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漸加深,萬家燈火通明,京都內尤其以寧國侯府爲首,此時,侯府內外已被禁衛軍圍了個水泄不通,四處皆是銀色鎧甲的侍衛,面無表情的他們,監視着這些所謂詛咒皇上的侯府衆人。
老夫人自方纔暈厥後,再無醒來的跡象,二夫人好求歹求,才求來宮中的太醫奉命下來。
可老夫人終是受不住這驚天打擊,暈過去後,一直不見好。當時太醫也頗爲無奈地說道:老太太就算以後醒過來,只怕這神智也會混亂,只得用參片吊着身子了,想要大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楚琉素沒有與衆人聚在一起,而是回了院子,那棵梨花樹一直盎然的散着花瓣,可這些殘瓣似乎在無聲說着,侯府已經衰敗,早已是門堪羅雀,十分悽落。
人在難過時,總是容易觸景傷情,喚起心底裡最柔弱的一面。楚琉素等一干丫鬟也是如此。
她嘆氣,走進院子,去木櫥裡翻了翻衣物,找出曾經皇后賞賜的黑色貂皮大氅,穿在身上。這也是以防萬一入獄後潮溼的空氣會帶給她心口更加難受,而提前做好準備。
隨即,又渡步到銅鏡前,散了烏髮,棄了珠花首飾,從雕花小匣子中尋了一隻梨花木贊,然後斜插起散落的發。洗盡脂粉,呈素容,鉛華娥容,卻比精緻的妝容更加好看。
張媽媽攜着冬櫺,絲竹站在門外眺望楚琉素,卻無聲哭了。小姐身上好似揹負着千萬斤重,可她太過於冷靜,越是這樣,她們三人心中就越是難受。
楚琉素旋身,一襲黑色大氅卻更顯她素白淨面,那一雙眼眸,更似幽泉般,黑白分明,似若琉璃水燈,一瞬看盡大觀世界。
"張媽媽,去偏閣拿來平日裡用的信鴿。"楚琉素道。
張媽媽一怔,趕緊提裙而去。冬櫺疑惑,眼中淚光閃爍,她問,"小姐是想要給府外傳消息麼?"
楚琉素卻搖搖頭,沒過多解釋。從張媽媽手中拿來平日裡傳信的鴿子,開了繁瑣,順着羽毛捋下去,鴿子柔順的羽毛,宛若綢緞般的觸感,楚琉素心中默唸一聲:抱歉,就把它向天空外。
信鴿展開翅膀撲騰撲騰的飛了兩下,就欲騰空飛出侯府,楚琉素擰起眉,看眼就要飛出侯府的時候,高牆之上突然橫空飛來一根利箭,嗖的一聲,信鴿從空中驟然直下,掉落在地。
這一驚變,更是嚇壞了三人,楚琉素攤開手心,看着並未送出的信箋,眸中閃爍着叫人捉摸不透的幽光。
信上寫的乃是她向秦將軍府的告誡之詞,請他們一定不要爲了侯府的事,而進來趟這趟渾水,應以明哲保身爲上。爲了以防萬一,她不得不使用這個法子,來試探一下此計可不可行。看來,此路不通。
楚琉素看着如墨如漆的夜色,心存餘悸,幸虧她沒有把信箋放上去,如若真的被外人發現,只會給秦將軍府安上一個幫兇的罪名。
"小姐,既然這樣都不行,那如何告訴老將軍?"張媽媽算是頗爲穩重,沒有因這事亂了理智,仔細一想,便不難想到楚琉素信上的內容。
楚琉素淡淡揚起眉,"如若我料得不錯的話,明早入獄那是極有可能的,而且整個京都,查出人偶的府邸,只怕也只有侯府一家。現在難得就是不知如何給外公傳信,依照他老人家的性子,一定會衝進皇宮找攝政王理論,可這就偏偏中了攝政王的計謀了。"
張媽媽不由疑問,"此話怎講?"她自始至終都不知道這個是什麼局。
楚琉素進了屋子,張媽媽與倆丫頭對視一眼,快速進屋關門。
楚琉素坐在錦杌上,凝眉地分析,"照局勢看,攝政王的意思是想要皇位,但就是不知爲何他要等到如今才行動了。你們想,一共皇子有幾?"
冬櫺反應極快,"安王、三殿下、五殿下。"
"是,皇上爲何至今都未立太子?"楚琉素微笑道,"他不是不想立太子,而是迫於攝政王的權勢,他立不得。再來看這三位皇子,安王前些時日剛剛冊封王爺,而且還是'安'字,這就表示他從此後再與皇位無緣。但二殿下呢?是嫡出皇長子,皇后所出,權勢地位更是無人能及,而他被立太子的可能性極大,但是呢,爲什麼這時候攝政王不派安王去進攻南宋,而派二殿下去?只因如若他在,皇上一駕崩,皇位非他莫屬。"
張媽媽等人心頭大震,竟一句話都接不下去。
楚琉素見狀,淡淡挑了眉,又道,"偏偏派二殿下去,這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宋燁一走,帶走了北宋大半兵權,這兵權曾是外公的,但現在可在皇上手中,這便給攝政王帶來了極大的便利,相隔兩地,等到消息傳去邊境時,宋燁就算是想回來,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張媽媽壓制住心頭的震驚,急切問道,"那五殿下呢?他母妃雖然早逝,但地位卻也是極高的,大臣們是不是也有可能極力推崇他登上皇位呢?"
