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英武殿,隆德帝和朝臣早朝的地方。
威武弘壯的英武殿內,身着明黃龍袍的隆德帝歪坐在高高在上的龍椅上,面無表情地聽着衆大臣按部就班地報告政事。
西南戰事一直無消息傳回,隆德帝的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大臣們非常有眼色的,不敢多說一句。
以往一向喜歡相互挑刺的,如今也和氣一團。
隆德帝嘴角掛着不易察覺地冷笑,如此粉飾太平,就真的太平了嗎?
他神情漠然,從早上早朝開始到現在,一個字也沒說,身子亦是一動不動,像被供奉的玉帝似的,弄得下面衆大臣越發惴惴不安,只能硬着頭皮將自己要說的政事幹巴巴地說出來,連擡頭悄悄看一眼隆德帝神情的勇氣也沒有。
殿內的氣氛越來越僵硬,每個人都乾巴巴的,以上刑場似的勇氣,上前說完自己該說的話後,迅速退回自己的位置。
就在這氣氛沉重到快讓人喘不過氣時,外面響起太監尖亮的聲音,“報!西南捷報!”
隆德帝瞬間如被注入仙力,雙眸如矩,整個人不由自主站起來,“快傳!”
他親自走下龍座,直接從前來傳訊的太監手中接過捷報,此等行爲大大不合規矩,亦是天武從未有過之事!但此時,所有人包括御史在內,都裝作沒看見。
隆德帝看完後,激動得仰天大笑,“好!好!好!徵西大將軍以八萬之衆,大勝瓦刺四十萬大軍,我軍損失兩萬,滅敵軍三十五萬!李老將軍率十萬李家軍堅守祈雲山一月,不讓寸土,終於成功等到徵西軍!李小公子自河水中辯出奇毒避免我軍全軍覆沒,以臭香、奇香拖住瓦刺軍,讓徵西大將軍計謀得以完美實施,立頭功!好!哈哈哈哈哈!”
贏了?八萬徵西軍,居然打敗了四十萬瓦刺軍,還滅了人家三十五萬?這…這徵西大將軍、鎮國公世子蕭逸宸,莫非是天神轉世,有神氣相護?否則如何能以八萬打敗四十萬?
若這話不是從隆德帝口中親自說出來,幾乎沒人敢信,可捷報在隆德帝手中,這事自然是千真萬確!
這鎮國公府,只怕真的要起來了!那三皇子…,一時朝堂上有人歡喜有人愁,有人羨慕有人嫉妒,有人則低頭動着小心思。
又有人一細想,這徵西大將軍知道,李老將軍認識,這李小公子是何方神聖?
“皇上,”兵部尚書季坤看隆德帝面上陰霾散去,大着膽子問:“這李小公子是?”
隆德帝此時龍心大悅,“李鈺,李老將軍獨孫!哈哈哈,將門虎子,很好,很好!”
李鈺?不是京中那個每天跟在小媳婦大姑娘身後跑,身上弄得香噴噴的,被他娘弄得像個玉娃娃似的李鈺?
那個粉雕玉琢、細皮嫩肉的李鈺,居然去參軍了,而且居然立了頭功?
衆大臣齊齊抽氣,這個消息的震撼程度,僅次於蕭逸宸以八萬滅了對方三十五萬!
“沒聽說過李小公子參軍啊!”季坤自言自語道,雖說這參軍人數這麼多,季坤不可能人人記得,但李鈺身份特殊,他要是來報名參軍,李夫人的淚水估計能淹了他尚書府!
季坤此話本來沒什麼意思,只是覺得疑惑不解,脫口而出,結果一道威嚴冰冷的視線往他身上一瞟,季坤華麗麗地打了個寒顫,立馬道:“臣想起來了,李小公子是私下找的臣,還讓臣一定要瞞着李夫人,臣當時忙着調兵,一時將這事忘了。”
不管李鈺是如何參的軍,人家現在立了頭功回來,誰敢說半句不是?
威嚴的目光收回,季坤暗中嘆口氣,悄悄用袖子擦擦額頭的汗。
“季愛卿,將此捷報公告天下,徵西軍回來途中,各州各府務必盡心款待!此次軍功記錄冊不日到達,務必立馬製成封賞清單,交朕親閱,立即論功行賞,下發賞賜,待西征軍回京後,再行慶功宴!”
