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允嫺咳嗽了兩聲,有些吃力地點了點頭。蒙先生忙關了小廳的窗戶,回頭說道:“你還傷着就不該下牀,傷口再裂了,那可怎麼好呢?我這幾天算是白忙活了。”
“容兒會去哪兒呢?連冰殘都出動來找她了,一準是出了大事了!”莊允嫺面帶焦慮地說道。
蒙先生在她身邊坐下說道:“這事你急也沒用啊!橫豎她是王府夫人,趙元胤和冰殘自然會着急的。你趕緊回屋躺着,省得傷口再裂了。”
她擡起眼眸看了蒙先生一眼說道:“我身子也好得差不離兒了,不需要你再端水送茶地伺候着了。我知道你是個遊歷慣了的人,該往哪兒去就去吧!”
“這是趕我呢?”
“算是吧!”莊允嫺扶着椅子緩緩起身道,“我救過你一回,你也救了我一回,我們之間算是扯平了,互不相欠。”
“那我能問問你來驚幽城到底是爲了什麼嗎?”
莊允嫺輕晃腦袋,轉頭衝蒙可舟淡淡一笑道:“你該知道,我不是普通人。你若從我嘴裡問出了實話,你的命就不保了。明天天一亮,你繼續上路遊歷去吧!只當你我從未在驚幽城裡碰過面。”
“我若不走,你是不是得把我從這兒扔出去?”蒙可舟笑問道。
“你這又是何必呢?我現下能動能走,真的不需要你再伺候了。再怎麼說,你好歹也是蒙家大少爺,富家一方的掌家人,我豈能再叫你伺候着?”
“我早就不是什麼掌家人了,家裡的事項都交給了我兒子和女兒了。”
“那你更該過你閒雲野鶴的日子去……”
“我知道,”蒙可舟點頭道,“你來驚幽城是有目的,對吧?”
“這些你無須多問……”
“你這傷是那晚闖幽王府的時候受的吧?”
莊允嫺一愣,擡起眼眸問道:“你怎麼知道?”
蒙可舟輕嘆了一口氣道:“你腹部是被一種叫冰鉤的暗器所傷。細數整個驚幽城,這種暗器只有幽王府的冰殘擁有。你要不是去過幽王府,與冰殘交過手,又怎麼會被傷?”
“呵!”莊允嫺自嘲地笑了笑說道,“沒想到你一個做買賣的對暗器倒挺了解的,我實在是小看了你。”
“別以爲我只是個客棧的老闆,早些年也風裡雨裡地在江湖混過。只因家裡買賣不能少人,迫不得已纔回去了。冰殘是什麼人我還算清楚,剛纔他進門的時候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裡了,我以爲他是來……”
“是來抓我的?呵!”莊允嫺自嘲地哼了兩聲,捂住小腹的傷口道,“他若真想抓我,剛纔就不會那麼客氣了。”
“可你不怕他懷疑上你嗎?要不然,明天我送你出城……”
“那就不必了!”莊允嫺斷然拒絕道,“這兒的主人似乎是我吧?明天一早該走的人是你,我不想跟你再有任何牽連,更不想你被冰殘懷疑上。”
“莊姑娘……”
“別再說了,就這麼決定了!”莊允嫺說完捂着小腹站了起來,緩步回房去了。她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想:爲什麼冰殘剛纔不抓我?他應該察覺到前晚偷襲地牢的人是我,爲什麼不動手抓我?他在等什麼?難道他有其他的打算?罷了,不去想那個男人了,再想的話,那些不開心和開心的全都會涌出來……
正當幽王府的人四處尋找梨花時,關押梨花的那間小屋亮起了燭光。金鈴兒站在小屋門口,掩着鼻子吩咐丫頭道:“用薰香給我薰醒了!可不能叫她就這麼摔死過去了!真是個笨蛋,關這屋子裡都會摔了頭!”
