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山雨離去之後,輕幽獨自站在戍臺之上,目光緊緊的落在城外的廝殺之上,久久不移。
?只是那麼直直的落着一片目光,卻全無勇氣去找戰場上那一抹最引人矚目的身影。
??許久之後,慕茶悄無聲息的走上戍臺,臉上的神情似喜似愁,看着輕幽那樣的身影,他輕聲喚出一句來,“姐……”
??她微微一回神,目光卻仍是不動,“你也上來了。”
??他走上前來,只略略往城樓那邊打了一眼,便又看着她,語氣竟一時猶疑不決了起來,半晌才道:“我有一事,不知如何告訴你。”
??只是這種語氣陡然入耳,她身上便不覺一冷。
??微微低了低眉,卻不轉過去看他,輕幽淡淡道:“直說。”
??他吞吞吐吐,好像生怕話一出口,便無法挽回的讓她傷心,“適才,我本想去書一封與師父,問問他對此戰的看法,可是信鴿卻帶了另一個消息過來。”
??輕幽越見他這樣,心裡越是不安,“什麼消息?”
??他神色越加的緊,半晌,幾乎是咬着牙,將這一個足以稱作噩耗的消息說了出來,“師父傳書上說……父皇已親命了五萬武德軍出征冀州。”
??“五萬……冀州?!”輕幽霎時蛾眉緊蹙,大驚失色,轉過身來認真看向慕茶,雙手扣住他的雙肩搖晃起來,“你是說真的?”
??其實,她心裡分明就知道,慕茶是不會那這樣的事情開玩笑的,他既是這麼說,又如何會是假的?只是她卻私心不願相信。
??這是眼前夜栩這一處便已讓她心裡一刻不得太平,如今冀州徒添五萬大軍去,那夜無眠又要如何應對?
??慕茶只是輕輕呼出一口氣,眼含憂慮的看着她,並不多做回答。
??思忖了片刻,她又問:“師父……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說法?”
??“全無隻言片語。”慕茶道:“只是我冷眼瞧上去,父皇如今恐是將除了護衛王城所必要的軍隊之外的所有軍力,悉數都用在了北夏身上,冀州之戰原本只是小打小鬧而已,可是這樣的架勢……”
??慕茶說到這裡,便不再往下說去,輕幽知道他心裡有所顧及自己,於是代他言道:“這分明就是要滅了北夏才罷休的架勢。”
??慕茶微微一怔,但是卻無話可說。
??“那是誰帶兵?”輕幽凝眸想了半晌,忽而又想起最重要的一事尚且不知。
??“師父只是說了‘五萬武德軍親諭援冀州’一句,其他再是沒有了。”說着,慕茶將手裡一直緊緊握着的遠來伊犁的一條書信遞與輕幽,只是這簡簡單單的十個字,全無其他。
??輕幽打眼一看,那樣的一行行草癡狂流暢,正是天下之間獨一無二的筆法,除了千面王侯之外,只怕沒人寫得出來。
??慕茶繼續道:“師父既是未曾提起,我想在軍中,你也很難知道的。”
??輕幽一時情急,忙道:“那快傳信過去,去向師父問個明白!”
??“姐,”慕茶微微搖了搖頭,如今看着她這副樣子,方纔知道什麼叫關心則亂,“你還不瞭解師父?他這一封書裡既是無意說及,那便自然不會再說,問了,又能如何?”
??他這樣的平靜,方纔讓輕幽恍然,確是自己太過無狀了,沉寂了半晌之後,她又道:“算算日子,從西齊到冀州,再算上這飛鴿傳書的日子,那武德軍不是說話便要到冀州了?”垂眸一算,眼裡越發的緊張無窮。
??慕茶亦是放不下心來,外表雖然還算平靜,但目光已然禁不住慌張起來,只是微微往城樓那面的戰場上一看,卻是一時詫然的拉了拉輕幽,眉眼閃出一陣歡快,“姐你看!辭安軍撤了!”
??輕幽一聽,立時便回身去看,果然見着底下兩軍已然開始撤軍,她也顧不得戰況如何,見此心裡便微微一鬆,即刻便擡步迅速往戍臺之下跑去,只想第一眼就見到他。
??城樓之下,城門一時大敞,只見副將劉渠領兵往長安城中進來,那些才經過一場大戰倖存下的將士們,或者筋疲力盡,或者傷痕累累,大片烏壓壓的人羣尚算有序的往城中涌來,只是卻唯獨不見夜栩的影子。
??“王妃殿下。”劉渠見了輕幽在那裡站着,神色焦急,便上前行了一禮。
??輕幽見是他,連忙問道:“將軍呢?”
??劉渠亦是與衆將一樣神情倦憊,但還是撐着精神回道:“將軍親自在前面點算傷亡,監督着清理戰場。”
??輕幽聽罷,也不多言語,便衝開人羣往城外戰場上去,心裡想的唸的,只是見到他。
??當雙腳踏到城門外面着一片土地上,她眼裡都是死傷無數的場面。橫七豎八的屍體、四處忙亂救治的軍醫,還有清理戰場的將士。
??好像這輩子,她都沒有這樣急切的去找一個人。
??即便是當年在江東戰場時,她的父親爲了母親的骨灰而放棄了她的生命,她都沒有這樣焦急的去尋找過她的父親。
??可是如今,若是不見他,她會做的,就只有一個‘找’字。
??即便,她知道他是平安無事的,但若非親眼得見他完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她始終沒辦法放下心來。
??“輕幽……”許久的在戰場上穿梭來去的尋找,忽而這樣的一句輕喚,從她身後傳來。
??霎時,她怔在那裡,彷彿等了好久,方纔敢緩緩的轉過頭去,看向自己身後。
??他就那樣站在那裡,廝殺中凌亂了那一身溫潤高華,鎧甲上、臉頰上,都依稀可見血跡,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無意中濺上去的。
??她的目光,完完全全的放在他的身上,四目相對,幾乎要流出淚來,“這第一場戰,結束了……”
??“我很平安。”夜栩平靜的看着她,雙眉微蹙,恍若隔世一般。
??“你知道看着你臺上點兵,擂鼓聚將,我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嗎?”她問。
??他微一點頭,柔情繾綣,“我在聽着。”
??她清美的眸光緊緊的鎖在他的身上,傾心言道:“屆征途,攜書劍,迢迢匹馬東去。慘離懷,嗟少年易分難聚。佳人方恁繾綣,便忍分鴛侶。當媚景,算密意幽歡,盡成輕負。”
??“此際寸腸萬緒。慘愁顏、斷魂無語。和淚眼、片時幾番回顧。傷心脈脈誰訴。但黯然凝佇。暮煙寒雨。望秦樓何處。”他靜靜的將她吟的這首柳三變的《鵲橋仙》下闋接了下來,一番話語,完全眼中只有她一人而已。
??話畢,這一雙璧人不約而同的奔向對方,在這一片戰場上,傾心相擁,許久不願放開這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