一般來說,班師回朝的勝軍,都是先各回各家,隔天舉辦慶功宴,在慶功宴上當場論功行賞,從未有過人還未回,軍功賞賜已經賜下的道理。
看來這次西南之戰,皇上是無比滿意!
“臣,遵旨!”
太常寺卿吳昌出列道:“啓稟皇上,如今天佑我朝,西南大捷,十六冬至的祭天大典,臣建議在之後舉行冬獵,在慶功宴上,將獵物烹製成美食,賞賜給凱旋而歸的英勇將士們!”
隆德帝此時龍心正悅,聽什麼都順耳,“依愛卿所言!傳令下去,三品以上官員可帶家眷同行!祭天大典後,舉行冬獵大賽,拔得頭籌者,重賞!”
“臣等遵旨!”
本來這次祭天,大臣們都沒想帶家眷,就怕不小心出什麼岔子礙了皇上的眼,項上人頭不保!
如今這捷報一回,隆德帝高興了,所有人都得跟着高興,不管真心還是不真心。
今日已經初十,離冬至不過五天多的時間,一下早朝,個個都回家去吩咐人準備了。
朝堂如此,後宮亦如此。
原本隆德帝心情不好,太后也跟着沒心情,如今好消息一出,籠罩在皇宮的黑雲散去,太后大喜,立馬讓人馬不停蹄地傳懿旨,冬至十六伴駕!
封氏是一品夫人,與太后關係又不錯,自然是跑不了。
來宣旨的是太后身邊的林公公,封氏聽完後,喜極而泣,“錦兒,你聽到沒?打勝仗了,咱們贏了!”
當着林公公的面,封氏沒有說出李鈺的名字,但宮錦哪裡不知她的意思是說李鈺要回來了。
宮錦含着淚,“是的,阿孃,咱們天武贏了。”
林公公不知所以然,見聽聞打了勝仗後,兩人相擁而泣,身爲女子之身,卻憂國憂民,深感敬佩!回去後將此事告之太后,太后心中感動,越發高看二人!
林公公走後,陸心顏將二人扶起,與宮錦心照不宣地互換眼神。
“祖母,李公子要回來了,這是好事,您可別哭了。”
封氏抹抹淚,“祖母這是高興的,錦兒,我的錦兒,終於能有人疼,有個好歸宿了。”
宮錦心中一酸,“阿孃,女兒不孝,以前讓您憂心了。”
“苦盡甘來,錦兒,娘一直相信你是個有大福的!”
陸心顏笑道:“祖母,四姑,恭喜!”
“謝謝珠珠。”宮錦看她一眼,心照不宣。
陸心顏見封氏又喜又悲,擔心她傷身,轉移話題,“祖母,珠珠方纔來的時候,發現這府裡下人少了很多,如今嬸嬸有了身孕不宜操勞,四姑又得開始準備嫁妝,這府里人手肯定不夠,依珠珠之見,這府裡,該添些下人了。”
封氏一想是這個理,“珠珠你想得周全,祖母馬上孫嬤嬤去辦!”
陸心顏一直待到天黑用了晚膳才離開,陪着封氏說話,教宮小冬和宮倩畫畫,很是開心地過了一個下午。
雪已經停了兩天,不過一直未有陽光,始終未融化,即使天黑了,整個世界仍是灰白一片。
陸心顏的馬車前掛着兩個紅色燈籠,照得周圍一片橘紅,如陽光經過一般。
當兩個溫暖的小火球越來越遠,只剩兩個小亮點時,一道清瘦的身影從旁邊巷子裡走出來。
呆呆望着那已經看不清楚輪廓的馬車。
那個女人,就坐在那輛車上,現在卻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了,連他想看她一眼,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宮田予在這巷子裡不知站了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來這,只知道聽說陸心顏去了廣平侯府,他就急匆匆跑來了。
來了後,佇立在熟悉的大門前,卻發覺這裡已經不是他的家,至少不是他可以隨意自由出入的家。
他沒法像他自己想像那般,在府裡裝作偶遇,微笑着與她打聲招呼,問她近來過得可好?
原來連這樣簡單的相遇,都成了奢望。
五天前的早上,宮田予發現自己的身體機能正常了,原本該興奮雀躍的他,居然半點沒有高興的意思,甚至覺得前段時間那樣的禁慾生活,也挺好。
沒了慾念纏身,便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
其實他和她也曾兩小無猜過,也曾有過很多溫馨快樂的日子。
只是有些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再也回不到從前,有些人,失去了就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來。
陸心顏,祝你以後,一切安好!