原來半個時辰前,梨花設法用一根彎了的釘子把嘴裡的布條拉開了,正起身想溜到門口去,誰知道踩着一根木棍子一頭栽倒在地上,摔暈過去了。門外的人聽見響動,這才把金鈴兒叫來了。
“怎麼樣啊?還沒醒嗎?”金鈴兒不耐煩地站在門口問道。
扶着梨花的丫頭搖頭道:“用薰香袋好像不行呢,夫人!要不然,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金鈴兒看着丫頭懷裡的梨花,厭惡地說道:“摔這麼一下還摔破了額頭,真是晦氣呢!要把大夫請來了,可不叫大爺也知道了嗎?放了她在這兒,你去外面藥鋪子裡抓些跌打的傷藥回來給她灌下,應該沒事的,快去!”
丫頭剛把梨花放在地上,一個下人就匆匆跑來着急地對金鈴兒說道:“不好了,夫人!文姨娘……文姨娘上吊了!”
“什麼?那死娘們還真尋死了!”金鈴兒嚇了一跳,“到底死沒死?還有氣兒嗎?”
“還有口緩氣兒!”
“趕緊請大夫呀!真是會給我找事呀!”金鈴兒着急地衝那丫頭道,“哎,你在這兒看着她!我去瞧眼姓文那娘們!待會兒大夫來了,也叫過來給她悄悄!真是晦氣!”
金鈴兒罵罵咧咧地走了。那丫頭那算個心善的,起身關了房門,拿了牆角的破被子給梨花蓋住了身子,輕嘆了一口氣道:“你也算倒黴的,怎麼就撞在我們家夫人手裡呢?仗着林大爺,在城裡跋扈着呢!唉……”
“走……走……”梨花忽然夢魘了起來。
丫頭急忙彎腰附耳問道:“夫人,您說什麼呢?叫誰走?”
“走……我不認識你……走!”
“夫人,您在說夢話嗎?”
“走啊!”梨花忽然立坐了起來,大喊了一聲,緊接着冷汗大顆大顆地沿着額頭滑落而下。
丫頭嚇了一大跳,忙後退了一步問道:“您到底怎麼了?別是做噩夢了吧?”
“我的頭……”梨花雙手抱着腦袋,表情痛苦地彎下了身。
“夫人,您剛纔摔了一跤,額頭都出血了。您還好吧?”
“我的頭好痛!”梨花使勁晃了晃說道。
“別是給摔壞了吧?夫人,”丫頭忙捱過去扶着她說道,“您千萬不要晃了。我娘說,腦袋摔了不能晃的,越晃越疼。”
梨花緩緩擡起頭,目光裡全是血絲,怔怔地望着那丫頭。丫頭有點懼怕,輕輕撫了撫她的後背道:“夫人,您要不先躺下歇會兒吧?”
“我……”梨花神情黯然地盯着丫頭吐了一個字。
“您怎麼了?哪兒疼說吧!”
“我……好像……”
“好像什麼呀?”
梨花嘴脣微微顫抖道:“我好像……好像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想起什麼來了?”丫頭被梨花這詭異的表情給嚇住了,“您該不是魂飛了吧?”
梨花使勁搖了搖頭,一把抓住丫頭的手腕說道:“姑娘,你放我走吧!”
“不行啊!我們家夫人要是知道……”
“姑娘,我是幽王府的人!”
“什麼?”丫頭臉色大變,愕然地看着梨花。
“我是幽王府的夫人!”
“夫……夫人?怎麼會……”
梨花從地上爬了起來,往外瞟了一眼,着急地對那丫頭說道:“我真不騙你!我真是幽王府的夫人!倘若你肯放了我,我往後會答謝你的!”
丫頭一臉不相信地看着她,使勁搖了搖頭。她想了想,從手腕上取下一個玉鐲子塞給丫頭道:“你要肯放了我,往後拿着這個玉鐲子來幽王府找我,我必定不會虧待於你!”
“您既然是幽王府的夫人,那我家夫人爲何會關了您了?”
“她根本不知道我現下的身份!姑娘,真的來不及了!趁金鈴兒回來之前,你就讓我走吧!”
“可是……”
“你別擔心!等我走了之後,你假裝暈倒準能混過去!但是你要不肯放我走,萬一給幽王府的人找到這兒來了,只怕你家夫人和你們一干人等就麻煩了!”
