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榮家的在西角門等了許久,方見梅清出來,竟然面上絲毫不露不耐之色。反是旁邊兩個婆子斜眼兒看了梅清兩眼,頗有些不屑的意思。
梅清只當沒看見,讓人拿了幾個荷包給過來的婆子轎伕分了,自己親自遞了一個一兩銀子的給長榮家的,道“媽媽辛苦了,在這王府裡也住了不少時日,今日一別,姊妹們多有捨不得的,讓媽媽久等了。”
長榮家的接了荷包,也並沒有受寵若驚之色,只微微笑道:“我們等等姑娘也是應該的,如今午膳的時辰近了,還需趕着些,過去了也可從容安置。”
梅清心下暗贊,所謂有其主必有其僕,看長榮家的行事的氣度風格,可見三嬸孃應是持家有道之人。因此對去三叔父府中居住倒不似從前那樣抗拒了。
路是人走出來的,梅清相信自己無論到何地都能將自己經營好。
三叔父的府邸位於京城的北城,在景陽大街西側靠街尾之處。車轎一路走過,梅清從紗窗向外看去,只見這景陽大街極其寬敞,便是兩輛馬車並行也綽綽有餘,兩側房屋皆是朱門大戶庭院深深,看來此處乃是高檔居住區。
終於行至一宅,硃紅的正門之上高懸一匾,僅書二個端莊凝重的隸書大字“陳府”。門口蹲着兩隻大石獅子,獅口一張一閉,形容威武,旁有四名小廝垂手侍立。正門自是緊閉,只兩側角門有人出入。梅清的轎子便進了西側角門,直行至一垂門前落下。
梧桐木等人自是趕緊從後面的大車上下來,小丫鬟們攜了行李,梧桐扶了梅清下轎。長榮家的也跟上來,輕聲向梅清介紹府中情形。
過了垂門,卻是一條極長的穿堂,聽長榮家的說了,原來這府中建制乃是前堂後寢,穿堂左右乃是書齋園等處。
待過了穿堂,卻是一座八字開的影壁,轉過影壁,纔是府中的後院兒,只見四處綠影婆娑,曲徑通幽。抄手遊廊連着幾處院子,間有丫鬟婆子行走,皆是舉止有度,全無喧譁之聲。
長榮家的便帶着梅清直向西而去,道:“太太已有吩咐,先請姑娘在這賞秋院中安置,待收拾停當了,申時過去相見。”梅清自是應了。
院中原有幾個看屋子的小丫鬟,此時便一起過來行禮,長榮家的交待了幾句,讓趕緊傳午膳過來,好好服侍姑娘等語,便告辭向太太回話而去。
梅清認真看時,這賞秋院中多植喬木,靠院牆一溜皆是楓樹,難怪院名‘賞秋’,另有錯落間植銀杏,桂,木蘭,小葉榕等若干,值此夏日,甚是陰涼爽快。掩映之中桂香氣隱隱襲來,但見屋舍小巧精緻,正合梅清心意。
衆人忙着安置好東西。一時用了午膳,梅清午睡了片刻,便起身梳洗了。深知自己如今的情形,還是低調謙恭爲上,便讓院子裡的小丫鬟帶路,往三嬸孃居住的中道居而來。
及至進了院子,方知曲氏午睡尚未起身。只見兩個小丫鬟垂手在正房門口侍立,兩側廂房見幾個大丫鬟走動,也是靜悄無聲,正準備點心茶水等物,想是備着太太起身之後用的。梅清便在廊下站了候着。
之前已問明白了,三嬸孃曲氏乃是兵部尚書曲滌生庶出的六姑娘。看她身邊兒的人便知爲人應甚是嚴謹,故此自己也謹守禮節。
老闆換了心態也得換不是。
長榮家的從廂房迎出來,低聲讓梅清屋裡坐坐。梅清悄聲笑道:“第一次過來拜見嬸孃,站站也是不妨的。”長榮家的也不相強,看看申時將到,便進正房去了。
不一會兒,便見長榮家的將門簾打起,立時便有若干丫鬟捧着巾帕水盆等物魚貫而入。又過了兩刻鐘,方見一穿秋香色比甲的丫鬟出來,請梅清入內。
梅清便依禮拜見了。擡頭看時,只見三嬸孃曲氏穿一件水波紋米色錦緞拖泥裙,一件銀灰色織壽紋家常窄襖,正喝一盅銀耳湯,見她過來行禮,將那盅子放了,道:“侄女不用客氣,坐了說話兒。”
聲音清亮,既不熱也不涼,兩眼看過來,卻是一雙丹鳳三角眼,眼皮下垂,眼波不興,襯着懸膽鼻和薄嘴脣,讓人只覺得頗有幾分顏色,卻是難以親近。
梅清見地下四張紅木的直背椅,皆掛着銀紅的椅袱,只襯度着在最末一張坐了,兩手放在膝上,規規矩矩,也不開聲,只等曲氏問話。
曲氏見她如此,竟也默了一默,方不鹹不淡問了幾句居住飲食服侍人等各式閒話,便讓她回去先歇着,只以目示意長榮家的。
長榮家的會意,一邊兒送梅清出來,一邊兒將府中的規矩說了些。
原來三叔父有三名哥兒,兩嫡一庶,平日裡在外院兒讀書,極少進內院兒來的。
兩名姐兒,大姐兒名衡,乃是太太所生,今年十五歲了;二姐兒庶出名娟,今年十四歲。
庶出的哥兒姐兒皆是眉姨娘所出,眉姨娘原名秀眉,乃是太太的陪嫁,後來太太有孕,便開了臉做了通房,生了哥兒之後便擡了姨娘,倒是極老實本分的。
兩個姐兒也請了女先生教導,每日均是一早卯時便過來太太屋裡請安,然後去女先生處上課,下午的課程至酉時方結束,故此今日梅清不得見兩位姑娘。下課後仍是先至太太處問安,然後方回自己院子。
梅清聽了會意,道:“如此自是應跟着兩位姐姐,每日卯時和酉時過來給嬸孃請安。”
長榮家的卻道:“這個倒不必,因請這女先生時已說好,只是兩名女學生,如今一時也不好加姑娘進去,故此太太的意思,姑娘可先不上學。太太也不耐煩人多,讓姑娘每月逢七酉時,和姑娘們一起過來坐坐,說說話兒就是了。”
梅清算了一下,所謂逢七,應該便是初七、十七和二十七,每月不過三天而已。看來三嬸孃一時也不怎麼想理她,自然與父親被貶也頗有關係,恐怕三叔也多少受了連累。
她倒是樂得清閒,一連數日只在院子裡讀書,因這段時間忙亂,太極也沒認真修習,自是也揀起來,每日均練上一兩個時辰。
梧桐木等人卻不能像小姐一般清閒,免不了與府中人等經常打交道。漸漸在梅清面前露出苦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