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檬如今的功力,自然發現不了他的存在,更別說他在心裡繞了千迴百轉心思。
青檬輕鬆活潑地踢着地上的葉子回去,雲宮宸淵嘴角微揚,足下輕墊,藉着枝葉,來不及辨析是風聲還是他矯健而深厚的功力帶起枝葉顫動的聲音,身影已消失在高低交錯的繁枝密林中,徒留瑟瑟勁風。
“下雪了,下雪了。”長道激動地抱着木炭進來,他深藍色服飾上點點晶瑩的雪水。
尚陽宮內暖和和的,青檬朝窗戶望去,昨日灰濛濛的天今日一片明朗,彷彿魚肚白的太陽光,原來是下雪了,稀稀疏疏的雪花飛飛揚揚,隨着一股冷風像醉酒的大漢晃晃悠悠吹進來。
嘩啦啦一聲,長生儼然一副長者的模樣,看着長道手忙腳亂把木炭扔在地上道:“瞧瞧你這點出息,不就是下雪嘛,又不是沒見過,大驚小怪。”
長道一面拍着身上的雪水毫不在意長生的話,也毫不掩飾激動的心情:“那是,你們不知道,小時候每年冬天,我的家人都要在屋後的院子裡堆雪人,不知道今年他們有沒有堆,有沒有想起我……”
他說着有些惆悵。
青檬詫異:“長道,你是什麼時候進宮的?”
“奴才八歲就進宮了。”長道低聲道,聲音悲慼,忽然想到什麼,忙恢復正色,惶恐道,“帝后對不起,奴才不該胡說的,能夠進宮服侍帝后是奴才前世修得的福分,奴才該死。”說着他一面要下跪一面拍自己巴掌。
青檬正挑着火紅滾燙的木炭,忙一手攔住他:“你不用這麼驚慌,思念家人本就是人之常情。”
青檬無奈地長嘆一聲,這麼長時間了,他們還是不瞭解她,動不動就……她也沒那麼恐怖吧?
聽到長道的話,她不免又想起爺爺和咿呀,以前冬天她也喜歡和咿呀還有武館的師兄姐們在武館的院子裡堆一個雪人,然後對着雪人許願,大家說雪是冬神送給他們的禮物,當然只是幾個無聊的姑娘胡亂編的,師兄們可沒他們那麼無聊。
大雪下了一夜,放眼望去,硃紅色高大巍峨的宮闕閣樓白茫茫一片,空中的鵝毛大雪紛飛,雪子落地,摩擦出滋滋的聲音。
青檬和衣側臥美人椅,屋子裡溫暖得讓人昏昏欲睡。
葫蘆娃不知道又游去了哪裡,雲宮宸淵似乎很忙,忙得她想死纏爛打都沒有機會,宮裡實在無聊得很,正打算眯一會兒消磨點時間,忽然聽到外屋兩個太監的對話,打破這沉寂,聽聲音她已能夠辨出誰是誰。
珠兒陪在一旁挑着碳火,安靜得只聽見屋外雪子落地的聲音。
“哎,小齊子真可憐,昨天收到家書,說他老爹去世了。”長道悲切地感嘆。
長生難得地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你確定是他老爹不是母親?”
“嗯,小齊子向沐公公請假還遭到沐公公的怒斥。”長道同情道。
長生微微嘆息:“可憐啊!他母親不是早就臥病在牀了麼?如今病的不走好的走,家中已沒有人了。”
“可不是麼?初入宮時小齊子本以爲跟着沐公公就可以平步青雲,將來志向做個總管,沒想到現在家中老爹去世告假奔喪都不能,追悔莫及啊!”長道的聲音明顯比長生多生些同情和悲慼。
長生仿若高高在上的菩薩悲天憐人道:“他以爲跟着沐公公就能平步青雲將來做總管,這麼異想天開的事也就做作白日夢罷了,依咱家看,就是掌管信息最多的沐公公也未必能夠做到總管的位置,別以爲明公公就沒有培養人。”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青檬只聽見那句“沐公公是宮裡掌管信息最多的”
看來老天也在幫她。
“你們在嚼什麼舌根?”青檬嚴肅呵斥。
兩人一驚,青檬平日裡不發火以至於他們脾氣越來越大,但他們也清楚青檬不是沒有脾氣,而且宮中嚼舌根本是大忌,不曾想膽子竟越來越大了,紛紛跪在地上:“帝后息怒,奴才們再也不敢了。”
青檬忽然笑嘻嘻道:“起來吧!”
兩人相互望一眼,確信青檬沒有生氣才慌忙起身。
青檬再次神秘兮兮看着他們:“剛纔聽你們兩說起什麼小齊子,好像你們感情挺深的?”
“是啊!剛入宮時奴才們都是在一個地方接受訓練的。”長道激動地說。
青檬又問:“聽說他家裡死了人?”
“是啊!他老爹歸天了,老孃臥病在牀呢!”長道低下頭,肩膀微微顫,似乎在哭。
長生連忙用手肘捅了捅長道,不料長道不明白長生的意思,以爲自己站超過了位置,頭也不擡朝旁邊走兩步。
長生只好在心裡叫苦,怎麼會有這麼笨的人吶,蒼天啊!