“您……您真的是幽王府的夫人?”
“等你拿着桌子來找我自然就明白了!”梨花把鐲子往丫頭手裡一塞,轉身開了門,貓着腰身跑了。
此時院子的另一邊正熱鬧着。金鈴兒忙着招呼丫頭給文姨娘灌黃湯,壓根兒沒在意梨花這邊的動靜。梨花從後院溜出去之前聽見了林廣崢的聲音,不由地回頭一看,當真是林廣崢。她來不及弄明白林廣崢和金鈴兒是什麼干係,急匆匆地從後院門跑了出去。
出了後院門,迎面就一股冷颼颼的寒風。梨花沒穿披風,渾身上下凍得直打抖,再加上額頭一直疼着,她差點整個人又栽倒在地上!
跑了大概有兩條街後,她實在覺着累了,便坐在路邊一處小攤的凳子上歇氣兒。額頭處傳來陣陣痛感,她忍不住擡頭摸了摸,真的很疼!
“你沒事吧?”一個頗爲熟悉的聲音傳來。
梨花機警地跳了起來,擺了一個打架姿勢問道:“誰?”
“聽不出我的聲音了嗎?”一個人影走近了她。
沒有月色,梨花看不清,但隱約已經聽出對方是誰了,柴邢。她鬆了一口氣,重新坐下說道:“哎,你們這些武林高手是不是都喜歡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在別人後面?”
“我只是很奇怪這麼晚了,你爲什麼不回幽王府?”柴邢靠近她說道。
“那我也很奇怪,你柴大少爺怎麼三更半夜地在這兒?你很閒嗎?”
“你受傷了?”柴邢剛想擡頭去碰梨花的傷口,梨花就忙躲開了。柴邢略帶氣憤地問道:“趙元胤還對你動粗了?”
“別亂說,我們家元胤不是那樣兒的人!”
“那你頭上的傷是怎麼來了?”
“我自己摔的!”梨花起身道,“不早了,我要回王府了,柴大少爺你慢慢逛吧!”
“容兒……”柴邢在她背後叫道,“你的記憶還是沒恢復嗎?”
她停下腳步,有些無奈地望了望這淒冷的夜空說道:“我要說沒呢?”
“不急,我會等!我會等到你想起來的那一天……”
“你傻不傻呀!”梨花忽然轉身激動地說道,“柴邢你是娶不着媳婦了嗎?你這麼閒乾脆回家多娶幾房媳婦過日子,這不好嗎?唐宣容有什麼好的呀?她值得你這麼癡心嗎?”
“容兒,我知道你很不待見我,可是,我不會介意你此刻對我態度,因爲……”
“因爲什麼?”梨花握緊拳頭走到柴邢跟前往他胸口上捶了一拳道,“因爲你相信我早晚會想起,是嗎?我告訴你,柴邢!姑奶奶真的什麼都想起來了!”
“真的?”柴邢驚喜萬分地抓着梨花的雙肩問道。
“放開!”梨花撥開了他的手,指了指自己額頭上的傷說道,“瞧見沒有?這就是我想起的代價!可是,即便我想起了,只怕你會失望的!”
“容兒,你真的想起來了!”柴邢完全不顧梨花臉上的表情,伸手將她抱在懷裡,開心地笑道,“你果然想起來了,對吧?想起你曾對我說過要跟我一塊兒離開汴京城,是嗎?”
梨花使勁全身力氣推開了柴邢,咬了咬下嘴脣說道:“柴大少爺,你真是個癡情種,只可惜你一直愛着的唐宣容卻是大騙子!她騙了你!騙了你!”
柴邢愣愣地看着梨花問道:“容兒,你是怎麼了?你不是說你什麼都想起來了嗎?難道你還是沒想起來,只是想敷衍我?”
“柴少爺,你和唐宣容是否是在汪府中秋之夜遇上的?”
“對!沒錯!”
“唐宣容送了一枚香包,你回贈了她一條玉鏈子,是不是?”
“是!”柴邢睜大了眼睛興奮地點頭道,“你說得沒錯!這事應該只有我和蓉兒知道!”
