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蛾眉一笑傾城百日香
未央從小在慕茶身邊長大,輕幽心裡明白,若當真算起來,只怕自己這個做孃的都未必比慕茶陪着她的時間長。舒骺豞匫
“你說慕茶?!”她大悟之間,仍然掩不住心裡的詫然。
夜栩點點頭,“咱們的女兒不比尋常的女娃娃,雖只有這麼大小,可心裡卻早明白了許多事情,比起這個年紀的你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的這個年紀,輕幽回想起過去,這個年紀的自己,還是個正常的女孩兒,父親對她愛護有加,成日家在帥府過着一個正常的五歲孩子該過的日子,一切還都沒有發生。
甚至於她與西齊,也沒有割捨不斷的緣遴。
“你的意思是,她對慕茶,有的不知是尊師敬長的心思?”她試探的問夜栩,實則心裡卻早已有了答案。
夜栩嘴角帶出一抹笑,帶着嘲的意味,“你看不出來麼?叫我說,北夏與西齊,恐怕再是打不起來的
。”
“可這怎麼行?”輕幽心裡多多少少的忌諱,不爲別的,只是慕茶是她的師弟,又是未央的舅舅亦是師父,這樣的事情,尋常百姓身上尚少有諒恕,何況是他們這樣的身份?“她才五歲,怎麼就這樣了起來?慘”
“你在乎這些?”夜栩寵溺的看着她,側身將她擁在懷裡抱着,“我以爲你不會在乎的,我都不怕這個公主丟了我的臉,讓北夏見笑於天下,你怎麼會在乎呢?”
輕幽蛾眉輕蹙,臉上是一陣憂愁的神色,“我把慕茶當做親生弟弟一般,未央可是我的女兒!”她着重了這一句話,稍後語氣卻輕愁了起來,拉住他環着自己腰身的手,“我且不說慕茶會如何想、天下會如何說,在我自己這裡,怎麼能說服自己?”
夜栩往她耳邊輕蹭了蹭,輕聲道:“你也說,尚不知慕茶會怎麼想,長安王又豈是會讓你不受用的人?終究要看未央的本事如何。”
“你怎麼好像絲毫不擔心?”輕幽聽着他說話的語氣,倒像是十分的泰然處之,好像說的根本是無關緊要的戲文一樣,“便是天下不知他們之間的淵源,只是北夏與西齊之間的微妙關係,就算是日後有嬋娟公主和親,難不成這樣的事還要一而再再而三?”
畢竟送女兒與迎公主是全然不同的兩件事情,輕幽很難相信,以夜栩對未央的寵愛程度,竟然捨得將這個至珍至愛的女兒送到敵國和親。
這樣的事情,便是再怎麼好,都免不了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可能,何況輕幽明白,夜栩與司徒慕明之間從沒有什麼交情,他日政局之上,即便顧念着她的存在,顧念着嬋娟公主與晴空,也未必就能安生一世,共享尊榮,更不提東南面尚有一個宋國,三國鼎立的局面,向來就是最不好對待的。
夜栩在她身後深長的呼出一口氣,掠過她的耳畔,溫暖卻無奈,“輕幽,倘若今日你不是六軍元帥的女兒,只是宋國的翁主,你覺得我會因爲這樣就放棄你嗎?”
一句話,問的她心裡暖氣四溢。
是呀,她的夫君,終究是嫁的對的,他這樣愛她,她也這樣愛他,一切就是這樣,感情,算不得其他的任何因素。
若是未央心裡對慕茶有這樣的感情,縱使她心裡不舒服,難不成就真的能拆了這一段緣嗎?更何況真論起來,若非是輕幽當年與夜栩的那一件誤會,未央自然也不會生在蓉城,在慕茶與夜栒身邊長大,可見千里姻緣,若真論定,便是攔不住的。
“你想的這樣清楚?”輕幽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身上都輕鬆了不少,往他懷裡又靠了靠,“真的什麼都不怕?”
