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餐午飯無疑是十分草率的,大家都忙着討論各式各樣的可能,根本沒心思吃飯,只隨意點了幾樣墊肚子的東西而已。
不過喜相逢從上到下都非常清楚,這幾位可是頂級的貴客,當然不會因此而怠慢。
到了下午末時都差不多過完了,大家都說得口乾舌燥,才漸漸停了下來。
梅清第一次有了黔驢技窮的感覺。
主要是今天的話題雖然是她提出來的君主內閣制引發,但是這類體制方面的東西,實在是隻知道常識,不知道細節,好在還可以推到所謂寫下心得的前輩身上去。
她心底實在非常希望革新可以得到接受,最終獲得成功。
權力,是好東西,和財富一樣。
但是,要揹負的東西也太多了。
梅清非常討厭勾心鬥角的往來和爭奪。她必須爲自己嚮往的生活努力。
就蒙薩來說,大概是君主內閣制相對容易推行的地方。
象大昌這樣的王朝,存在了好幾百年,早已是根深蒂固,不要說革新,既使只是簡單的調整都非常困難,會遇到盤根錯雜的阻力。
而蒙薩不同在於,這個國家很新。
君主內閣制,乃至律法的對等報復原則,也是新東西。
新東西最適合的空間,就是同樣新的領域,或者,腐朽衰敗被替代的舊領域。
蒙薩王子嗣不多,兒子更是隻有兩位。嫡長子多年來出質大昌,雖說人品出衆,但是在蒙薩國內的根基自然不可能穩固。儷姬所出的次子,如今不過十歲,據說也是個聰明孩子。但身份上畢竟是弟弟,生母儷姬乃是北戎人,即便趁陸斐不在國內。發展一些自己的勢力,也不一定可以和陸斐真正對抗。
起決定作用的。應該還是蒙薩王。到底這位王者是否真正具有遠見卓識,將自己的子孫從不斷重複的王位爭奪中解脫出來,纔是最後的關鍵。
在君主內閣制中,具有實力的皇族,一樣可以加入內閣,掌控更多的權力。
這些,就不是梅清所需要關心的了,她也實在控制不了。
不過。從蒙薩王信任齊倫,重視經貿發展來看,梅清還是有相當的信心的。
喜相逢聚首之後,梅清總算過了一段時間的清靜日子。
陸斐和齊倫都各自去聯絡各方的人,想方設法地遙控遠處的蒙薩。
每個上位者後面,還有無數的各種勢力牽連其中,顯然不是短時間內可以說服理順的。
這其實也是個權力分配的過程。
無論吳家、丁家還是後來建立關係的魯家,都忙着消化、吸收、試驗新得到的技術,時不時有人過來和梅清討論技術細節,倒讓她的日子增添了許多趣味。
本來蒙薩使團早就該回去了。不過可能是由於齊倫的緣故,遲遲沒有動身。也許還有其他原因,梅清也懶得打聽。
平靜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的。中秋節前夕,梅清還是收到了宮宴的邀請。
陸斐這位靖王的王妃,似乎也挑選得太久了。
看來是該決定的時候了。
梅清心中隱隱有這樣的感覺。
這次宴會參加的人比較多,因是慶祝中秋,有身份能進入宮廷的命婦們和收到邀請的臣女,算下來相當不少。梅清並沒有被安排與太后或是皇后之類的人物同坐。論身份,她確實沒有資格與她們同坐。
梅清對高高在上的那些女子們,一絲的羨慕或是嫉妒都沒有。
華麗外衣之下,不過是一顆或冷漠。或枯寂的心罷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
沒有硝煙的戰爭,可怕程度也一點不差。
上次被邀請的四位女子。只剩下了梅清和張之瑜。
她們倆被安排坐在一起。
張之瑜和上次見到的一樣,沉靜溫婉。
她們幾乎沒有交談。雖然見過不止一次了。但實在算不上是熟悉。
梅清對張之瑜印象很好,所謂真正的大家閨秀,在梅清心中大概就是這樣的形象。之前的趙媞瑾個性太過張揚,而米麗慧這樣的小家碧玉從一開始就只是陪襯。她們倆都沒有得到邀請。
流水似的菜餚一道道擺上來,又一道道撤下去,衣着整齊的宮女們彷彿一道風景線,來來去去,搖曳生姿。
宮廷的儀式華麗而冗長。
張之瑜先開口了,她打破沉默,輕聲道:“你知道米麗慧被封爲才人了麼?”