青檬揉揉太陽穴吩咐長道和長生:“你們給小齊子送些銀兩去,讓他帶回去把他父親好好安葬了,把母親安排好。”
珠兒已經遞出兩錠銀子。
“帝后,你是指……”長道不明所以。
長生接過銀子道:“奴才替小齊子謝過帝后。”
長生的反應過於鎮定,而長道的反應……過於激動了,他樂呵呵地再三感激青檬,還不忘拍一番馬屁。
青檬心想此刻是個打探消息的好機會,心裡微微激動,不過故作漫不經心:“咦,不知沐公公那邊忙什麼?怎麼小齊子回鄉奔喪都不行。”
“奴才們也不知道,只是最近宮裡像是有什麼事。”長道繼續說道。
青檬自然也感覺到了,只是是什麼事還不清楚,青檬吩咐一聲,長道飛也似地離去。
青檬伸出蔥白的玉手,片片雪花輕輕落在她手心,然後化作晶瑩的水滴從指縫滑出。
珠兒擔憂道:“帝后,寒風刺骨,小心着涼。”
青檬回頭取笑她:“珠兒,你把我當做一般人了不是,習武之人若是這麼若不經風,那習武還有什麼意思。”
珠兒有些懊惱,她哪裡是把她當做一般人,即刻想起什麼,不解地問道:“帝后,你覺得小齊子會來嗎?”
“他不來我可以去找他呀!”青檬頭也不回,雲淡風輕道。
滿天雪白中忽然看見某人的身影,青檬一驚,心裡漫進絲絲暖意。
雲宮宸淵也看見了她,一襲綠色棉袍臨窗而立,漆黑的捲髮若上好綢緞,柔潤光滑,肌膚似透明白玉,靈巧的鼻子頑皮地翹起,透着幾分靈氣,薄脣微翕,讓人沉淪的要數那一對會說話的眼睛,黑白分明,明朗乾淨,若天上閃爍的星辰,仿似啜取自然的靈氣而顯得靈動恬靜,活潑而嫵媚。
“王上來了怎麼沒有人通報?”青檬連忙收起手責備。
珠兒也纔看到院子裡一襲玄衣的英俊男子。
青檬直接把珠兒以及其他宮人稟退了,屋子裡只剩下她和雲宮宸淵。
“王上怎麼樣?暖和點了沒?”青檬一面問一面不斷地往火盆子里加木炭,殷勤得很。
雲宮宸淵望着手忙腳亂不住往火盆裡加木炭的她,不知不覺中心底一股暖流流過,從未有過的眷戀一閃而過,不知不覺中起了捉弄之心,語氣也溫柔了許多。
“帝后你加這麼多木炭,是想等寡人鬍子都長出來了才能看到火。”雲宮宸淵眼中波瀾不驚。
“呃……”青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火盆,看了看火盆又看了看他,默默道,“好像確實是多了點。”
她忽然想起什麼噗嗤笑起來,又連忙掩住嘴,不過眼角眉梢盡是笑意。
雲宮宸淵自然知道這鬼精靈笑什麼,黑着臉道:“難道寡人長鬍子就有這麼好笑?”
“不是不是,”青檬連忙擺手解釋,“只是無法想象王上這張俊美的臉,若是長着一把黑漆漆的長鬍須會是什麼樣?”
青檬強忍住笑意卻不由自主地背起一隻手,另一隻手做撫鬍鬚狀態,一面跺着步子,儼然一個糟老頭。
雲宮宸淵嘴角抽蓄,這就是他在她心裡的模樣?
青檬把長道從宮外帶回來的糖炒栗子端來,一顆顆飽滿渾圓的栗子盛在硃紅碟子裡,若西方佛祖賞賜的菩提果。
青檬剝了一粒遞到雲宮宸淵嘴邊,笑嘻嘻道:“王上你試試,這栗子可甜了。”
凝脂的面容在碳火下映得一抹嬌紅,若漫山白雪中一株精靈而吸人的嬌羞紅梅,璀璨的笑容若初春融化冰雪的暖日。
雲宮宸淵已在她魔爪伸過來之前避開,本能地抓住她的爪子,暖和的,有人說,只有一個人的心是熱的他的血液纔是熱的,而她的手,比想象中的還要暖,溫度自指尖流至心田,青檬自他深不見底的琥珀色眼中看到一抹難以察覺眷戀,心尖微顫,是有多麼孤獨的人才會把溫暖隱藏得如此深,深至自己都忘記了去接觸。
光潔白皙的臉龐,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濃密的眉,高挺的鼻,絕美的薄脣,無不張顯高貴與優雅。
雲宮宸陽指尖微顫,仿似突然碰到燙手的木炭,猛地將手抽回。
青檬忽然覺得這個暴君有時候也挺可愛的,就像現在,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忽然被家長抓住似的,心裡像被什麼填滿似的。
雲宮宸淵眼中閃過一抹不容察覺的溫色,即刻恢復一貫的冷漠,起身道:“帝后自己慢慢享受吧!寡人還有正事要忙。”
臨窗看他離去,青檬心頭竟似春日紅槿怒放,宛若雲霞,雲霧飄杳,青峰浴水,步步是景,處處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