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全黑之後趙聿樑纔回到東宮。趙聿樑的近侍官林幀立即着人去通知司饌部的人將太子的晚膳端來。
晚膳是先前就做好了的,所以當司饌部的人收到通知後只需將飯菜加熱一下即可。
由於楚湘的腳被開水燙傷,所以今晚是不能親自去侍候太子用膳的了,於是她對瑩愫說:“今晚你代我去吧,反正有文竹在一旁幫着,你又是個做事細心的人,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瑩愫頓時嚇得臉色大變,忙推辭道:“我從未侍候過殿下用膳,怕是做不好。”
其實她是不想去,不想在事情尚未有眉目之前就與他認識,她知道那是對她極其不利的。況且,她聽人說太子性情多變、難以捉摸,她可不想動輒得咎。
“也就是將飯菜擺好之後順便將每樣食品都嘗一小口而已,一點都不難。”文竹在一旁笑着接話道。
瑩愫還是連連搖頭,一幅避之不及的模樣。
“我倒不知你還有這麼膽小的一面。”楚湘嘆氣道,似乎有些失望,不過也沒再勉強。
正好林幀前來問晚膳是否準備好,楚湘便跟他講了自己腳受傷的事。
林幀微微頜首,見旁邊站着瑩愫,便說:“讓她去吧。”
瑩愫忙說:“我……我……害怕。”
林幀頓時哭笑不得。但念及瑩愫纔剛來不久,且擔心由於她的太過害怕而在殿下跟前出醜惹殿下不快,便不再強求,遂對楚湘說:“我來替你就是。”說罷就幫着文竹將飯菜端走了。
瑩愫大鬆一口氣。
待林幀和文竹走遠後楚湘纔對瑩愫說:“幸虧林公公待下寬仁,不然你就是怕也得去了。”
瑩愫不敢說話,在心裡暗暗叫苦。
人在深宮,好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的。
有那麼一瞬間她對於自己的未來充滿了恐懼。
但她既然好不容易進得了東宮,就無論如何也不能半途而廢。
所以即便害怕也得勇敢面對。
於是她強壓下心裡的忐忑,說:“我……會慢慢適應的,請給我點時間。”
“其實殿下除了脾氣有點古怪之外其它方面都挺好的,你沒有必要害怕至此。”楚湘說。
瑩愫微垂着頭,不說一句話。
楚湘便有些恨其不爭,斜眼瞪着瑩愫說:“不知有多少宮女盼着有機會見殿下一面呢,你倒好,給你機會都不要。”
她有些時候覺得瑩愫固執得不可理喻,有些時候又覺得瑩愫似有難言之隱,最後她想這或許是瑩愫在男女相處的問題上比較不開竅的緣故,便沒再多說什麼。
在楚湘看來,這個少女,似乎跟其他宮女有些不一樣。正是少女的那點不一樣讓她不自覺地替她擔心,生怕她哪天會惹出大麻煩似的。
今晚,太子的胃口想必不是很好,端過去的飯菜似乎都沒怎麼動就被端回來了。
待得將端回來的飯菜和碗筷都收拾妥當後她們便回了房間。
一天的工作到此便結束了。
她們也隨即放鬆了下來。
此時是春夏交接時節。
氣候是一天比一天熱了。
尤其在皇宮裡,到了夜晚沒有一絲風,讓人悶得發慌。
瑩愫雖然早早便躺下,但並沒有睡着,她在等着。
她知道,再過半個時辰便是東宮左右清道率的夜班衛兵出來巡邏的時候。日班的那幾個她於日間特意留心看了,沒發現有在額頭正中長着一顆黑痣的人。
時間一到,瑩愫立即輕步出了房間。
左右清道率於夜間會在東宮裡的幾條主幹道和太子的住所四周來回巡邏,瑩愫要碰見他們的話只需往主幹道上走即可。
在今日以前,她並不敢以這樣的方式去看他們的臉,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她慢慢有了膽量。
所以,今日是她第一次對左右清道率的士兵採取行動。在這之前,她只看過左右監門率那幾個人的臉。
當她走到東宮的主幹道時,她發現前面正好有三名左右清道率的衛兵在巡邏。
她便朝他們走去。
他們看見她了,立即朝她走過來,並舉燈照向她的臉。
瑩愫忙朝他們行禮,並在禮畢時快速地朝他們的臉掃去。
他們的額頭都沒有黑痣。
瑩愫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爲首的那人肅容問:“你是哪個部的?大晚上到這裡來做什麼?”
她如實通報了自己所屬的部名,然後道:“夜裡有點熱,所以想出來乘乘涼。”
那人說:“夜間是不許閒雜人等在外頭走動的,你要乘涼就在自己房間的小院落裡面乘吧。”
“我剛來不久,不太清楚規矩,還請見諒。我下次會注意的了。”她說,又朝他們福了福,才轉身快步離開。
這邊才往房間的方向跑,那邊文竹已朝她急急趕來,說道:“你怎麼跑出來了呢?害我一陣好找。”
瑩愫忙問出了什麼事。
文竹拉着她的手邊走邊說:“殿下想喝雪梨糖水,林公公方纔着人去找你了,沒找着,便讓我幫着找,眼下殿下正等着呢。”
殿下的事自然是耽擱不得的,瑩愫忙加快了步伐。
雪梨糖水並不難做,所以文竹沒有來幫忙。
廚房裡只有瑩愫一人。
半年前,瑩愫還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自被金氏從河邊救起後她纔有化名進宮的打算,適逢發現金氏做的飯菜十分可口,於是就跟着金氏學了五個月的烹飪。眼下,像切菜、削瓜果這種手腳功夫她已幹得十分順手。
她神情專注地削着雪梨的皮,同時也很享受這獨處的時光。
雪梨很快便削好了,她將它切成勻稱的小方塊,連同川貝、百合一起放進小瓦鍋裡燉。
其實像太子這種脾胃不是很好的人並不適宜常吃雪梨,但瑩愫聽楚湘說太子平生最愛吃的水果就是雪梨,便沒敢多說什麼了,但她有意將分量從以前的兩碗調整到一碗。
水慢慢地沸騰了,雪梨的清香飄了出來。
瑩愫一邊看着火,一邊想着心事。
每每一個人呆着時她便會想起父母和哥哥,想起他們倒在血泊中的情形。
哀傷便在她的心底蔓延開來,直至每一條神經,眼淚也在不知不覺間流滿了一臉。
若不是心中還有個信念支撐着,她恐怕半年前也隨他們而去了。
到目前爲止,她共看過了二十九名東宮衛的臉,沒有發現她要找的那個人。
如今,左右監門率和左右清道率的人幾乎都被她看過了,一無所獲。
剩下那六個率的人就不是她能輕易看得到的了。
要想有所突破就得不斷地想辦法。
事實上她想到了一個辦法,但是她現在還沒有錢和膽量那麼辦。
所以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靠自己尋找線索。
事情是越來越難了,可她並沒有絕望。她不允許自己絕望,因爲如果她那樣做的話這事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沸騰的水在熱力的作用下將鍋蓋直往上頂,瑩愫俯身將鍋蓋打開,從一側的罐子裡取了幾塊冰糖放下去,並用勺子輕輕地攪拌着。
她不知道,且怎麼也沒想到,在這安靜、燥熱的夜晚,在廚房的不遠處有一個人正靜靜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