——
早上陸心顏離開後,高氏和小高氏,便躲在屋子裡,偷偷商量着那些皮貨,該用多少錢賣給陸心顏。
小高氏道:“姑母,侄女建議按去年價格漲三成,聽說之前市場上都是這個價格!”
高氏搖搖頭,“三成太少了,你想想,市場上按去年價格漲三成,那是在能拿到貨的情況下,如果拿不到貨,要從別人手中高價拿,最少得漲四成以上!”
小高氏覺得有理,“姑母說得沒錯,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市場缺皮貨,有錢也買不到,所謂奇貨可居,姑母,不如漲五成如何?侄女覺得不愁賣不出去!”
高氏一咬牙,“那乾脆漲六成,反正多一成不算多!而且陸心顏別的不多,就林如月留給她的銀子多!如果沒貨賣,這皮貨店最少得虧好幾百兩銀子,還得罪老主顧!如今咱們有貨介紹給她,她斷沒有嫌貴的道理!”
“漲七成!”小高氏繼續往上加價,“侄女跑了好幾天,處處給人賠禮道歉,看人臉色,受過的白眼比侄女從小到現在受過的還要多,怎麼的也得折成銀子,在她身上討回來。”
“那就八成!”
“九成!”…。
兩人越商量越激動,最後將價錢定在兩倍,以前一兩銀子一張的,現在三兩銀子一張。
商定好後,兩人開始在家中,等着陸心顏從廣平侯府回來。
午膳後過了許久,也不見人回,高氏年紀大捱不住了,“阿寧,我撐不住了,先休息一會,你先回去,陸心顏回來後,叫她立馬來我這裡。”
小高氏前兩天風寒,身體亦未痊癒,在高氏這待了這麼久,全憑一腔激情,現在高氏這麼一說,她也感覺自己撐不住了,“姑母,您好好休息,侄女先告退了。”
小高氏剛走到錦瑟院門口,碰到正要來找她的陸心婉。
“阿孃,瞧我這身衣裳好不好看?”
陸心婉前幾天吃了大虧,心裡鬱卒,不敢聲張,又怕被人看出端倪,休養了兩天後,趁今天天氣好了些,約了陸心晗一起出去。
無意間經過素衣坊,被裡面的衣裳吸引,買了幾件。
作爲一名極度愛美的女人,一件漂亮衣裳便可讓她忘記大半憂愁。
陸心婉將吃的虧暫且拋在腦後,一回來便來到小高氏這裡炫耀。
小高氏眼皮沉得掀都掀不動了,看也沒看,直接道:“過兩天娘給你挑塊最好的皮子做件新衣裳。”
陸心婉嫌棄地撇撇嘴,“現在誰還專門穿皮子啊,多老土,送我我都不要!您要是疼女兒,等過幾天素衣坊出了新款式,您去幫女兒買兩件回來!聽說那裡好看一點的樣式,都被人訂光了,女兒是運氣好,剛好去的時候,有個客人買來送侄女,結果侄女長胖了穿不了,只好退了,才讓女兒得了巧…”
素衣坊陸心顏有份這事,京城大半人都知道,安康伯府裡的幾人,屬於少數不知道的那一類。
小高氏頭暈暈的,等陸心婉說了大半才反應過來,猛地瞪大眼,“你說什麼?穿皮子老土,送你都不要?爲什麼,你以前不是最喜歡的嗎?”
“您都說以前了,今年誰還穿皮子,都穿女兒身上這種羽絨衣,新鮮便宜樣式又好看,保暖不比皮子差!女兒今天出去,見到街上好多人都穿,那些皮貨店,也不賣皮子了,都在賣羽絨衣,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什麼款式都有。只要稍微好看些的顏色,一上去就被人搶光了…”
陸心婉的嘴一張一翕,小高氏已經完全聽不到了,她只聽到了那幾個字:皮貨店,不賣皮子,賣羽絨衣!
不賣皮子了,那她高價囤的那些皮子,賣給誰?
小高氏木木地看向陸心婉身上,那是一件茜紅色的羽絨衣,琵琶扣設計,一直長到腳,還帶個鑲白狐狸毛的帽子,整個人看起來一圈一圈,像個糖葫蘆似的,卻漂亮極了,至少陸心婉穿上去後,本就豔麗的臉蛋,更是美得奪目!
