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冠南此言一出,陳元厚和趙老三不由得大爲驚奇,尤以趙老三最爲激動道:“幫主現在在哪?”
袁冠南笑道:“杜幫主現下身上有傷,正在薩府養傷。”
趙老三眉頭一皺,道:“杜幫主卻爲何到韃子的地盤上?”
袁冠南微微一笑,當下將一段故事緩緩道來。
乾隆佬兒的皇后是大臣傅恆的姊姊。
傅恆之妻十分美貌,進宮來向皇后請安之時,給乾隆見到了,乾隆荒淫無道,是個多情,就和大姨子私通而生了福康安。
傅恆共有四個兒子,三個兒子都娶公主爲妻。傅恆懵懵懂懂,數次請求讓福康安也尚主而爲額駙,乾隆只能微笑不許。
只因他心裡清楚,這福康安乃是自己親生,哪能再娶自己女兒?
當年陳家洛屢次假扮福康安行走在朝野江湖,便是因爲他倆本事親叔侄關係,血緣甚近,是以面貌相似。
此事滿朝文武,盡人皆知,心知肚明,是個不能說的秘密。
後世人曾作詩諷刺道:“家人燕兒重椒房,龍種無端降下方;單闡幾曾封貝子,千秋疑案福文襄。”這福文襄,說的便是福康安。
乾隆對親生兒子不怎麼樣,對這私生野種偏生特別鍾愛。
先封他做御前侍衛統領,後來又升其爲戶部尚書,封其爲貝子,還想過封其爲王爺。
只是礙於流言蜚語,以及沒什麼緣由,才最終作罷。
但即使如此,整個大清朝,入關之後,沒一個做官做的像福康安這般舒服的。
乾隆一計不成,另起一計,他爲福康安挑選精兵良將,他爲主將,良將爲副將,四處征戰、多年來也立下了不少軍功。
在齊御風原來所處的歷史中,福康安這人死的時候終究被乾隆追封成了王爺,雖然白髮人送黑髮人,但也算得償所願。
福康安老爹,傅恆戴個綠帽子也樂得糊塗,先後做了幾十年宰相,後來病死的時候,乾隆還寫了首詩:“平生忠勇家聲繼,汝子吾兒定教培。”這“汝子吾兒”四個字,便已經算是光明正大的承認,你這些年綠帽子戴的辛苦啦,兒子我會好好照顧的。
後世有位小說家寫了本千古奇文《還珠格格》,居然將福康安的名字改成福爾康,令其娶了乾隆另外一名私生女兒夏紫薇,也不知是作者故意還是故意。
福康安的軍功顯赫,又深獲乾隆殊寵,所以氣勢熏灼,堪稱天下第一寵臣。
他統率的大軍所過之處,地方官都要供給鉅額財物;前線血肉橫飛,而福康安的兵營之中仍歌舞吹彈,餘音嫋嫋不絕,打仗之事,其實多是海蘭察,阿桂等能征善戰之將所管。
清朝武臣,出行原本應該騎馬,無一坐轎之例,只因爲福康安這個武將有點膿包,練不會武功,又因爲乾隆寵幸,所以特批坐轎,就連假模假式的出師督陣時,福康安也騎不了馬,只能坐轎。
福康安這轎子,十分寬大,需要轎伕三十六名輪流擡轎。裡面還有小童兩人伺候,負責裝煙倒茶,並備有冷熱點心百十來種,那是連皇太子都享受不到的榮華。
就這樣一個只能依靠副將打順風仗的將軍,也不知如何,到了後世,居然被捧爲了民族英雄,不過那是後話,暫且不提。
他手下的家奴也非常驕橫,所經之處,輒向地方官員索要錢財,並經常滋事擾民,氣焰十分囂張。。
袁冠南所說的故事,便出在他的轎伕之上。
這一次福康安趕赴東北圍剿長白山,人還未到,他的一半轎伕,騎着高頭大馬,帶着侍衛,走到了他的前頭。
這些轎伕到了烏拉古城的時候,卻惹上了麻煩。
當時有家大戶人家正在院中做法事。
東北的法事叫“薩滿舞”,俗稱“跳大神”,是一男一女,一唱一舞。
請神時,薩滿腰間繫着長鈴,手持單鼓,在擊鼓擺鈴聲中,耍鼓旋轉,請各路神靈。
這些轎伕久在京城,沒見過這東西,便一個個停步觀看。
後來看那“二神”容貌甚美,便起了邪念,故意與人家爭執,趁機了那薩滿姑娘。
這些事情本來他們也是平素做了慣的,誰知這一次,卻惹來滅頂之災。
那做法事的人家原本是五品驍騎校出身,主人聽說了這事,趕緊回家,上前勸阻,結果又被那些轎伕劈頭蓋臉一頓猛揍,活活打死。
打牲烏拉的總管聽說了此事,非常氣憤,部落的精神領袖怎可被人欺負!當即扣留了這些轎伕侍衛,想等着過兩日福大帥到了,再行告狀。
這時候有人對他說,福大人位高權重,向來抓大放小,怎麼會關心這些小事呢?你去找他,惹其生氣,反而麻煩;你們按自己的方式處理了,也沒什麼事!