“再有,唐宣容是在汪府的荷花池邊答應與你私奔,還說要一起逃到關外過隱居的日子,永遠都不再回大宋了,是不是?”
“是!”柴邢再次緊緊地抓着梨花的手,眼淚幾乎都快出來了,“你是容兒!你真的是容兒!只有容兒才知道我們之間說過的話!容兒,你終究想起所有的事來了!”
柴邢很開心,就像撿到了自己丟失已久的珠子的孩童。他興奮得抱起梨花原地轉了兩個圈,梨花連忙喊道:“快放我下來!我頭暈!”
“容兒,”柴邢忙放了她下來激動道,“我們這就走!不,天一亮,我們就離開驚幽城,去關外好不好?”
梨花抿了抿嘴脣,用力地從柴邢手裡抽回了自己的手。這一刻,柴邢的笑容凝固了,遲疑地看着她問道:“爲什麼……容兒,你明明想起了所有的事!爲什麼還要這樣待我?”
“我說過吧!”梨花咬緊了牙關說道,“我以前就說過,即便有一天我想起所有的事來,我還是不會跟你走。”
“爲什麼?”柴邢情緒失控地質問道,“難道你想起所有的事之後,還想和趙元胤天長地久嗎?你不是說過,你與他原本是不同的人,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是你自己說的,你願意跟我一塊兒去關外,過自由自在的日子,這些都是你親口說的!”
梨花扶着心口,強忍着眼淚說道:“抱歉,柴少爺,她騙了……不是,是我騙了你!我不會跟你去關外,因爲由始至終……我都沒喜歡過你!”
“什麼?你說傻話吧?”柴邢抓着梨花的胳膊使勁晃道,“你騙我的,對不對?你一定還沒想起所有的事,對不對?我知道了,你一定嫌我煩,所以才編出這樣的緣由來哄我,對不對?”
梨花沉默了一小會兒,表情漠然地說道:“你認識的唐宣容……是個細作對不對?”
柴邢愣了一下,忽然停下了搖晃的手,吃驚地看着梨花。梨花又道:“你認識的唐宣容早已不是從前在大理給趙元胤當廚孃的唐宣容了。她有個師姐,叫莊允嫺對不對?她從大理離開後,一直生活在關外青川牧場對不對?”
“怎麼會……”
“我沒騙你,柴邢,”梨花誠懇地點點頭道,“我真的已經想起來了!想起了……所有的事!”
柴邢的表情有些悲涼了,緩緩放開了梨花的胳膊,不住地搖頭問道:“那爲什麼……爲什麼你會出爾反爾?”
梨花擡起眼眸,滿懷歉意地對柴邢說道:“抱歉,我一直都在騙你!”
“騙我?騙我什麼?”
“我沒喜歡過你,跟你去關外也並非心甘情願的。”
柴邢驚愕不已:“你爲什麼要騙我?”
梨花垂下眼眸,輕嘆了一口氣,再次用手扶着心口道:“因爲……因爲你所認識的唐宣容由始至終都沒忘記過趙元胤!她愛的還是趙元胤!想跟你私奔,只是爲了逃避她無法跟趙元胤在一起的命運罷了!”
“胡說!”柴邢怒喝道,“容兒,你一定撞昏了頭了!你在胡說,容兒!”
“我沒胡說!醒醒吧,柴少爺,”梨花吼了回去,“唐宣容根本就在騙你!她心裡根本沒有忘記過趙元胤!她不願意去見趙元胤,是因爲她很清楚,她和趙元胤的立場是不同的!”
“別再說了!”柴邢扭過頭去,表情痛苦地說道。
梨花的眼淚已經嘩嘩落了下來是,那是爲柴邢不值的眼淚,也是爲唐宣容癡情的眼淚!她輕聲抽泣道:“雖然話很毒,但柴少爺……我今晚必須要跟你說清楚!忘了唐宣容這個人吧!她不值得你這麼迷戀。別再來找我,回家找個姑娘好好過日子……”
“別再說了!”
“柴邢……”
“我不想再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