“怕,我當然怕。”夜栩嘴角泛着溫潤,輕垂着俊眸看着懷裡的妻子,“我怕沒有你……天地人間,就算一切都給了我,若沒有你,又還有什麼意思呢?”
她從心裡泛開笑意,縱使知道前路並不好走,但是隻要是陪着良人,便都不可怕了,“夜栩,好好做這個皇帝,我會陪着你……到死的那一日,都一直陪着你……”
結心公主的出走,因着他父親的排布安排,卻並未大傳開來,除夕之後,輕幽便收到了慕茶飛鴿傳來的書信,信上寫着未央平安在伊犁,叫她放心。
放心,看着這兩個字,輕幽只是無奈的搖了一搖頭,慕茶,那孩子清奇聰智,只是未央千里赴敵都,爲的是什麼,他當真知道麼?
若是知道,他又會如何思想、如何做呢?
這些,她都不知道,只有時間才能告訴她答案。
好在,三月初一的大吉之日,西齊與北夏議和事成,天璽皇帝司徒慕明以皇妹嬋娟長公主司徒熒配婚北夏誠王夜無眠,普天同慶
。
夜栩爲了照顧輕幽日漸沉重的身子,便下旨特諭誠王護主功高,嬋娟公主身爲尊貴,特賜於類霄帝宮傾城宮成婚,風光無度的一場婚宴,成就的是一場相隔了五年的緣分。
又或者,根本不止五年。
“如今這樣真好,”夙雪陪着輕幽在一邊看着貫穿了宮門的這一場喜悅,一切到今日,且算塵埃落定,“誠王這些年過的都不好,到今日也總算是好了。”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輕幽兀自感嘆一聲,拉了拉身上的狐裘,“至少終有這一日,難得的是大家都好,一切都算團圓。”
夙雪笑了笑,“三國之見,和親也算和的亂了,不知日後若真要打起來,又該如何顧及呢?”
“未必顧及得起,不過倒也不太可能平安了此一世。”輕幽喟嘆一句,思忖片刻,轉而對夙雪笑道:“好在如今還是好的,且顧眼下罷。”
“嗯,”夙雪點了點頭,“從開國到如今,百年時光匆匆過,只要這九州浩土尚有人在,故事便會一刻不停,算是我們這一代好了,憂慮其下一代來也不是怪事,誰知這樣想下去,人生卻是無窮盡的了,與其一刻不得安生,倒不如好生顧好眼前之事。”
輕幽輕輕一笑,道:“要麼說是姐妹,就是這樣的和我心思,也不說多進宮來陪陪我,平日裡在這宮門之外,你是逍遙的,也不顧顧我?”
夙雪搖頭一笑,“是是是,皇后娘娘,日後妾身定當多過來陪您說說話,只怕到時有了誠王妃在哪裡陪你,你倒用不着我了呢!”
輕幽面色一斂,溫和而鄭重,輕握住夙雪的手,道:“從當年我與夜栩成婚,到你親自到臨安尋我回來,在我心裡,早把你當成自家姐妹,便是熒姐姐,也未嘗可比。”
夙雪見她認真,自己也動容,“都說你我姐妹,自然不必表白這些,比起親姐妹也不差什麼,我自是知道的。”
剖解蘭心,這樣一段金蘭之緣本不必多說什麼,一路經歷下來,早已是心照不宣。
誠王的婚宴過了,四海之內都好似一陣清平了起來,這一日正衙的朝務稍稍輕了些,纔到暮色四合,夜栩便早早的放下了事務,到于飛宮去看望還有兩個月便要臨盆的妻子。
玉樹後庭前,瑤草妝鏡邊。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圓。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長少年。
于飛宮的宮庭之中,玉樹後庭花生的依舊很好,託世善侯之福,這一簇簇的玉樹後庭花,不論四季,總得相見。
將輕幽一人坐在外面亭子裡,身上披着厚重的狐裘,四周擺着暖炭熏籠,倒也還算安暖,他看着她身孕的辛苦,心裡實在不忍。
“在看《北夏初卷》?”悄聲走上前去,他靜靜的問,嘴角含着笑,好不英俊。
輕幽驀地一擡頭,看着站在眼前的男子,思緒忽而飄忽到多年以前,玉簟洲上,樽酒共君秋夜醉,滿庭清露顯芙蕖,那時他看自己的眼神,輕幽到今日都還記得,分明是妖君眸似明珠瀲,菡萏輕舞繞天涯。
想着,她顧自笑了一笑,他在她身邊坐下,拉住她的手,又聽輕幽問:“你當時,用了多少時候看完?”