任誰見了,都想要這樣一件羽絨衣,而不是年年都會有的皮子!
小高氏面色一白,一股濁氣升起,眼前一黑,身子搖搖欲墜。
陸心婉連忙扶住她,焦急道:“阿孃,阿孃,您怎麼啦?”
那聲音又近又遠,又清晰又朦朧,小高氏強撐着想說扶她去安康院,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很快頭一歪,暈了過去。
小高氏醒來的時候,已近黃昏,陸心婉坐在牀上打盹,身上那件茜紅的羽絨衣,刺傷了小高氏的眼。
她掀開被子,掙扎着下地,驚醒了陸心婉,“阿孃,大夫交待,您要好好休息才行!您是渴了還是餓了,女兒讓人給您準備。”
小高氏被方纔的消息打擊,加上先前舊病未愈,身體很是虛弱,這一動作,已經開始喘氣了,“我要去你祖母那。”
“阿孃,女兒讓凌嬤嬤跟祖母請假了,說您不舒服,祖母同意您這幾天不用去請安,什麼時候身子舒適了,去她院子一趟就成。”
“我不是去請安,是有重要的事情與你祖母商議。”小高氏有氣無力道。
“有什麼事,明天商量不行嗎?事情再重要,重要得過身體?”陸心婉按住她,不讓她走。
小高氏沒時間同陸心婉爭執,“凌嬤嬤,快扶我去姑母那。”
陸心婉見她這麼堅持,只好放棄,“女兒陪您一起去。”
“不用了,你回去歇息吧,你也是身子剛好,不要太過勞累。”
陸心婉心虛地低下頭,前幾天吃虧後,身子疼心裡難受,便騙小高氏說不舒服,在屋子裡待了三天,“知道了,阿孃,那女兒先回去了。”
小高氏在凌嬤嬤的攙扶下,來到安康院,這時的高氏還完全不知情。
見小高氏病懨懨的過來,高氏滿臉不悅,“阿寧,身子不好不要到處亂跑,萬一傳染給別人怎麼?”
老人家年歲大,本就易生病,小高氏病成這個鬼樣子還跑過來,也不知道安的什麼心!
高氏用帕子捂住口鼻,十分不願意與小高氏面對面說話。
小高氏此刻哪管得了高氏心裡怎麼想的,示意凌嬤嬤放開她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痛哭出聲,“姑母,這下該怎麼辦纔好?”
高氏越發嫌棄了,“什麼事跑到我這哭哭啼啼?當着下人們的面,像什麼話?”
“姑母,”小高氏泣不成聲,“皮子,皮子出問題了…”
“出問題?出什麼問題了?”高氏皺起眉,初八那天送來的時候,她親自去看過,全是上等好貨,這兩天讓車嬤嬤時不時去附近轉轉,以防府中有手腳不乾淨的人,偷偷順兩張走,盯得這麼緊,哪有什麼問題?
“素衣坊…出了一種新的樣式…”小高氏斷斷續續的,高氏不耐煩打斷,“素衣坊隔兩天就有新樣式出,有什麼好奇怪的?這跟咱們的皮子有什麼關係?”
小高氏抽噎道:“姑母啊,正是那新樣式,將皮貨店的客人,全都搶走了,沒有客人願意買皮貨,哪家皮貨店會願意從咱們手中進貨?”
高氏身子一軟,“不…不可能吧?”沒人買,那她的銀子,不是全賠了?那可是她辛辛苦苦攢了大半輩子的私房錢!
“心婉今天出去親眼所見,現在外面所有的皮貨店裡,都不賣皮貨了,賣的是素衣坊新出的羽絨衣!若只是聽心婉說,侄女可能還不信,但侄女親眼見了心婉身上的羽絨衣,連侄女都恨不得將所有的皮子換成羽絨衣,別人定是同樣想法。姑母,這下可怎麼辦啊?”
小高氏想到傷心處,淚水嘩嘩嘩的,從錢莊借的一千兩銀子,一天五百個銅板的利息,後天開始就要算利息了,可這一天內,去哪找人將手上的皮子全部賣出去?
小高氏現在後悔死了,早知道貨一到手,立馬將貨轉手賣給陸心顏…
咦,不對!劉掌櫃是皮貨店掌櫃,素衣坊要出羽絨衣的事情,他肯定清楚!
