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書生忙朝鄰桌看去,見是一位濃眉大眼、氣宇軒昂的青年男子。對方同樣是一身書生裝扮。
書生只快速地瞄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並下意識地將臉微微扭開。
那青年男子便呵呵笑了幾聲,道:“堂堂男子漢這麼害羞可不是太好。”
書生沒有理他,自顧自地將背在背後的箱籠放在桌子上,又拿了條方巾出來擦汗。
那男子見他的袍子的下襬和衣袖上都有了幾處破損,鞋頭也破了,便知他經濟上應是比較拮据。
不過雖然他的衣裝有些破損,但卻收拾得十分的乾淨整潔,因此倒也沒有給人衣衫襤褸之感。
店小二將書生的酒和飯菜端上來了,書生立即拿起碗筷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看這樣子應該是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過一口飯吧。
青年男子什麼話也沒有說,默默地將自己桌面上的那盤紅燒肉給遞了過去。
書生看了那盤紅燒肉一眼,道:“不用了,謝謝!”
“我吃不完,你幫我吃點吧,不然浪費了。”青年男子說。
書生依然淡定地喝着自己的白酒,道:“你可以打包拿走的。”
“喂,你這人……”那男子乾脆直接坐到了書生這桌來,將那盤紅燒肉往他跟前一放道:“我雖然也很窮,不過每天一頓肉還是吃得起的。”
書生擡眼望了望他,微微一笑,依舊只靜靜地喝自己的酒。
那男子見他桌上的酒已所剩無幾,便讓店小二再上三斤,笑道:“有酒、有朋友、還有故事,那才叫好人生啊。”
那書生依舊只是微微笑着,並不作答。
男子給書生和自己的碗各斟滿了酒,道:“你是進京趕考的?”
書生似乎終於來了興趣,問:“你也是?”
男子的臉上露出了喜色,笑着點頭道:“這下終於找到伴了。我叫沈祝,你呢?”
書生自得知他也是進京趕考的考生後心裡的戒備便放鬆了些,微笑道:“姓李,名元。”
“李元,好名字!來來來,不打不相識,幹了。”沈祝端起碗道。
李元便也端起碗來碰了碰他的碗,然後將碗裡的酒一飲而盡。
這碗酒下肚,書生臉上微露紅暈。
看來平時是不常喝酒的。
沈祝笑了笑,問:“元弟從哪裡來?”
“廣西。”
沈祝放下酒碗,望着李元道:“那地方離京城好遠哦,元弟恐怕花了很長時間纔來到這裡吧?”
“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八天。”李元答道。
“嘖嘖嘖……路上沒有遇到強盜之類的?”
“有遇到,不過我一窮書生家也沒有什麼可以給他們的。”
“他們沒有搶你的盤纏?”
“我把盤纏藏在了這裡。”李元邊說邊從行李袋裡取出一個饅頭來。
沈祝噗的笑出了聲來,豎起大拇指道:“我聽說過有人把錢銀藏鞋子裡的,也聽說過藏小褲裡的,就是沒聽說過有藏饅頭裡的,你這招真高。”
李元也笑了,道:“放鞋子和小褲裡有汗臭味,且弄得自己渾身不舒服,所以我纔想了這個辦法,我還特意找了個有點發餿的饅頭來裝。”
沈祝又忍不住一陣低笑,笑畢伸手拍了拍李元的肩膀,說:“今日我又學到了一招,多謝。”
李元笑着將那個饅頭放進了行李袋中,問:“沈兄從哪裡來?”
“四川。”
“那地方離這裡也不近。”
“嗯嗯,也走了二十天,其中還有五天是騎馬走的。”沈祝答道。
由於他在四川地震期間破了一樁官員貪贓災款的案子,當時親臨四川指揮救災事宜的太子便賞了他一筆錢,因此他的盤纏還是比較充足的。
若沒有太子的那筆賞錢,沈祝知道自己恐怕得三年後纔有機會進京來趕考了。
所以,沈祝一直很感念太子對他的知遇之恩,暗下決心此次進京一定要考出好成績來,以便它日見到太子時能有個交代。
如果此次會試能考上,沈祝便會直接留在京城準備殿試,之後,無論殿試能不能考上他都會在京城謀份事做。
他的親人們已經在地震中喪生,他此次離開四川便也做好了可能幾年內都不再回去的打算,所以他特別希望能在京城裡結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如今見李元也是來趕考的,且雙方都很談得來,沈祝心裡的高興可想而知。
“你鄉試成績排名多少?”沈祝問李元。
“排名第二。”
“哇。”沈祝頓時兩眼發光,無比興奮地道:“我也是第二,真巧!”
沈祝邊說邊笑。
李元也笑。
“你說這次會試我們誰的排名會前一點?”沈祝又問。
既然鄉試的排名相當,沈祝便知道兩人的實力是相當的。
“這不好說。”李元道,又給沈祝斟了一碗酒。
沈祝將那盤紅燒肉再往他面前推了推,道:“既然已是朋友,元弟就不要和我客氣了。”
李元想了想,終於沒再客氣,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裡。
“會試要到明年二月份才舉行,元弟緣何這麼早便進京了?”沈祝問。
“冬天下雪,路會難走許多,所以便趕在入冬之前來了。”
李元聽說過有人在進京趕考的路上凍死的。
沈祝點頭道:“也是。”
“你呢?你又爲何來得這麼早?”李元望着他問。
“我是因爲親人們都不在了,家也倒塌了,再沒什麼困身的了,所以便想着早點進京來找點事做,然後一邊做事一邊複習。”
李元神色微凜,問:“你的家人都不在了?”
“是啊,現在我是孤零零一個人了,所以去哪裡闖蕩都無所謂了。”
李元的眼睛裡閃過一抹同情,隨即又掩飾掉了。
沈祝又喝了半碗酒,問李元:“你家裡都有些什麼人?”
“只有祖父一人了。”
“你父母呢?”
“在我很小的時候便病逝了。”
“沒有兄弟姐妹嗎?”
李元搖了搖頭。
“你祖父年紀多大了?”
“快七十了。”
“哎呦,那你還是沒有我這麼瀟灑。”
“是,所以我現在最大的願望便是通過科考踏入仕途,這也是我祖父的願望。我不希望他帶着遺憾離開人世。”說這話時李元的目光裡透着堅定,而神情卻有些悲傷。
沈祝表示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頭。
………………
備註:此處根據明代的科舉制度來寫。明代正式科舉考試分爲鄉試、會試、殿試三級。鄉試由南、北直隸和各布政使司在地方舉行,考試時間在秋天,稱爲“秋闈”。鄉試之後是會試,考場在京城,於春天考,稱爲“春闈”。殿試則由皇帝親自出題,在保和殿舉行,一般在三月份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