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天窗上透了進來,正照在牀邊,一溜金色的光柱,將牀上的慕微鑲了一條金邊兒一般。燕昊站在那裡看着手下替她易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由得一笑:“大牛也該變回燕昊了。”
他拿起水桶倒了一盆水出來,將自己臉上的妝容洗淨,盆子裡的水即刻間便變得糊糊的一片,似乎是泥漿水一般。燕昊拿着帕子擦了擦臉,又從包袱裡取出了一身衣裳換上,那憨厚的農家少年已經不見蹤影,站在屋子中央的是一個翩翩公子,穿着白色的衣裳,手裡還附庸風雅般拿着一把扇子。
“太子殿下,你穿白衣比黑色衣裳更勝。”手下替慕微易容以後站了起來:“只是白色的衣裳打眼,不方便行動。”
燕昊笑了笑:“咱們現兒是在青州城裡,不是風高月黑的時節,還用不着穿黑衣。”
說話間,外邊腳步聲橐橐,兩個手下已經奔了回來,手裡抱着一大堆東西:“太子殿下,街道上有人在盤查,正在追着女子的手指甲看。”
果然還是讓那太原王得了信兒,燕昊轉臉看了看慕微,她半靠在牀上,臉色白皙,只是兩頰上依舊有豔紅顏色,就如搽多了胭脂一般,夾出了一個小巧筆直的鼻子。
“快將她的指甲全部剪了,塗上紅色的蔻丹。”燕昊望了望那個去買胭脂水粉的手下:“蔻丹買了沒有?”
那手下摸了摸腦袋:“我也不知道有沒有買,反正給了那老闆娘一百兩銀子,要她替我買一套。”說罷將手中那個包遞了過來,鼓鼓囊囊的一大堆。
那個會易容的手下在那一包東西里頭撥拉了一會子,選出了一個小瓶子,揭開看了看,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個便是了,竟然剛剛好是紅色的。”
走到牀邊,將慕微其餘幾個指甲蓋子剪掉,正準備隨手扔到地上,燕昊大步走了過來,攤開手掌:“給我。”
那手下一愣,但也沒有問多話,將指甲蓋子交到了燕昊手裡。燕昊將那幾個指甲蓋子握住,有些細微的刺痛紮在掌心,攤開仔細瞧了瞧,玉白的顏色很是粉嫩,淡淡的發出光來,映着天窗上漏下的陽光,格外醒目。
他小心翼翼的將那幾個指甲蓋子用一塊帕子包了起來,放進了貼身的中衣口袋裡,見手下都在以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他有幾分尷尬:“怕人搜到這幾個指甲蓋子起疑心。”
周圍的手下都很順從的點着頭,心裡卻在想着,太子殿下這解釋也太沒有說服力了,若是誠心想要將這指甲蓋子銷屍滅跡,只消用些內力,那指甲蓋子就會化爲一堆齏粉,何必還這般小心翼翼的包着貼身放着。唉,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這位慕小姐着實生得美貌,太子殿下該是動心了。
燕昊從手下買回來的羣裳裡選了一套,走到慕微面前:“慕小姐,我給你換衣裳。”
慕微此時早已清醒,咬着牙望着燕昊,氣得身子直打顫兒,雖說她的中衣並未除去,可畢竟有男子幫自己換外邊的衣裳,這實在也是一種恥辱。她身上的這件粗布衣裳是她昏迷的那陣子燕昊替她換上的,可現在她卻是醒着的,如何能眼睜睜的瞧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
她顫着聲音道:“你走開,我自己來。”
燕昊見慕微忽然開口說話,也有幾分驚愕,他並未解除慕微的啞穴,怎麼她便能說話了?旁邊的手下搖頭道:“太子殿下,下回你點她穴道不必憐惜,用十分的勁道又如何?若是現兒在逃亡路上,咱們便會被人發現了。”
這點穴之術乃是用力閉住人的穴道,讓人暫時不能正常說話行事,時間是根據點穴的力道大小而來,因着燕昊捨不得下重手,所以纔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那穴位只閉了一個時辰不到便自己衝開了。
燕昊瞥了慕微一眼,見她此時雖已經易容成了另外一張臉孔,可那雙眼睛該是能讓他認得出來,依稀有原來的影子。她的眼睛周圍有些乾澀,眼神卻依舊靈動,一雙黑色的眸子就如天上的寒星,冷冷的,似乎能拒人千里之外。
“你能不能自己換?”燕昊猶豫了一會子,還是將衣裳遞給了她,轉身吩咐那羣手下:“這麼多人一起行動不方便,你們先去雲州碼頭僱一條船,開了去南城門外邊那個廢棄的碼頭等着我。”
手下知道燕昊不願意他們瞧見慕小姐換衣裳——今日早上,燕昊替她換那農家少女的衣裳時,都是喝令他們退到很遠之外的。況且現在也是事態緊急,哪有這麼多人守着一個小女子換衣裳的事?趕緊答應了一聲,衆人匆匆走了出去,只餘下那兩個趕車的人站在燕昊身邊。
那兩人也很是知趣,快步走出了客房,守在了門外,只見兩條影子在門檻邊上微微晃動。
慕微見着燕昊還站在房間裡邊,啞着聲音道:“你也出去。”
燕昊望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不,我不出去,萬一你手腕沒勁,我還得要幫着你換了衣裳纔是。”他低頭朝慕微笑了笑:“這有什麼要緊,我早上已經替你換過衣裳了。”
慕微擡頭瞥了燕昊一眼,見他那笑容似乎並無嘲弄,但心中還是有幾分不舒服,她低聲呵斥道:“你轉過背去!”