“姑母!”小高氏猛地提高音量,“咱們被劉掌櫃騙了!他肯定一早知道羽絨衣的事情,故意用優惠價,騙咱們買下來!”
高氏本就又怒又悔,一聽此話,更是怒火中燒,她讓起身,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小高氏的鼻子大聲臭罵:“都是你個蠢材!買之前我問過你,你怎麼說的?說你跑了這麼多天,對外面的行情非常瞭解,皮貨市場奇缺,價格比去年提了三成!什麼都沒打聽清楚,就瞎嚷嚷着要借銀囤皮貨,不光把你自己的老本賠光,連累我的棺材本都要被你弄沒了!你個沒腦子的東西…”
高氏唾沫橫飛,一副潑婦罵街的架式,哪有之前她極力維持的高深莫測、不動聲色的深宅貴夫人形象?
小高氏被罵得頭也擡不起來,心裡卻嘀咕着,當初我又沒讓你跟着買,是你見有利可圖,主動湊上來說要一起買,如今出了事,就怪罪到我頭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但此時顯然不是爭論誰對誰錯的時候,等高氏罵累了,趁她喘氣的空檔,小高氏連忙道:“姑母,現在重要的是這些貨怎麼辦?還能不能賣給陸心顏?多少銀子賣給她合適?”
“次次都是如此,到處亂拉屎,讓老孃給你擦屁股!”高氏坐下急喘了幾口氣,狠狠剜了幾眼小高氏,“陸心顏今日出了府,說不定這素衣坊的事情,陸心顏還不知情!這皮貨是爲了她買的,無論如何,她也必須給我吃下去,一千多兩銀子對咱們來說全部身家的,對她來說,不過是兩套貴重首飾!車嬤嬤,你去大門處守着,陸心顏一回來,立馬給我帶來安康院!順便將府裡力氣大的嬤嬤召集過來,萬一那小賤人敢不認,我逼也要逼她認!”
小高氏見高氏決定讓陸心顏啃下這隻死貓,心中大定,跪着前行兩步,“姑母,那小賤人身邊有幾個會功夫的丫鬟,我怕嬤嬤們不是她的對手!”
“怕什麼?”高氏從鼻腔裡冷哼一聲,“我是她祖母,她敢以下犯上,對我動手?若她真敢動手,正好,我就讓叢遠以大不孝的罪名,將她送到月亮痷,趁機奪了她的嫁妝!”
從廣平侯府回來的陸心顏,張揚不馴,欺姐妹,辱姨娘,但對高氏與陸叢遠,卻從來沒讓他們抓到過不孝的把柄。
“姑母此計高明!”小高氏滿是淚水的臉上,硬是擠出諂媚的笑容,醜得無法直視。
陸心顏的馬車停到安康伯府,還沒下車,大門便打開了,車嬤嬤從裡面衝出來,“大小姐,老夫人有請。”
藉着燈籠的光芒,陸心顏看到車嬤嬤渾身發抖,嘴脣青紫,顯然在這裡等了好一會。
她輕輕揚脣笑了笑,“我先回去洗把臉。”
車嬤嬤冷冰冰道:“老夫人已經等了許久。”
連洗臉的功夫都不給,看來是出了什麼急事!這幾天府中最大的事情,就是高氏和小高氏囤了一千多兩銀子的皮貨,看來羽絨衣的事情,她們知道了!
“請車嬤嬤前面帶路。”
陸心顏去的時候大包小包,回來的時候只帶了些雲氏親手做的鄉下小菜,她讓白芷帶着回歡喜院,自己則帶着青桐,跟在車嬤嬤後面,前往安康院。
安康院院門口站着四個高大的僕婦,見到陸心顏和青桐,凶神惡煞地盯着她們。
“祖母發生什麼事了嗎?”陸心顏故意問道:“以往這院子可沒這麼多人把守。”
“大小姐去了就知道了。”車嬤嬤乾巴巴道。
院子外站了好幾個僕婦,院中還有十幾個,看向陸心顏的神情,都帶着兩分不懷好意,看來是收到了某種指令。
青桐掃了那些人一眼,不屑冷笑,“小姐莫怕,別說十幾個這種角色,就算來幾十個,我一根手指頭就能將她們掀翻在地!”