梅清揚了揚眉毛,這消息她還真不知道。
張之瑜並沒有因爲自己消息靈通而得意,她只是略有感慨地說道:“她只比鳳至公主大兩歲,比青鸞公主小十歲呢。”
青鸞公主是豐裕帝的長公主,早已出嫁多年。
張之瑜隨手將擺得非常整齊的筷子又挪動了半寸,接着說道:“鳳至公主的親事也定下了,是唐家的公子。”
說着她轉過頭,仔細看着梅清。
果然是靈透之人。
只是梅清不明白她跟自己說這些幹嘛。
這些消息自己確實不知道,但也遠遠算不上秘密,應該都是公開或是半公開的,要知道的話,也不過是早晚而已。
張之瑜微笑了一下,彷彿猜到了梅清心中所想,道:“你很快就要走了,以後未必有說話的機會,所以……隨便聊一聊而已。”
她頓了頓,又道:“這京城裡頭,有頭有臉的姑娘很多,像樣兒的就沒幾個了。”
優秀者永遠都是稀缺的。
“我挺欣賞你的。”張之瑜很直接的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也覺得你不錯。”梅清很喜歡她的態度,也說出了自己的感覺。
她們又聊了一些關於舞蹈的話題,看得出,張之瑜對舞蹈的愛好真正深入骨髓,甚至因此對別的都不怎麼在意了。
直到宴會接近尾聲,梅清纔開始思索張之瑜對自己透露的消息。
她說自己快走了。
這麼說,她也許得到了內幕,自己可能被定爲了靖王妃。不然還能走到哪兒去呢?
果然,帶着刻在臉上的笑容的太監,很快過來穿旨意,讓梅清和張之瑜留下,太后要召見。
她們被引至太后宮裡的偏殿。
太后宮裡之前梅清來過幾次,都是白天,經常有太妃或是外頭的王妃進宮來陪伴着太后解悶,宮人們也都湊趣,整個感覺是十分分熱鬧的。
但這一天卻有些怪怪的沉悶,太后似乎還沒有回來,前頭的宴會已經結束,但仍舊燈火通明,身邊穿行的宮人們卻十分安靜,只是低聲的問候並送上茶水。
很快就只剩下張之瑜和梅清兩人在偌大的偏殿之中大眼瞪小眼了。
梅清心裡有些發毛,總覺得這燭火下的殿宇有些陰森。
“你知道是什麼事兒麼?”她忍不住低聲問張之瑜。
乾坐着也尷尬,問問這個百事通。
“還不是靖王妃的事情。”張之瑜完全沒有羞澀的意思。這個層面的婚姻通常和感情這回事兒也沒什麼關係。
“譚貴妃在太后娘娘面前說了你好些好話,這你應該心裡有數吧。”張之瑜看向梅清的眼神兒帶了少許好奇,好像想看看她會不會承認。
“嗯。”這個確實知道,而且梅清還知道譚貴妃一舉兩得的想法。既讓理王死了心,又能拉到蒙薩一大助力。不過是在太后耳邊吹吹風而已。
“本來太后是不同意的,”張之瑜繼續說道,“我們張家世代功勳,也不是鬧着玩兒的。本來太后希望選我。”
她說起自己的背景,但並沒有炫耀之意。
“但是朵夫人好像直接說了,想讓你嫁過去。”她從容地繼續說道。
這倒是個新消息,很附和朵夫人的性情。不過朵夫人自己倒從未對梅清說過。
“而且,聽說最近宜妃娘娘對皇上軟磨硬泡死纏爛打,說你是她在大昌唯一的好友,非要皇上同意你成爲靖王妃不可。”張之瑜說着,臉上露出好笑的神情來,道:“想不到宜妃娘娘也有撒嬌賣癡的手段呢。”
宜妃在人前一向都是淡淡的。所謂魅惑,主要來自她絕世的容顏。
張之瑜眼波流轉,拿手帕子掩着嘴,看向梅清調笑道:“皇上自然受不了,聽說已經答應了宜妃所請。所以,現在皇上和太后各有所見,到底最後定爲咱們倆的哪個,應該等會兒就揭曉了。”
原來自己一位清靜的日子背後,已經有這麼多事情發生了啊。
梅清苦笑了一下。
任何所得都不是輕鬆的事情。
她對張之瑜表示感謝。
並不是每個對手都能尊重對方。
或者,主要是,她們都沒有將對方看成對手。
她們都是順其自然的態度。
太后很快回來了。她的前後都簇擁着大批的人,說是前呼後擁絕不過分。
這一大隊人保持着高速而穩定的行進,轉眼就穿過庭院,其中的很多人熟極而流地回到自己的崗位,太后則回到了自己的寢殿。
大概過了一盞茶時分,宮人過來傳召張之瑜。
張之瑜站起來,衝梅清眨了眨眼,什麼都沒說,就跟着宮人出去了。
她們已經都對結果心知肚明瞭。
先被傳召的,通常就是被淘汰的一方。不過是召見一下,安撫一番而已。
最後壓軸的纔是正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