燕昊很順從的轉過了身,口裡一邊說道:“若是你需要幫忙,喊我一聲便是。”聽着身後傳來極其細微的悉悉索索的聲音,燕昊心中忽然有幾分激盪,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彷彿被人提了起來,懸在空中,搖搖欲墜一般。
他狠狠的捏了下自己的手,暗自罵了自己一聲:“真是沒用!”今日早上親手給她換衣裳的時候也沒這般神魂顛倒,爲何聽着這聲音反倒便心猿意馬起來?正在想着,忽然間聽着後邊沒了聲響,燕昊不由得一慌,趕緊轉過身去。
牀上的慕微已經穿好了齊腰的櫻桃紅襦裙,正在吃力的將一件夾衣往自己手臂上套,可也許是生着病的緣故,那手不能擡起,夾衣袖子矇住了胳膊,不上不下,十分尷尬的套在那裡。
燕昊瞧着慕微那吃力的神色,心中有幾分憐惜,走到牀邊,輕輕替她穿好衣裳,口中微微嗔怨:“慕小姐,何必逞強!”
慕微低下頭去沒有說話,任憑燕昊將自己抄手抱了起來,走出門外,見着滿目刺眼的陽光,她索性將頭轉過去,埋在了燕昊的肩膀之上,她能感覺到燕昊寬闊的肩膀,還有脣間溫熱的氣息撲在了她脖子上邊,心中莫名便悸動了起來。
馬車剛剛趕出客棧,外邊有人叱喝:“那馬車,停下來!”
燕昊掀起軟簾,往外邊一望,就見數名士兵拿着刀槍站在後門,領頭的是一位穿着盔甲的副將。他站在那裡伸出手,手中一柄明晃晃的長劍攔住了馬車:“車裡是什麼人?”
燕昊朝他微微一笑:“我是燕州高氏子弟,攜新婚嬌妻來青州探親,不知這位將爺有何吩咐?”
那副將扭頭看了看燕昊,見他劍眉星目,一副富家子弟打扮,說話也和氣了幾分:“我們是奉命搜查,還請高公子諒解。”青鋒一閃,佩劍回鞘,那副將衝燕昊一抱拳:“高公子,可否讓尊夫人露一面?”
燕昊裝作怫然不悅:“這如何使得!”
“還請高公子不要爲難我!”副將的眉頭一擰:“我們也是奉命行事,若高公子執意不願尊夫人露面,那也只能請兩位去青州府衙了。”
燕昊盯着那副將看了好半日,方纔點了點頭:“如此,那我也不爲難將爺。”
他將馬車軟簾掀起,慕微的臉孔便出現在那軟簾後邊,那副將拿起手中的畫像對着慕微看了看,將那畫像捲了起來,朝燕昊笑了笑:“還能不能麻煩尊夫人將手伸出來瞧瞧?”
雖然燕昊知道是什麼原因,他心中還是升起了一股不舒服的感覺,他幾乎便以爲慕微真是自己的夫人一般,有一種獨佔的慾望,不想要別人看見她的容貌,她的纖纖玉手。冷眼瞧了瞧那副將,見他執拗的望着自己,一隻手按在寶劍上,身後還站着一隊士兵。此時不該過於計較,燕昊低下頭來,貼着慕微的耳朵輕聲道:“你擡手讓他看看。”
那模樣,就如一對恩愛夫妻一般,這讓那副將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彷彿冒犯了他們倆一般。他匆匆瞟了一眼那伸出來的纖纖玉手,哪裡敢看得仔細,就見十個指甲塗得鮮紅,就如開着的花朵一般,趕緊揮了揮手:“多有冒犯,還望高公子不要介意。”
馬車轆轆的聲音響起,慕微頹然倒了下去,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一般,方纔她用盡身上的力氣支撐着坐起來,朝那副將使了個眼色,可他偏偏根本不理睬自己。伸出一雙手去,有意將那被修剪的指甲送到前邊一些,可那副將也沒有仔細看,就這樣稀裡糊塗的將馬車放行了。
她失去了求救的機會,慕微靠着馬車壁,覺得自己失去了一切的希望,那副將的身影離她越來越遠,她雙目所及,只是街頭川流不息的人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