見有些人以爲她在說大話,露出鄙夷的神情,青桐縱身一躍,整個人如鳥兒一樣飛到檐角上,又快速躍回陸心顏身後。
這一手果然有效,十幾個僕婦張大嘴,紛紛咋舌,面上神情由不懷好意,變得謹慎小心。
車嬤嬤亦被嚇了一大跳,咽咽口水,對着裡面喊道:“老夫人,大小姐來了。”
“讓她進來!”那聲音又響又突兀,與平時高氏總是裝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語調完全不同。
車嬤嬤掀開簾子,讓陸心顏先進去,然後伸手一攔,想將青桐攔在外面,“府中奴婢不得召喚,不得隨便入內。”
上次青桐一腳踹飛高嶺的事情,車嬤嬤可是記憶猶新,所以車嬤嬤也就敢象徵性地攔一攔,當青桐眼神銳利地掃過來時,車嬤嬤想起她方纔展露的那一手,默默地收回手。
屋子裡,高氏端坐主位上,小高氏坐在她下首,凌嬤嬤站在她身後。
三人神情緊繃,表情嚴肅,如臨大敵,卻在見到陸心顏的那一瞬,努力擠出笑容。
特別是小高氏,雙眼還些腫,偏還要硬擠笑,整張臉看起來像整容過度的後遺症,又僵又硬,“大小姐啊,你可終於回來了!我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陸心顏配合問道。
“我今天打聽到皮貨貨源了!”小高氏裝作興奮道:“價格跟今年市場價格一樣,多進貨還有優惠!這下咱們皮貨店接下來兩個月可不愁沒貨賣了!”
看來小高氏以爲她不知道羽絨衣的事情,想騙她買皮貨,陸心顏笑眯眯道:“高姨娘,辛苦你了,正好我也有個好消息要告訴祖母!”
“什麼事?”高氏不得不問。
陸心顏道:“我今天聽說素衣坊出了羽絨衣,樣式新穎價格實惠保暖好,比皮子性價比高多了,我已經讓人跟素衣坊說好,今年我名下的那些皮貨店,就賣羽絨衣,不賣皮貨了!”
“不行!”高氏斷然拒絕,“阿寧爲了幫你找貨源,跑了多少路,受了多少白眼,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貨源,跟人家談好價格,你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行商最重信譽,賺銀子是小事,失信譽是大事!你不能被眼前小利所惑,丟了以後的大利!”
這話說得真是正氣凜然!陸心顏露出惶恐的表情,“祖母教訓得對!不過聽說這羽絨衣初八就上市了,那皮貨商人卻在今日才找高姨娘,說明對方是知道皮貨賣不出去了,纔打着賣給咱們的主意,對於這種有意爲之、利字爲先的奸商,我認爲不需要對他們講信譽二字!”
奸商?高氏後牙槽一緊,小高氏顧不得被暗諷的難堪,急切道:“可是我已經付了訂金了!若是反悔,這訂金便收不回來了!”
“高姨娘,”陸心顏似笑非笑道:“當初我將皮貨店交給祖母和你打理,可沒給你這個權力!就算你找到了貨源,也該讓店中掌櫃去看看貨色,值什麼價,選什麼皮毛,進多少銀子的貨!這生意有生意經,不是一個外行人,被人一忽悠隨便下訂這麼簡單的事情!高姨娘自己闖的禍,自己去解決,諒對方一個小小商人,不至於真敢跟伯府對上!”
小高氏被那赤裸裸的嘲笑,笑得滿面通紅,最後不得不說了實話,“我不是下了訂,是付全款買下了,如今貨就在咱們伯府裡!”
“貨買回來了,高姨娘就自個想辦法賣出去唄!”陸心顏聳聳肩,“今年賣不完明年賣,反正府裡有吃有喝有月銀拿,不過就是花出去的銀子,要晚些到手罷了,高姨娘就當買個教訓!”
“混帳!”高氏大力一拍扶手,厲聲斥責,“高姨娘是爲了你纔買回來的這些貨,你如今怎能因爲一點點小利,雙手一撂,說不要就不要?這種無情無義之事,我絕不允許在我眼皮子底下發生!”
陸心顏微微一笑,“祖母這是打算強買強賣?”
“我這是教你做人的道理!”高氏滿臉正氣,“既然你娘活着的時候沒教你,就由我這個做祖母的教教你!”
“你教我,你有什麼資格?”陸心顏冷笑道:“我娘當年確實沒有教好我,她不應該教我尊重長輩,友愛姐妹,她應該教我,誰若打我一巴掌,我便打人十巴掌,誰若拿我一個桐板,我便奪人一兩銀!”
