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梅清滿心不願意,但是在理王府來人半強迫的邀請之下,也只得跟着過去了。
她只能在心裡暗暗祝禱,希望理王府的保密措施足夠嚴密,別讓人知道她的這次行程。
梅清被請進了理王妃的內院,卻沒有見到理王妃。
只有理王一個人坐在暖閣寬敞的榻上,正在喝一盅熱氣騰騰的茶。
見到她進來,理王端詳了她一小會兒,將面前的另外一盅茶推了過來。
既來之,則安之。
茶是眉山白茶,清甜合口。
梅清慢慢地啜飲,恍惚想起似乎自己在還是理王府秀女的時候,也曾經如此與這位清俊的青年王爺對飲過。
“你說過端茶送客的典故呢。”理王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或者他自己剛好想起,很隨意地說道:“我這茶可是迎客茶。”
“謝了。”梅清同樣隨意地說道。
一時間沉寂下來,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一盅茶喝完了。
理王提起茶壺,續了兩杯。
“聽說建儲匣這個事情,父皇是聽了你講的故事之後,才起的心思。”理王說得很慢,好像在一邊說一邊想。“那你知道不知道,若是遇到如今這種情形,應該如何處理?”
“沒有任何東西是萬無一失的。更何況建儲匣初設,自然有些情形沒能想到。”梅清擡眼看向理王,道:“建儲匣和立太子其實一樣,只是形式不同而已。若照我說,早就該將建儲匣打開,弄清先帝的意思,要比現在這樣不明不白好得多。”
“其實。”梅清伸手輕輕轉動着茶盅,這盅茶還太熱,不能喝。“說不定建儲匣根本就是空的。先帝還沒來得及確立人選;也許指定的是六皇子,可如今他下落不明。更加難以處理。你若是問我,那我只能說,假如按從前的情形,若是皇帝崩逝的時候沒有立太子,或是立有太子卻生死不明,那不是一樣嘛。”
理王的眼睛亮了。
大家都把問題想複雜了。
“六弟遇襲之事,與我無關。”理王凝聲說道。
也許他不希望被梅清認爲是心狠手辣之人。
梅清點點頭,道:“確實不像是你下的手。以你的心思縝密。不會弄出這種爛攤子,肯定會一擊必中。如今這情形,目的沒達到,惹了一身騷,多半兒是宮裡的人指使的。”
都半夜相會了,梅清也懶得權衡太多,心裡怎麼想也就怎麼說出來。
理王目光閃爍,道:“那你認爲六弟會不會和你想得一樣?”
嗯?這個誰知道啊?
梅清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道:“我對六皇子知之甚少,這個不好猜度。”
“天下百姓又不知會如何看待呢。”理王並沒有追問。而是感概了一聲。
百姓真的在意你們這些皇子們的事情麼?他們更關心自己的柴米油鹽好不?
梅清點了一句:“所謂真相,不過是看誰有話語權罷了。”
自古成王敗寇,從前唐太宗發動玄武門之變。弒兄殺弟,逼父皇讓位,不過之後有了貞觀之治,百姓難道還不服從統治?從來都是強權者得天下,富民者得擁護,這個道理不用說得太明白,理王也會懂的。
理王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和記憶中的一樣,大方明朗。直言不諱。只是長大了些,眉眼愈發的清秀。既使只是靜靜地坐着,也讓人感到安寧。
“你真的要嫁那麼遠麼?”理王忍不住問道:“如果……也許可以……”
梅清不等他說完。就搖了搖頭,既使理王成爲新皇,她也沒有任何興趣留下來。
理王沒有再說下去,他握住了梅清的手背。
光滑,清涼。
可惜不屬於他。
梅清翻過手,和他握了握手,輕聲道:“多保重吧。”
最後的告別。
和來的時候一樣,梅清在漆黑的夜色中悄然離去。
和來的時候一樣,梅清還是不怎麼明白理王找她的目地是什麼。
直到第二天陸斐來訪。
自從指定了婚事,陸斐也就算是梅清的未婚夫了。大昌的習俗,對未婚男女還是比較寬容了,畢竟訂了婚,也就差那麼一步了,反而比從前見面容易多了。至少不用偷偷摸摸。
之前梅清即便是自己獨居,也不太方便讓青年男子單獨拜訪的。如今打着商量婚事的旗號,陸斐還可以時不時的登堂入室。
比如現在,兩人便坐在明亮的敞廳裡頭說話,服侍的人都極有眼色地退到了外頭。反正這敞廳四下通風,門窗都開着,光明磊落得很,也無需擔心有什麼有傷風化的事情發生。
只要聲音不是太大,這樣的情形說話還是相當方便的。
裝模作樣地商量了幾句婚事的安排之後,陸斐便微微前傾,輕聲說道:“六皇子沒死。”
這個梅清也猜到了。
六皇子肯定沒有死。如果襲擊者得手了,必然不會隱瞞消息,他們恨不得公告天下,這位有力的皇位爭奪者已經喪命,怎麼會掖着藏着呢。
所以他們應該沒能成功。
六皇子遲遲沒露面,估計不過是擔心後續的追殺,只能隱瞞身份與行蹤,所以才慢了。
“他現在就在我城外的莊子裡,想看清楚京城的形勢再回來。”陸斐繼續說道。
梅清心中一跳,如此說來,昨夜理王不惜冒險,也要將自己召入府中,恐怕是已經知道六皇子在陸斐這裡,所以進行的試探吧?
