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陲小城神仙般悠閒的子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盡頭。
聖旨沒有來,等來的是兵部的公函,很客氣地催我動回京。
這些子,我和小魚由着子地瘋玩,把許多小時候沒玩夠的遊戲都玩了個遍。
小魚覺得奇怪,問我:“將軍家裡又不是沒錢的,小的時候,應該有時間玩啊,”
我想了想,苦着臉對小魚說:“我小的時候,除了練武就是看書,文章都寫不完,哪有時間玩。”
小魚同我的,說:“我們小的時候,能走路就開始幫家裡幹活了,也沒時間玩。”
我倆對望着點點頭,決定要把小時候的缺憾都加倍的補上。
冬天裡能玩的東西其實不多,我的腿又不好,於是我們就商量了一下,決定利用地理位置的優勢乾點實惠的——捉麻雀。小魚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個破籮筐。揪了把草簡單補了補,扣在地上,筐邊上支根木棍,木棍上拴了根草繩。我試了試這簡單的機關沒有問題,於是“開弓狩獵”。
筐放在窗前的空地上,下面撒了幾顆穀子。窗子開了個窄縫,把繩子牽進屋。我坐在窗口的炕上,圍了被子,左手抱個手爐,右手牽着繩子。小魚趴在我旁邊,一起從窗子的小縫裡望出去,等着麻雀來自投羅網。
剛剛下了場小雪,地上白花花的,幾個穀子格外顯眼。不一會就有麻雀走到筐下,我看準機會,一抖手裡的繩,籮筐“噗”的扣住,吃食的麻雀就全成了甕中之鱉,無一漏網。
小魚對我的手藝佩服得五體投地,後來乾脆連窗外都不看了,專盯着我的手,只要我一抖手裡的草繩,他就歡呼着從我邊跳起來,衝出去收穫麻雀。……
盡玩兒了一個下午的收穫就是晚飯桌上添了一道菜:又油又辣的香酥麻雀。
爲了慶祝狩獵成功,不知道小魚從誰那裡搜刮來一罈酒,又從廚房裡拿來兩個黑乎乎的破邊大海碗。
酒是我喝過的最次的酒,跟嗖了的米湯差不多,昏昏黃黃,不清不楚的一碗。碗倒是很豪氣的碗,喝起酒來會從缺口處漏出一些,灑在衣服上,很有些江湖好漢的做派。
我嫌那麻雀粗,嚼着費勁,吃了兩口就放在一邊,改吃白菜燉豆腐裡的嫩葉。小魚倒是喜歡麻雀,他牙口好,嚼得津津有味,嘎嘣嘎嘣的,吃得滿臉都是,活象一隻饞嘴小貓。
我隔着桌子把手邊的溼巾扔過去,要他擦臉,他接了,在臉上胡亂抹了一圈,放在一邊,灌口酒,繼續吃。那大咧咧的吃樣兒,象一個豪爽豁達,無拘無束地江湖浪子——幾隻麻雀一碗酒就可以讓他今晚快樂而滿足。
望着快樂的小魚,我忽然想起了竹兒,竹兒就總是一幅江湖做派,最不喜歡軍裡的規矩框框。他若在,沒準這會兒就要跟小魚划拳猜酒了。
想起竹兒,一陣神傷,我放下手裡筷子。
小魚百忙之中注意到我的異樣,停下嘴小心地看我:“將軍怎麼了?”
“沒什麼,吃得太快,噎着了。”?我不想掃他的興。
小魚鬆口氣,給我杯裡添了點茶,笑嘻嘻地繼續喝酒吃,奮戰麻雀。
用了兩天時間,收拾了路上要用的東西,準備好車馬文書。晚上郭雷過來找我去他那裡喝酒。
明就要起程返京了。郭雷奉命留守,再想見面,還不知會是何年何月。今夜,有些交心話,必是要講的。
酒過三巡,閒話也扯得差不多了,該進入正題了。
“風將軍,這次的仗沒打贏,大家心裡都不是滋味。”?郭雷開口了。
“是我無能,沒籌劃好。”我不希望他們對陛下有怨言,雖說是御駕親征,但畢竟我是大將軍,對於戰役的失利,我責無旁貸。
“風將軍,這怎麼能說是你沒籌劃好呢,你用兵如神,智計百出,領着大家打了那麼多勝仗,全軍上下誰不佩服!”?郭雷覺得我很無辜。
我輕輕地搖頭。不是的,是我的錯。
“如果我不被俘,至少,陛下不會臨陣換馬。那樣,也許就不一樣了。”這是我的真心話。
“風將軍,陛下換馬,那也是……”他停住話頭,嘆口氣,拳頭落在桌上。
“你們當時怎麼就沒人攔着他,由着他幹臨陣換馬這種事呢?他不懂,難道你們也不懂?!主將臨陣換馬最是兵家忌諱啊!”我問出心底的謎團,多少是有些責怪的意思。
“風將軍,陛下換馬,那也是爲了,……爲了籠絡人心……不得已而爲之啊!”他說得痛心疾首。讓我立刻瞪大了眼。
“怎麼回事?爲什麼?爲什麼臨陣還要籠絡人心?!出了什麼事?”我只當陛下他是悲痛過渡,用這種方法振作自己,所以才騎了我的馬。怎麼這裡面還有別的原因?!
郭雷被我質問得整張臉都脹得通紅,心亂如麻的樣子。
我不作聲,等他喝口酒定定神,繼續說。“風將軍,我記得你在點兵場上說過,你不在的時候,一切都要聽從陛下的指揮。無論發生任何事,任何人不得違抗!”