總管一聽,這說法也對,我好歹也是正三品大員,朝廷直轄,皇家內務府的總管,幾個轎伕,福大人想必也要給我個面子。
於是就將這些轎伕全部提出來,轎伕不知大禍臨頭,仗着自己是福康安家奴,仍然肆意咆哮公堂。
總管派了衙役,用棍子敲打了這些轎伕一頓,一人抽了四十個耳光,那些衙役原本與那驍騎校交好,也不知深淺,下手便重了些,拎回大堂的時候,總管發現,這些轎伕居然一個不剩,俱被打死了。
等福康安到了打牲烏拉,總管當即當面請罪,向福康安報告了此事,福康安當即好言安慰,其實並沒放在心上。
可是其他轎伕得了消息,兔死狐悲,不依不饒,竟然集體罷工。
福康安平素對身邊人還算寬厚,爲安慰這幫轎伕,給他們挽回點面子,便暗中出了個主意,讓他們偷偷揍那總管一頓出氣。
那些轎伕進了總管府,一人三拳兩腳,居然也將這堂堂正三品大員,打牲烏拉的總管,給活活打死了。
這一下事情可鬧得大了,整個烏拉城的官員一個個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尤其以剩餘那三個驍騎校爲先。
正當此時,袁冠南夫婦、崑崙四俠以及窮家幫的杜冷鼎到了烏拉古城,聽聞了此事。
杜冷鼎在此地經營多年,官府中原本就頗有些人脈,便暗中活動,收買了這三個驍騎校,說若是福康安若是要殺你等,你等便譁變軍民,我帶你去綠林之中入夥。
那三個驍騎校也頗有些光棍氣息,心想得罪了福大人,即使不被殺頭,這官也算做到頭了,索性又暗中與那總管兒子交流,帶了他那一份。
那總管本是旗人,可他兒子的教書先生卻是漢人,平素早與杜冷鼎有些勾搭。
那總管的兒子本來仗着老爹,在遼東也是稱王稱霸之輩,此時重要技能“拼爹”被幾個賤奴刪除,當下也是勃然大怒,顧不了許多,便答應了杜冷鼎的條件。
當下三方一拍即合,偷偷派了各路人馬到處蒐羅打牲丁,準備起事譁變。
福康安原不是此處土著,也不知這其中關節,是以沒發現其中的陰謀,只安安心心的住在總管府中,今天這個官員送幾串東珠,明天那個官員孝敬幾顆野山參,忙得不亦樂乎。
此時關外人煙稀少,打牲烏拉所管轄的地方,漢人大多爲犯了大案的流放之人。
這些流放的人中,有挾仇誣告者,有反抗滿清壓迫而起義的回教徒,有反清復明的前朝遺老,有追隨三藩叛亂的通謀人,有爲官不正、或失職得咎、或瀆職得罪、或官場角鬥失寵的官員,也有因科場案、而獲罪的文人雅士。
當時有言:寧去寧古塔,不去打牲烏拉。
只因去了寧古塔,只是充軍,尚有機會翻身。去打牲烏拉則是當苦力,終其一生,只能勞苦而死,這種苦力便喚作打牲丁。
康熙年間有一人名喚李煦,出任蘇州織造多年。他的生母是康熙的保姆,表妹王氏乃是康熙的妃子,一家老幼深受天恩。
後來只因爲雍正上臺,看他不順眼,便查了蘇州織造的帳,將他流放至打牲烏拉,充爲打牲丁。
這老翁在打牲烏拉呆了七年,自述的境遇是:“霜風白草,黑龍之江,彌望幾千裡,兩年來僅與僱工二人相依爲命,敝衣破帽,恆終日不得食,唯誦天子不殺之恩,安之怡然。嗚呼!”
最後在飢寒交迫中死去。
他連襟曹寅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終於也落了個罷免抄家,至於曹寅的孫子曹雪芹後來寫下鴻篇鉅製《紅樓夢》,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榮國府元宵開夜宴”中寫盡了對打牲烏拉的思念、牽掛、詛咒和遙祭,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只說袁冠南與杜冷鼎這一步棋,原本是爲了與重返窮家幫一事相呼應和,想在這烏拉城大大的鬧上一場。
卻不料這一聯絡打牲丁不要緊,在山嶺江河之邊,人人居然奔走相告,歡呼雀躍,事情發展,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大,居然一發不可收拾。
直到後來,他們共聯絡了驍騎校所屬近千名,打牲丁兩千餘人,都暗中以待,靜等袁杜二人吩咐,準備大鬧烏拉,然後便投進茫茫大興安嶺,找個杳無人煙的地方過逍遙日子。
正因爲如此,袁冠南纔有勇氣與楊中慧二人雙刀赴會,直面汪銘衛。
他二人原本是準備重整窮家幫之後,便準備謀劃此事,誰想到,陰差陽錯,居然被困在這點將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