“你…你…你居然敢公然忤逆我?”高氏氣得渾身顫抖,尖聲道:“陸心顏,我今天將話撂在這,你買也要買,不買也要買,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陸心顏輕蔑一笑,“如何不客氣?憑外面那些廢物?還是憑裡面這幾個廢物?”
廢物幾個字,將屋裡幾個人氣得呼吸都沉重了。
高氏伸出抖個不停的手指,“陸心顏,你別忘了,我是你親祖母!你敢跟我動手,傳了出去,你便落下不敬長輩以下犯下的惡名,就憑這,我就可以讓叢遠將你送到月亮庵,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陸心顏頭一歪,“你試試看?你覺得我不在了,我的嫁妝你就能輕易拿走嗎?我陸心顏若只有這點本事,就不會從廣平侯府回來這骯髒的安康伯府!”
“你…你…”高氏氣急攻心,兩眼一白,眼看就要昏過去,小高氏見談話僵到如此,連忙打圓場,“大小姐啊,這事是我做得不對,要不這樣,那貨我打個八折賣給你,我虧一點,你也虧一點,咱們一家人,別爲了這點銀子傷和氣!”
“高姨娘,你不過一個姨娘,哪有資格成爲我的家人?”陸心顏嗤笑,“小孩子都知道,自己犯下的錯,自己承擔!”
“七折,七折可好?”小高氏顧不得陸心顏的嘲諷,只想讓她花銀子將貨買走,“你看姑母都氣成這樣了,你就讓一步可好?你不當我是家人,可姑母是你的親祖母,所謂家和萬事興。”
“沒興趣!”陸心顏懶懶道:“若沒別的事,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站住!”高氏怒吼一聲。
“五折!五折行不行?”小高氏同時急切道。
陸心顏轉身,對着小高氏妍妍一笑,就在小高氏以爲陸心顏改變主意的時候,卻聽她道:“實話告訴你,如果你白送我,我可以考慮一下。別的,免談!”
小高氏倒抽幾口氣,不敢置信地看着陸心顏,“你…你居然如此狠心?”
陸心顏面上笑容迅速斂去,冰冷如冰,“當年你們聯手對付我孃的時候,何時心軟過?”
“來人!給我攔住門口!不準放這個小賤人出去!”高氏恨聲吩咐,既然已經撕破了臉,也沒什麼好顧忌的。
陸心顏呵呵一笑,“就憑這十幾個人?連給青桐塞牙縫都不夠!”
高氏對上陸心顏嘲諷的臉,冷笑道:“你以爲我就這點準備嗎?如今歡喜院已經被我派人團團圍住,他們手拿火油,手持火把,只要我一聲令下,歡喜院包括歡喜院裡所有的人,都會瞬間化爲灰燼!陸心顏,先前我只打算讓你買下阿寧手中所有的皮貨,現在,我要你一半的嫁妝!你是要你心愛的丫鬟嬤嬤們,還是要銀子,你自己選!”
小高氏聞言,頓時開心不已,她沒想到高氏居然使出這種殺招,高,真是高明!
她一反先前苦苦哀求陸心顏買下皮貨的嘴臉,高傲道:“皮貨價格按之前市場價格兩倍,少一個銅板,我都不接受!”
陸心顏終於變了臉色,沒想到這高氏爲了銀子,居然要在府中放火燒人!
歡喜院裡有白芷,小荷,梳雲,掠月,星羅,夏知,程嬤嬤,呂嬤嬤…除了星羅夏知,都是跟着她半年的人,早就如親人一般,她如何能割捨得下?
她不心疼銀子,銀子就是用來花的,沒了再賺就是,可是要將她娘林如月爲她辛苦掙下的銀子,送給間接置她娘於死地的人,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陸心顏,天色已晚,我沒時間跟你耗!我數十個數,如果你同意,立馬當場立下字據,拿銀子換人,如果你不同意,我立馬讓人放火燒了歡喜院!”
“一、二、三…”
陸心顏心裡天人交戰,青桐功夫最高,但她要護着我,君無子言在前院,根本不知後院發生的事情!
“四、五、六…”
星羅夏知是有些功夫,但她們救得了自己,如何救得了別人?還有那些助紂爲虐的府中下人,定是守在歡喜院門口,出來一個打殺一個!
“七、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