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都沒藏着,輕幽這姑娘可真不是個好勸的。舒嘜鎷灞癹”是夜,丞相夫婦二人回到房中,四下只剩夫妻兩人,絨幻一陣愁緒訴出,一面親自爲他更下了沾染了風塵的衣衫,一面說道:“我就說,從小聽皇上皇后講的,曇陽公主當年那樣倔強的性子都是說不得的,何況是這個女兒?又是從小經歷的更多的,此事到了如今,若是七哥決計不告訴她真相,那這事兒可就不是一天兩天能說明白的!”
斐齡眉眼盡是溫柔笑意的看着她,笑道:“從小你就認識夜栩了,可是比我早了許多的,他既是打定了主意不說,難道就是個能勸的了?”
自從那日在伊犁收到絨幻送去的信,說是夜栩隻身前來臨安,就在相府之中時,斐齡心裡便咯噔一下,自知等回了府中之後日子定是不會好過的。一時竟也開始埋怨自己當時何故便一時口快,告訴那位閻王爺,宋帝病重要見他媳婦兒的事,早該料到夜栩知道他會將輕幽帶到臨安之後,定然不會沒有行動的,只是如今他落住自己府中,揀了那樣一個偏僻的地界,無非也就是怕見了自家媳婦兒,這樣一來,只弄得丞相夫婦夾在中間,不好做人。當下斐齡心裡無奈,也只想着能早一日讓他們之間冰釋前嫌方好。
絨幻蹙蹙眉,沒好氣的說道:“那要怎樣?說不管又不能不管,偏又遇上這一對夫妻都是這樣的‘好性子’,一個憋着不說,一個又忍着不諒,兩邊糾結,還都在咱們眼前!”
“凡事也要往好處想,”他勸着自己的媳婦兒,雖說自己心裡已經是翻江倒海的鬧騰了,但該勸還是得勸,“不然你想着,這兩個人除了性子倔強之外,還不都是人中鳳凰?就當他們在府中的這些日子,除了讓我們頭疼之外,倒也是能讓祈兒跟着姑姑、姑父學學不少東西呢!汶”
絨幻無奈的哼笑一聲,“呵,學什麼?我都不敢讓祈兒呆在府裡了,生怕他在輕幽面前一個不小心便說出七哥這個人來,到時候可好,又是一番風波。”
見她這樣,斐齡臉上的笑意卻是更濃了,拉着她攬進自己懷中,坐到雲錦軟榻上,說來夫妻雖是久別慣了,但情切意長,自是適應不了的分別的,“幻兒,我問你,若是換做你我如此,我不告訴你真相,而你父王卻是因我而死,你會原諒我麼?”
“你……”她微微一愣,似乎不曾想到會突然接到這樣一個問題,微微擡眸去看他,卻見她眼眸中透出來的是那樣悠長的神色,讓人不忍打擾,“不過去了一趟伊犁,又不是第一次過去,怎麼卻越發的會問這樣刁鑽的問題了?燒”
“我活這一輩子,受了多少苦難也好,終是有你相伴在側,已是我最大的幸運了,我願爲此拋下一切不管不問,但是……”他鬆開懷裡的佳人,輕拈她的下頷,眉目柔情似水,“但我卻從未問過你,當初選我,到如今,你究竟後不後悔?”
“斐齡哥哥……”她聽了這一句話,美眸中陡然升騰出一番恐懼,許是從未想過,自己的相公,竟是這樣不信自己,“你怎麼能這樣不相信我?”
“你從未告訴過我,我也從未問過你,當初在我和他之間,你選我,究竟是因爲什麼?是你不想再走進宮闈之中,還是……”
“對不起。”她聽着聽着,忽而卻似醒悟一般,只是這一句話,她明白了,不是他不信自己,而是自己從來不曾說過任何的話,能讓他安心的話,“對不起……”她抱緊他的腰身,埋頭進他懷裡,“我還在怨你,卻原來是我從來就不曾告訴過你,我選你,只是因爲你是你,不選他,亦是與宮闈無關,我心裡從來……就有你,只有你。”深吸一口氣,她接着道:“至於你問的,若是今日七哥、輕幽之間的事情換做你我,我想……我談不上原諒你,我只有兩條路會選,要麼放下一切好好活着,在你身邊,就徹徹底底的做個不孝女兒,要麼……我就只能對不起祈兒,讓他做個沒爹沒孃的孩子了。”
下頷抵着她的頭頂,這樣突如其來的一番話,思及,卻是從小到大第一次從她的口中說出來,以往自己總是覺得這些話是不需要說出口的,也從來不曾這樣正經的問過她,直到這一次這樣直面的遇到夜栩輕幽的事情,他才終於發現,很多事情,若是不說不問,心裡終究是有所牽絆的,如今聽她說出口,果然是前所未有的一種舒心,“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幻兒,你就這樣不要改變,哪怕滄海桑田,你都不要改變,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就讓我護着你一輩子,一輩子都在一起,不要改變……”
“有你這個相公,我哪裡捨得改變?”聽着他的話,絨幻心裡又是心疼又是感動,成婚這麼多年,他就是這樣一直寵着自己,給自己想過的平淡生活,這在位高權重如他,實在難得,相濡以沫的一路走來,彼此早已經像是融在了一起的泥人,再也分不出彼此了。
相偎半晌,絨幻心裡猜測着他這樣反常的因由,最後也只能是落到這一點上,“你是因七哥和輕幽的事情,纔想到這一層來?”
