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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大排筵宴,慶祝大捷。
戰事結束,明日就可以啓程回家,將士們高興得合不攏嘴,今夜定要一醉方休。
我與耶律丹真做了東廂,袁龍宜坐西廂。南北衆將按官級穿插坐成兩列,這樣的佈置是爲了方便他們交談,更襯托親如一家的和諧氛圍。
衆將笑語不斷,輪番上來敬酒,氣氛熱烈歡快。兩路人馬歌舞助興,打擂似的你來我往,各展才藝。大帳裡如火如荼一片歡騰,叫好之聲不絕於耳。頗有些不分你我,從此天下與共的氣氛。
酒過三巡,墨玉青來到我面前,神色鬼鬼祟祟的有些不好意思,我猜竹兒早給他報了信,告訴他我已然知道了底細。所以他見了我有些扭捏,想必是怕我當衆發威,訓斥他的違紀。
我也不點破,只望着他笑,“墨小將軍,我可要好好謝謝你啊!”
“哪裡,風將軍,……”他頓住話頭,臉脹得通紅,再擡頭,“……玉青以後再不敢了!”他倒機靈,先認了錯討饒,堵我的嘴。
“你們說什麼呢?”袁龍宜的聲音橫插了進來,原來他一直留意着我這裡,這時聽不懂我們的啞謎,便伸長脖子過來問。
衆人被他的樣子吸引,也都閉了嘴看過來。
我笑得更濃,也不做聲,只管看墨玉青如何回答。
墨玉青憋紅了臉,漆黑的眼珠咕嚕亂轉。有心不告訴袁龍宜,卻沒膽子再當面欺君。想了一想,橫下心,到袁龍宜面前端正跪好,梆梆梆磕下頭去。
大帳裡的衆人不防,一時愣住了,紛紛停下手來,向這邊張望。不知道這慶王府的小公子好好的過來敬酒,怎麼忽然彆扭起來,兩國陛下面前壞了慶功的氣氛。
只有我和耶律丹真知道詳情,不去點破,且看他如何作爲。
“祈稟陛下,微臣有罪!”墨玉青恭恭敬敬叩首,聲色莊嚴,伏地陳表。
袁龍宜雖然喝了不少酒,但頭腦可一點都不糊塗。見此情景,聲色不動,話已出口。“赦你無罪!”
我暗自佩服,袁龍宜當真厲害,深懂爲君之道!半是玩笑的一道聖旨出口,無論墨玉青說出什麼聳人聽聞十惡不赦的事來,都可以輕鬆逃脫。趨吉避害,推人及己,手法嫺熟,運用得當,可謂道法自然。
墨玉青做好了準備等着領受處罰,結果還沒張嘴就被赦免了罪責。一時更絕慚愧,憋在那裡,沒了下文。
“呃,是這麼回事。”還是我說吧,畢竟竹兒是我家的人,墨玉青所爲也是一番好意,幫他求情也該是我份內的事。
“上回戰場上出了點……呃,意外!我家竹兒……論罪當斬,”當着雙方衆人的面,提起這事,說不好大家都尷尬,我這措辭還真得格外小心。“墨小將軍負責行刑,……可是,……那個,……呃,他……學藝不精,下手不準,沒完成聖命,讓竹兒死裡逃生,又活了過來!所以,……”我看向袁龍宜,對自己“張嘴就胡說”的做法也有些汗顏。
袁龍宜卻沒挑我話裡的毛病,只聽直了眼,震驚莫名。
“竹兒沒死?”袁龍宜抓住重點跟我確認。
我和墨玉青都點頭。“竹兒好好的,我們已經見過了!”我放慢聲音,給他明示。
袁龍宜愣怔了一瞬,續而滿臉驚喜,“竹兒沒死!竹兒竟然沒死!…..太好了!哈哈!竹兒沒死!”他爲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而闔不上嘴,下意識的用兩個手握緊酒杯。雙眼爍爍放光,向大帳上方看去,神色專注而虔誠,好像有神明在那裡微笑。……
我看着他高興得幾乎落淚的樣子,有些心痛。竹兒的事一直壓在他心裡,只怕比我還要難過。此刻聽說竹兒還活着,那種巨石落地的解脫和舒暢是我也曾體會過的。
第四十二章
覺得有些疲倦,我提前離開了酒席。
整個大營都在慶祝,士兵們圍着一堆堆篝火,又叫又跳。遠遠的,都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回去帳裡,小魚已經給我準備好了洗澡水。我躺進浴桶,聽着遠處的喧囂,享受這鬧中取靜的悠閒。
今天淋了雨,又出了一身汗,皮膚上粘膩的一層被略帶花香的清水洗淨,舒暢無比。小魚幫我洗好了頭髮,扶我從桶裡出來。裹上浴袍,我擦着頭髮向裡帳走去。
剛剛走到吊毯隔簾,就聽見小魚在背後驚呼。
我頓住腳步回頭看他。
小魚兩個大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驚恐望着我的腳。張着嘴卻再叫不出聲。
我不明所以,低下頭去看。
一條細細的紅色水流順着我的小腿內側正往下流淌。已經染紅了腳下的純毛地毯。剛剛走過的地毯上,是幾個隱約的紅色腳印。
被這突如其來的景象驚呆,我立在當場,也沒了反應。
還是小魚反應快些,衝過來扶我,“將軍別動,……躺下,快躺下!”