“是,我說過。”我就是怕自己回不來,才特意說給衆將官聽的。
郭雷看着我,滿目真誠,“將軍的話,大家沒有不聽的。但是畢竟陛下他平沒帶過兵,雖然將軍有交代,但大家心裡沒底啊!……後來,他拿出你寫的《戰略要義檢錄》念給大家聽,大家才勉強平靜下來。可是大家還是覺得,你爲他做了這麼多,連命都搭進去了。到頭來,他就這麼扔下你的死活不管,真太無了!!……..直到早上起來,看見他騎了你的馬,知道他心裡也是有將軍你的,大家才覺得他還是個有有義的人。他還是我們願意效忠的皇上!!”
“是這樣!真難爲了他。”忍着心痛輕笑,我可以想見他當時的境況,臨陣指揮那些滿心“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軍中之人,對他來說,確實是個挑戰。
我輸口氣,把酒杯舉到脣邊,我的陛下,委屈你了。
郭雷沉思半晌,再度開口:“風將軍,我郭雷這條命是你給的,你的大恩大德我今世無以爲報,有句掏心窩子的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他憂心忡忡地望我。
我點頭示意他講出來。
“我勸將軍,回到朝中,謹言慎行,諸事小心。尤其是陛下那裡,千萬當心。”
“此話怎麼說?”我凝神靜聽,心裡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這次戰敗,陛下跟以前不一樣了。只怕對你,也會…….”?也會什麼?我眯起眼看他。
“……也會另有想法。”
另有想法?什麼想法?他對我還能有什麼想法?我用目光詢問。
郭雷不言,等了許久,終於鼓足勇氣,把話說出口。
“你在萬馬軍前一句話,就能左右三軍進退,你想,這事讓皇帝看見了,他心裡會怎麼想?!”
一語點醒夢中人!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是啊,那我若死在陣前,這左右三軍進退之事便成了忠臣良將傳奇人物千古絕唱的歷史典故,被人用來教化四方,歌功頌德是再好不過。但我若沒死,那麼這左右三軍進退的威力是不是就證明了一種危險的存在——我有威脅他皇權的能力!
這是哪個帝王可以忍受的?!
他,已經對我起了猜疑!他竟然,已經對我起了猜疑!!
所以他才躲着不肯見我,不肯給我寫信,是麼!
不不不,他不會,他知道我有多他,他知道我是捨不得讓他傷心的。我怎麼會反他?這不可能!即使天下人都反他,我也不會反他。我深他,他是知道的啊!
“陛下是個英明君主,他不會做糊塗事的。”我自說自話安慰自己,手指冰涼。
“將軍,正因爲陛下是個英明君主,有些事,他做得……”他又說不下去了。
還發生了什麼事?
還有什麼事是所有人都瞞着我,不想讓我知道的?!這些天,我在很多人的眼中都看到了一樣的神。那是什麼呢?!是心痛,是不忍,是說還休!
到底還發生了什麼事?還能發生什麼事?!
既然今有這個機會,郭雷他已經話到嘴邊,我就一定要問到底。
我相信我的部下說與不說都是在爲我着想,他們不說肯定也是爲了讓我好過些。輕聲啓齒,我說得從容。“告訴我吧,你若真想爲我好,就都告訴我!”我今天受的刺激太多,不在乎再多一件。
郭雷的眼中滿滿的都是掙扎!是心痛,是不忍,是說還休!……
他拿起面前的酒杯,凝視片刻,慢慢地送到口邊,終於下了決心,狠狠地仰頭,一口喝下。
目光沉沉,回到兩個多月前,郭雷開始講述。
“將軍,你被俘之後,消息立刻就在大營裡傳開了。將士們急得不行,都說要去劫營,救你回來。中軍帳裡,很多人都在搶這份差使。爭吵了很久,等皇上定奪。可皇上卻說,“不許去,誰都不許去劫營!””
我點頭。
“他做得對!”我理解他的心思,他必須以大局爲重,這也是我在《戰略要義檢錄》裡寫明瞭的:即使我被俘,任何人不準去劫營。
“有將士不服,還說要去劫營。陛下怒了,拔出劍來扔在桌上說:“違令者,斬立決!””
我再點頭。
“他做得對!”我理解他那時的無奈,他不想殺人,但要約束衆人,也是迫不得已。
“大家沒辦法,只好出來。半夜,竹兒帶了幾個親兵私自出營想去救你,被發現了。……陛下就下令,……下令,……就地……”他說不下去了。
就地正法!!!
我的腦中轟然作響,眼前一片漆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我家的竹兒是這麼死的。他沒死在亂軍叢中,他沒死在北庭人的刀劍下,他沒有象我想象的那樣奮勇殺敵,浴血奮戰,象許許多多將士那樣死在戰場上!他是——死在陛下的軍法下。
我明白了,明白了衆人眼中的含義,那些心痛,不忍,說還休的含義。
這就是所有人都知道,卻都不約而同要瞞着我,不想讓我知道的事實:我相伴多年的家僕,我家的竹兒,我的兄弟,在我戰場上被俘生死不明的那夜,死在我的陛下,令出如山的軍法下!!
我深吸一口氣,攥緊手中的酒杯,勉力噙住眼中的淚,卻止不住,雙脣的顫抖。
我再點頭。
“他做得對!”我,理解他的所爲。儘管,我的心,這樣的緊!這樣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