很多事情,大家心照就是了,根本不需要明說。
不知道爲什麼,這樣的猜測反而讓梅清心中感覺好了很多。
拒絕理王周宏果然是正確的,這樣的男子與癡情無關,他也許有情,但更多的是權謀。
“昨天夜裡理王府來人了……”梅清簡述了一下昨晚的情形。
陸斐神情嚴肅起來,手指輕輕敲擊桌子,道:“你再把理王的原話詳細說說。”
聽了梅清的轉述,陸斐的臉上浮現了略帶輕蔑的笑容。
“與他無關?既使之前無關,現在也是有關了。”陸斐垂下眼簾思索了一小會兒,道:“看來理王的意思是,如果六皇子願意不追究遇襲一事,理王可以放棄馮家。”
馮家也就代表着馮太后與馮皇后。馮皇后沒能生出一子半女,馮家還想繼續影響朝局,難度不是一般的大。這大概也是馮家出手對付六皇子的原因。如果成功了,對二皇子來說,就是立下了大功。
二皇子與六皇子默契地達成了共識,這次襲擊事件既然沒有成功,那麼無論二皇子還是六皇子,都不會接受馮家的繼續坐大。
如果二皇子繼位,他生母譚貴妃的勢力加上他本人多年培植的親信,未必還需要馮家。一個不在自己掌控之下任意做爲的後宮,無疑是非常危險的。
六皇子更加不必說,怎麼能放過意圖暗害自己性命的人。
陸斐運用山武會的人力,如今將六皇子庇護起來,又雙方周旋達成共識,應該至少得到個人情吧。無論怎麼說,都該正常放他回蒙薩去。
隔了沒兩天,六皇子還沒有生還的消息,宮裡傳出了皇后懸樑自盡,追隨先皇而去的消息。
馮太后悲傷過度,臥病不起,看樣子也活不久長了。
這座宮廷裡發生的事情太過玄奧,沒有人多事去追究內幕,而是更多的感到程序的複雜而已。
皇帝崩逝,如今再加上皇后,還有前一陣剛逝去的宜妃,都是要葬入皇陵的人,喪儀之複雜,簡直是前所未有的挑戰。
好在六皇子適時出現了,大家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打開建儲匣,確立新君,至少有個主持大局的人。
豐裕帝指定的繼承人是六皇子周琰。
梅清覺得這是個好人選。
大昌建國兩百多年了,需要的不再是開國之君,而是守成之人。六皇子重視經貿,應該是能讓大昌繁榮富強的君主。
從私心來說,六皇子統治下的大昌,對於蒙薩的發展更有好處。這個從六皇子用心結交齊先生和朵夫人就能看出來。
六皇子沒有在第一時間搬進宮中,他以盡人子之道爲名,在宮廷別苑進駐行轅,要爲豐裕帝守靈二十七天。
宮廷的肅清行動正式開始。
先皇后既然追隨了先帝,那麼也就只有一位太后了。
六皇子的生母項靜妃都尊爲誠安太后,主理宮廷事務。
太皇太后臥病,被送去泰安殿靜養。至於養到什麼時候,或者能不能養得好,大概就要看新任的太后的心思了。
六皇子妃夏氏被封爲皇后,劉彩荷被封爲貴妃。
新生代的宮廷勢力重新組建。
新的明爭暗鬥重新開始。
二皇子倒是很磊落,六皇子也沒有和他爲難的意思。二皇子的生母譚貴妃被封爲太妃。
只是按照一貫的規矩,先皇的妃嬪們,有子女的被遷往指定的偏遠宮院,沒有子女的就只能在皇家供養的庵堂終老了。
盛大的葬禮結束後不久,二皇子便識相地將譚貴妃接了出來,然後請旨回自己的封地去了。
他的弟弟,如今的皇帝,不需要他在旁邊輔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