我混混噩噩,望望四周,走去裡帳榻上。側身躺下時腦子裡在想的是別弄髒了新換上的蠶絲牀單。
小魚見我躺好,隨手拉個被子給我蓋上,轉身飛跑了出去,……俄頃,我聽見大帳的方向傳來小魚變了聲的尖叫。
跟着,一羣凌亂急促的腳步聲摻着大呼小叫捲了過來。帳簾被大力挑起,耶律丹真旋風一樣衝了進來。後面緊跟着袁龍宜。
耶律丹真直接撲過來,跪到塌邊,抓住我的手臂“天行,你怎麼樣?”
不待我回答,他已經掀開了被子,提起我的浴袍下襬。周圍人一起探頭看過去,個個都抽了一口冷氣,皺起眉頭。
有人張羅着,“快,快,熱水,熱水”“手巾、手巾”“乾的,拿乾的來”……
身上的浴袍被脫下來,遞了出去,我看見淡藍色浴袍下襬上鮮紅的一片。
“阿行,痛嗎?”袁龍宜輕拂開我臉上的一縷頭髮,半跪在我的牀頭,滿眼憐惜。
我輕搖頭,並不覺得痛。
穿上新的睡袍,蓋好被子,身下換了牀單,墊了早準備好的褥墊,我的身體從剛纔第一刻的緊繃中漸漸放鬆下來。
這時各路神醫也都已經從酒席上被揪了過來,湊齊在王帳裡。按大小座次一個個過來查看我的情況,再去外帳會診討論下一步方案。
我安慰耶律丹真,“沒什麼,今天騎馬有些累了,睡一覺,起來就會好的。”
耶律丹真和袁龍宜都不覺得我的話有說服力,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吹滅了牀頭的燈,先讓我睡下。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驚醒。
榻邊,一左一右,耶律丹真和袁龍宜各拉着我一支手。都是滿頭的汗,擰緊了眉毛看着我發愁。
我強忍住痛問耶律丹真:“派人去找竹兒了麼?”
“已經發了公文,附近五省各大小城門、鬧市街頭全部都張貼了。”回答的是袁龍宜,手裡拿了絲巾在給我擦額頭的汗。
“那就好!”我閉上眼。只要父親來了,想必會有辦法。當年我就是他接生的,他能讓我順利生出來,也一定能讓我的孩子順利降生。再堅持一下,也許睡個覺醒來他就到了。……
父親和竹兒趕到的時候,我已經在榻上苦苦掙扎了兩天兩夜。
如一條蛻皮的蠶,翻滾蠕動着,想要擺脫體內的劇痛。但不論我如何努力,腹內那硬硬的小球都沒有一點移動的跡象。
羣醫束手無策,不論是安胎藥還是催產藥對我都沒有效果。產婆們拿出看家的本事,除了讓我痛到昏死過去之外依然沒有半點進展。
□不停的出血,身下的牀單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條,身上的汗也不知道出了多少層。我在無休無止的劇痛中輾轉煎熬死去活來。
從不知道,世間還有這樣一種痛,象無形的手,扯住內附,撕扯不休。又象是一把刀,順着撕扯的裂痕,將骨肉層層剝離,細細切割,活活的,要將身體剁碎。
我始終沒有如婦人般嘶喊,開始時是因爲不好意思,咬牙強忍着不喊。到後來是筋疲力盡,想喊也喊不出來。
耶律丹真和袁龍宜更不如我,我還有片刻的昏暈可以休息一下。他們卻沒有片刻閤眼,一直守在榻旁,不吃不喝,眼睜睜地看着我越來越蒼白越來越虛弱,卻無能爲力!……
兩天裡我吃不下任何東西,耶律丹真和袁龍宜只能用布條將清水一點點導進我的嘴裡,滋潤一下乾澀的喉嚨。
父親進來時,我已經痛到連抽搐都不再掙扎。但我的神志還很清楚,看到耶律丹真和袁龍宜兩個人起身,連滾帶爬衝到父親面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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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婿耶律丹真叩見岳父大人!”
“侄兒龍宜拜見先皇陛下!”
我艱難的嚥下口中唾液,閉閉眼,袁龍宜他果然是知道了我的身世的!看來我當初選擇離開南朝是對的。
“都起來吧!”父親腳步不停,走了過來,“行兒,覺得怎樣?”
我擡眼看他,心裡高興,卻說不出話來。
父親不再問我,一手把脈,一手掀開我身上的被子。耶律丹真早衝過去,拉開我身上的袍子,幫我收攏雙腿,讓父親檢查。
袁龍宜回到我的頭邊,伏□摩挲着我的肩頭輕聲說,“阿行別怕,皇伯父來了,一會兒就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