斐齡清俊的面容上兀然一笑,“以前只是聽師父說過他們之間的這些事情,從成婚起便是硬生生的牽扯在了一起,到後來能走出一條共同的路來,也算是幸事一件,可是上一代的禍事埋藏的那麼深,到最後總有爆發的一日,躲是躲不過的,只盼着他們能走出個結果來,一定要是好結果纔是。”
“會的,”她又往自己相公懷裡靠得緊了緊,只想舒緩他這種不常見的緊張之心,從小認識的這個人,彷彿永遠都是那樣的慵懶閒適,不會因世事的混濁而玷污了自己的心境。正因如此,便是當年他入仕功名,絨幻心裡都尚覺得不可思議,而今再看他日理萬機,更放不下這些情義之事,她看在眼裡,總是疼在心裡,“有這麼多人都希望他們好,一定會好的。”
早忘了是哪一年,那時候他還不是所謂的無極相國,甚至功名不在身,不過與太子府有些牽絆的閒士而已,遠去盛京探望六軍元帥步天籌,臨了起行回臨安時,卻不偏不倚的正逢上率大軍回都的榮王殿下,那時候,那個人也還不是風華無度的榮王,還是當朝最受寵的皇子,對了,那一次,正是他此生第一次率軍出征,那樣的年少,卻以三萬大軍對抗宋國八萬精銳,結果,卻是大獲全勝,從此,便是天下間衆所周知的駭世英才。長話短說,出挑的人總是分外惹眼的,汪斐齡便是如此,一身的清質便惹了夜栩的眼,這樣一個人,又不是北夏的哪家王孫公子,故此當夜栩見到他時,心下便料定此人定是個有身份的人。這樣料定之後,於是三兩句話便說了起來,但也不是三兩句話說得明白的事,所以當年的七皇子,便將這位路上偶遇的仁兄以禮遇帶到了類霄宮中,而斐齡那時尚是樂得清閒,也不拒絕,一路便隨着他進了類霄宮,夜栩本想婉轉問出個究竟來,卻不想天業池邊,一言說不得,兩人卻動起手來。
要說不打不相識這一句話絕對不是沒有實踐基礎的胡說,年少氣盛的兩個人,就是因爲那麼一場豁出命去的打鬥,卻是誰都不曾想過,之後卻打成了遠蓋同胞兄弟的八拜之交,以至於到後來,夜栩的所有籌謀策劃、斐齡的所有翻雲覆雨,都可算作是兩人合力爲之,故此恰如斐齡所言,也就不難明白爲何早在夜栩與輕幽成婚之時,他就對她的過往一清二楚,這其中自然少不得斐齡從千面王侯那裡得來的情報。
八拜之交的情分,那邊又是自己的妹妹,對他們夫妻的事,說不上心是假的,在丞相夫婦心裡,恰是如今近乎最重的一件事情,日夜縈繞於心,只盼着在同一屋檐下,那一對夫妻能夠四目相對,對彼此之間的情感,再不避諱。
隨後的個把月間,丞相府中都很是平靜,斐齡身爲一國丞相,尤其如今皇帝病重,太子又不在帝都,正是由丞相監國,處置朝政,少不得一日到晚的忙。另一邊便是輕幽成日間的與絨幻一處,時而臨安城中四處走走,時而府中閒聊敘話,因是一時宮中那邊安排未果,故此也抽不到入宮見駕之事上去。
直到這一日,眼見着便是壬戌年的除夕將至,相府內外都是喜喜慶慶的佈置着,絨幻四處忙着照看,輕幽便一人在屋子裡看書,不想,就是這除夕之前,卻迎來了另一場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