楚琉素摸了摸下巴,淡淡搖頭,諱莫如深地道,"五殿下心不在此。皇上不急太監急,又有何用?又有何怕?"
是啊,心不在此的人,就算大臣極力推崇,又有什麼用?
絲竹驚愕地張着嘴,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突然發現,這侯府中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還是小人之心的三小姐,或是清冷貌美的四小姐,都沒有這位末尾七小姐聰明。
不露山水,卻在關鍵時刻,一語中的,把局勢分析的透徹明瞭,似乎在小姐的解釋下,就如清水摸魚般,簡單容易。
楚琉素既然已經說開了,這便又繼續道,"還有一個原因,如果皇上真的逝世,又在沒有人選的情況下,羣臣也一定不會選舉安王登上皇位。你們應該知道,北宋向來是立長不立賢,他的出身,太過於卑微。而北宋人向來眼界自高,怎會甘心臣服於一個舞姬肚子裡爬出來的皇子?更何況,他樣樣並不是太出衆。"
"這樣一來,宋清既有意不去爭奪什麼,安王想爭卻又沒人給他機會,這大權,這皇位,自然而然的就落在攝政王手中了。再說,他民心所向,人情世故,處事方式,更是讓人又敬又怕。這樣的人,纔是皇位的不二人選。"
張媽媽心下佩服的五體投地,感慨地道,"沒想到夫人戎馬一生,卻生了個心思通透的女兒,老奴能跟在您身邊真是莫大的福分!"頓了頓,福個身,卻又疑惑地問,"那咱們侯府向來是保持中立,侯爺雖說爲人不濟,但在官場上游走這些年,也算是練的了一嘴油腔滑調,他既沒有選擇皇子的分派,又沒有得罪過攝政王,咱們侯府這是糟的哪一齣?"
楚琉素攏了大氅,從窗櫺向外瞧去,眸中像是染了一層漆黑的天空之色,就聽她淡淡地道,"殺雞儆猴,這個雞選擇的是侯府,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呀!咱們侯府成了攝政王讓皇上順利駕崩的墊腳石,而在他登上皇位以後,這墊腳石,且要看他心情會不會放我們一馬。"頓了頓,道,"但也是極有可能大赦天下,可那人喜怒無常,我猜不透。"
冬櫺與絲竹的心再度提起來,萬一攝政王哪天心情不佳,在賜個滿門抄斬,這豈不就遇上黴頭了!
張媽媽傾身握住她倆的手,安慰地道,"放心,小姐不是告訴過我們,着急是最沒用的,你們放寬心,要相信柳暗花明又一村。"
倆人如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冬櫺抽抽鼻子,對楚琉素綻放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楚琉素淡淡揚起脣,起身走去窗櫺下,月色似水般柔和,她仰頭望着,眸中也渡上一層朦朧的清輝,堪比月光更爲柔亮。
時間一分一秒過着,宛若是等待死亡來臨的天明,她也是第一次希望時間流逝的慢一些,畢竟入獄後的苦頭可不好吃。
而院子外,哭聲喊聲一片,府邸裡數百號人皆是驚懼的厲害,事到如今,光看府邸裡外的錦衣衛們,衆人也都知曉了,他們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唯一一個冷靜的人便是楚琉月,她坡着腳在院子中快步走着,求了老夫人沒用,楚凌昊火燒眉頭,更加不頂用,且她現在也出不去,心中既焦急又冷靜,她母親雖說無人照拂,但總歸不用與他們一樣受牢獄之苦。
月影攙扶着她,一直疾步走去碧水閣。這裡還如往常一樣,靜謐無聲,丫鬟們也都因方纔之事嚇得回廂閣收拾東西,準備逃跑了。
推開屋門,大夫人還似平常的躺在牀上,面色慘白的厲害,楚琉月忍住的淚,在這一刻終是忍不住如洪水一般洶涌而出,淚如雨下,她一瘸一拐的渡步到牀邊,輕喚了聲,"母親……"
她從錦被衝抽出大夫人的手,緊緊握着,卻突然面色一震,心中大驚。半晌,她才冷靜下來,可背對月影的身子卻是控制不住的打起戰慄,她道,"月影,你先出去,我想單獨與母親說說話。"
月影看到大夫人如死屍一樣躺在牀上,心中微酸,識趣的退了下去,帶了門。
燭火搖曳間,楚琉月眼睛瞪圓,不可置信地發出聲,"母親……您……"
可還未等她一句話道完,大夫人猛然坐起了身,而後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