宦官,錦衣衛就是最好的旗子,沒有比他還要適合的人選了。
他輕笑,似在自嘲,一手捂着胸口,彷彿那裡正撕裂般的痛:“想抓朱耀着實不簡單,其實我也不過同他見了幾面,此人善於製毒,用毒,我猜城外的瘟疫就是因他而起,前陣子她也查出
了頭緒,我也是幾日前才與朱耀聯手絕無對江山社稷不利之意,我無非是想讓她留在我身邊,若無你苦苦追蹤,我豈會同朱耀此人勾結?!”
文天佑很罕見的說了實情。
句句實言,褚辰聽得真切,也信了他的話。
文天佑平復了情緒,又問:“她現在如何了?”
褚辰站起身,彈了彈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埃,轉身,只留給文天佑一個側面:“我說過,她的事,同你無關,只要你不出現在她面前,她會更好。”
言罷,他邁步往外走,就聽見文天佑在背後道:“我又有什麼錯?我從一開始只想娶她!”
褚辰未停下腳步,一臉漠視,出了牢獄,就直奔城北驛站,探子傳來消息,甄氏長老已抵達京城。
他不由得鬆了口氣,若是再不來,小皇帝怕是華佗在世也救不了。
這一次,甄氏只派出一位長老,此人出自甄氏旁支,在族中德高望重,褚辰親自將他接回宮內,又將若素之前整理出的滿滿三張澄心堂紙的藥方子給他過目。
此前,褚辰曾讓太醫院衆太醫共同參考若素的藥方,試圖找出解藥,怎奈幾日下來,毫無頭緒,且若素眼下呆傻,別說是藥方了,她連褚辰是誰,都不見得能說清楚。
長老給小皇帝把了脈,又放了血查看,大呼不妙。
褚辰忙將衆人屏退,單獨問道:“長老,皇上可還有救?”
長老捋了捋花白的鬍鬚,點了點頭後,繼而又搖頭:“命是可以保住,只可惜昏睡時日過長,加之聖上尚未週歲,就算醒來也怕活不過五載啊。”
天下人皆以爲先帝只有兩條血脈了,一是當今小皇帝,二是興兵造反的大皇子朱耀。
小皇帝一旦不保,朱耀極有可能變得名正言順,到時候追隨之人便會只增不減。
殿內的紫檀香悠悠升起,白色煙霧漸漸在上方消散,褚辰凝目注視片刻,對老長鄭重道:“能拖幾日是幾日,望長老盡力而爲,至於城外的流民和百姓,本官相信素素這藥方定能管用,只是如
何配置怕也只有甄家人能看懂。”
長老又點了點頭,眼底溢出榮耀之色,嘆道:“小十一的本事,老朽要是見識過了,老朽定當竭力。只不過,這藥方到底出自甄家絕學,老朽也不敢保證能鑽研出來。”
甄氏每代都有怪才,可像若素這般年紀輕輕就有這等高技藝的實在不多見,且嫡出真傳和旁支血脈所學的岐黃之術,也大有差別,不可相比並論。
褚辰將長老安排在了宮中,以便隨時給小皇子看診,他出了宮門,在長道上走了一段路,再回頭看着明黃色琉璃瓦時,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似有萬丈金光籠罩在上,他緊握了拳,總覺得很多事
是命中註定。
也許,他也註定不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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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侯府,正是晚膳十分,若素癡傻這些日子,鮮少會開口說話,唯一的一次也是同墨殤交流了隻言片語。
爲此,褚辰很是鬱結,饒是他如何討好,哄勸,她就是不肯跟他說一個字。
褚辰回來的路上,特意去南門街市買了一隻酥油烤鴨子,她以往不愛吃這些油膩之物,如今吃得開了,什麼都不忌口。
烤成醬黃色的脆皮鴨上還沾着炒熟的芝麻,隔着十幾丈遠,也能嗅到讓人垂涎三尺的香味。
褚辰腳步輕快,右手拎着鴨子,左手還捏着一朵從院中摘下的西府海棠,不知從何時起,各種小情調也無師自通了。
銀春在房中整理物件,見褚辰一臉期盼的尋着大奶奶時,面色僵了一僵:“主子,白夫人今個兒來府上,帶大奶奶回去了,說是要小住幾日。”
褚辰對若素的心意,闔府上下都看在眼裡,就算若素已癡傻,也無人敢怠慢了她。
聞言,褚辰神色沒什麼變化,只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寢房,還存留着滿目的大喜豔紅,他淡淡道:“嗯,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他有潔癖,從不會在寢房存放吃食,今日卻沒讓銀春將烤鴨子拎出去。
褚辰在臨窗的炕上落座,手中海棠輕置於案几上,看着那隻金黃的鴨子愣了愣神。
海棠花豔,卻不抵小妻子之嬌。
捫心自問,內心多少還存着猶豫和彷徨,但凡是誰遇到諸如此類,換了魂魄之事,都會有所失常吧?
滿心以爲珍視之人,卻不是原本那人,褚辰起先也是大爲驚訝,無法接受的。
他掰了只鴨腿,吃了幾口,強迫不再往旁的地方去想。
夜幕臨,王璞敲了敲門扇:“主子,該換藥了。”
左臂刀口的很深,雖未傷及經脈,還需細心調養,褚辰出了寢房,在頂見了幾個心腹。
銀春跪在蒲團上,現煮了一壺烏龍茶,王璞給褚辰換了藥,又繫上了繃帶,道:“恭喜主子,傷口已癒合,大奶奶配製的藥粉當真是有奇效,要是能大量研製,對守邊的將士未嘗不是一件福事
。”
在外打仗,最忌諱的就是受傷,多數人並非當場死在敵人刀下,而是傷口難以治癒,活活病死。
褚辰見識過那樣的慘狀,一早之前也想等婚期過後,就與若素談這件事,可眼下
王璞意識到說錯了話,忙退至一邊,站得直。
古云子是個世外人,從不將兒女情長放在眼中,見褚辰這般失意,就知是若素之故,內心極爲牴觸,在他眼中,褚辰乃人中之龍,生來就是成大事者,豈能感情用事?
他恨不得天天在褚辰耳邊大肆宣揚:造反纔是能者之舉!
古云子抱拳道:“大人,恕屬下直言,朱耀身爲梨花宮之主,怕是在京城早有耳目,甄氏長老既已在京城,不如讓其治癒了大奶奶之疾,也好拯救被毒害的百姓,解了眼前這一憂患。”
褚辰持盞的手微頓,低垂着眼眸,霧氣將他的臉半隱半掩,片刻才道:“言之有理,待皇上稍有好轉,我便讓長老着手此事。”
古云子欲還要說什麼,褚辰就交給了他一個任務:“我明日入宮,會宣佈將文天佑配北疆一事,由你親自押送,待到出了京城”他眸光一凜:“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最好是能栽在朱
耀頭上。”
古云子心領神會,點頭淺笑:“大人英明,如此一來文將軍即使嫉恨於您,也無計可施。”
古云子一離開,王璞即刻問道:“主子,您不是要用文天佑引出朱耀?怎麼又不留他這逃命了?”
褚辰未言,深沉的眸光裡是風平浪靜的安寧。
他只是不想再讓他活在這個世上了。
入夜,小內再無聲息,這世上有種人,因爲獨來獨往慣了,便不知何爲寂寞二字,褚辰就屬於這種人。
可是現在,一人躺在大紅色喜被之上,竟是睡意全無,有種寂寞空虛冷的失落感。
星目在漆黑的屋子裡,彷彿泛着光,他終於熬不住,騰然起身,披了件玄色長袍,親自去馬房套了馬,往白府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