夜栩眉間一凝,片刻搖了搖頭,嘴角似有些許無奈,“我並未看完。”
“什麼?”她有些意外,似乎不曾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
高華如他,除了在自己身上,輕幽從不曾見過他有如今這種悽婉無奈的神情,他安靜道:“這裡面寫的,高祖皇帝和那位姑娘之間的一切,我斷斷續續的看了四年,總不忍心看下去
。”
想起四年間的一切,她輕嘆一聲,道:“那時你心裡本就不舒坦,自然難看下去。”
夜栩嘴角微微一暈,“後來便是覺得,一帛筆墨如何能訴清一縷芳魂?那位姑娘一生一世,又豈是先輩的一盞琉璃卷寫得完的?”
這話,讓輕幽意外。
她知道開國的故事,是一段鮮爲人知的傳奇,卻從未想過,也許會如此盛讚一人。
想了想,她低頭輕笑,一隻手撫着那琉璃清盞,道:“如今我心裡平靜,倒也能忍心看下來,這才發現,此一卷,原不該叫這名字,北夏的開國,竟是那位姑娘的結局,只怕對高祖皇帝來說,並不值得。”
“自然不值,”夜栩脫口而出,沉凝一想,又是一陣枉然,搖頭嘆道:“當然不值。”
半晌,她長嘆一口氣,往他懷裡一靠,喟然道:“你們這一家子人,到底還是重情的,追根溯源,卻也是,早從先祖之時,自來有之的。”
他眉間一展,輕聲問:“你可猜得出,這些日子我在與衆臣討論些什麼?”
“我怎會知道?”她自然是不會知道,朝政,總是她心裡的忌諱,能避則避的。
只聽夜栩不疾不徐的說道:“我是想着,晚妝宮是好的,這盛京發生了這麼些事情,如今我們在這裡,心態不似當初,留下的也是血雨腥風更多,倒不如……”
晚妝宮,聽到這三個字,加之他後面的話,輕幽對他的意思已是一清二楚。
她微微擡了頭,問:“你是想,遷都幽州?”
夜栩點了點頭,問道:“你覺得如何?”
她心裡不是沒有動搖,卻終究搖了搖頭,道:“這類霄宮,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盛京,是你我的家,我們在這裡相遇、在這裡相愛,何況光立帝后、六軍元帥都是你我至親至愛之人,亦是葬在此處,自然天下,沒有比這裡更適合我們相守終身的了。”
“你不想去晚妝宮看看?”他問,那一座遠在幽州的宮殿,裡面承載了一段往事,他確定她是嚮往的。
輕幽微微一笑,語氣裡多了一抹嬌嗔,道:“想自然是想的,不過也大可不必一去不復返,他日朝政不忙,四海昇平,我就要你陪着我,去晚妝宮尋一尋開國皇帝的影子,也算懷舊憶故罷。”
他靜靜的看着她,眼角眉梢,都盪漾着幸福,只是卻禁不住,總覺得自己委屈了他,“輕幽,這樣跟在我身邊,你可後悔?”
她有些疑惑,問:“後悔?後悔什麼?”
“終日被這世俗所困,不得自在輕鬆,你想過的,又豈是這樣的生活?”
她微微閉了閉眸子,嘴角卻溫柔,靜靜反握住他的手,安然的給了他一世的答案,“我想過的,只是有你的生活。”
我想過的,只是有你的生活。
這一句,是這一生她所給他的承諾,無論山遙海闊,不管血雨腥風,只有他,纔是她的生活。
一世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