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輕快的在御道街上奔馳而過,慕微能聽見車伕揮動馬鞭的聲音,“唰唰唰”的響着,彷彿就在耳邊一般。
慕夫人坐在她的身邊,臉色有些蒼白,身子彷彿在微微的發抖,陽光從馬車軟簾裡漏進來一縷,照着她身上暗紅色的衣裳裡的金絲,一明一滅的晃動。
“母親,我覺得姐姐好像過得並不愉快。”慕微挽着慕夫人的胳膊,她能感覺到母親的身子都在微微的發抖,看來心情很不平靜。
慕夫人沒有回答她,一雙眼睛盯住了馬車簾幕,似乎要將那幅簾幕看穿。
慕瑛,她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現在與她是越來越生分了。慕夫人回想着慕瑛剛剛進宮的第二年,她去宮裡看她,慕瑛撲在她懷中哭了一場,她走的時候還拉着她的手戀戀不捨,不希望她離開。可是慢慢的,慕瑛對她的依賴越來越弱,到了最後,關係惡化似乎還不如一個陌生人。
今日她當上了皇后,自己帶慕微去朝賀,她卻故意讓她們兩人跪在地上,好半日纔不冷不熱的讓她們起來,這是在發泄自己的不滿?可慕家究竟做了什麼事情讓她不滿?除了將她送進宮之外,沒有什麼對不住她。
若不是慕乾替她將金砂調換過來,今日她能如願以償做皇后嗎?沒了慕家的支持,她什麼都不是,別說是皇后,赫連鋮恐怕連昭儀這個分位都不會給她。慕夫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兒女債便是來得快,自己本來還想着怎麼樣也得再過十多年纔會有這樣的煩惱,可沒想到轉眼之間,她便體會到這種滋味。
她轉臉看了看慕微,自己這個二女兒可真是貼心乖巧,太原王對她也是情有獨鍾,只希望她以後不要再給自己增添煩惱纔是。
“微兒,你今日有何感受?”慕夫人朝慕微笑了笑,決定忘記在映月宮裡發生的事情,這日子總得過,不可能將那不快一直放在心頭,總得要往前邊看纔是。
“沒什麼感覺,只是爲姐姐高興。”慕微也望着馬車簾幕,上邊繡了一幅山水畫,白雲飄渺間露出了高高聳立的山頭,上邊有着點點青翠,山下是一彎清泉,銀亮亮的流向遠處。她忽然有些發楞,想到了燕昊對她說過的話:“若是我們結廬山間相伴一生,你可願意?”
“你可願意?”燕昊的聲音是那般溫和,一點點的鑽進了她的心。
她很想回到她願意,可現在卻再也找不到燕昊的人了。慕微靜靜的盯着那幅馬車簾幕,心中有幾分惆悵。那個晚上,自己回絕了燕昊,可後來她卻後悔了,每過一日,她的後悔就深了一分。特別是今日,和聯營吧帶着她去萬寧宮,眼中那種溫柔,高太后對她的打量,都在提醒着她一個事實,可能很快就有人會上門議親了。
她已經及笄了,可以談婚論嫁了。
家裡肯定是想要她嫁太原王,可她卻一點也不想嫁他,而且她也不能嫁他,她不能違背自己的心,因爲雖然赫連毓對她很好,可她卻怎麼樣也沒有心動,只將他當成自己的好兄長。這世間,只有一個人讓她心動,那人喜歡穿着白衣,擅長吹出悽美哀婉的壎樂,總是用那溫情脈脈的眼神看着她。
“微兒。”正在胡思亂想,就聽慕夫人在耳邊說話:“我看那宇文七小姐,彷彿對太原王也有幾分情意。”
“是,看得出來,如眉很喜歡他。”慕微點了點頭,這話不假。
“可是……”慕夫人笑着望了一眼慕微:“我覺得太原王喜歡的是你。”
“母親,你在取笑人了。”慕微裝出一副臉紅的模樣,將頭低了下去,十指交握在一處,十個手指甲修剪得圓圓整整,閃着玉白色的光澤。慕夫人瞧着慕微的模樣,自以爲看破了她的心事,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回到了慕府,慕夫人去了玉彥堂,慕老夫人肯定會在那裡等着她。
“手鑄金人大典成了?”慕老夫人端端正正坐在那裡,手裡捻着那串紫檀佛珠,臉上有着沉穩的表情,彷彿一切都在她的把握中一般。
“是。”慕夫人微微頜首:“慕昭儀現在已經是慕皇后了。”
“咱們慕家欠她的,現在算是還清了。”慕老夫人瞥了慕夫人一眼:“今日她可爲難你?”
“沒有。”慕夫人低聲回答,決定不將這件事情再說起。
慕老夫人曾經進宮看過慕瑛兩次,一次是她給赫連鋮做綿福的時候,慕老夫人去訓誡了她一番,另外一次是她升了昭儀分位的時候,慕老夫人興致勃勃去向慕瑛朝賀,沒想到卻被慕瑛給了個沒臉,自此之後,慕老夫人便再也沒有進宮去見過慕瑛。
“沒有?”慕老夫人冷笑了一聲:“你可別瞞着我,依着她那性子,肯定會爲難你和微丫頭。”
“真沒有。”慕夫人嘆了一口氣,畢竟慕瑛是她的女兒,她總得要維護着她一些,哪怕是慕瑛讓她沒臉,可她也不能說了出去讓別人看輕了慕瑛:“可能是她現在身份不同了,也不需要與我們置氣了。”
“若是她能想得通,那便好。”慕老夫人臉色稍霽,忽然想起什麼來似的,瞥了一眼慕夫人:“你進宮前不是擔心微丫頭被皇上看見會有些不妥當的事兒,今日微丫頭可見着皇上了?”
慕夫人心中一抖,雖然赫連鋮並沒有說什麼做什麼,可她怎麼看怎麼覺得皇上的目光似乎有深意。在慕瑛內室的時候,赫連鋮走了進來,目光落在慕微身上很長時間,彷彿是在審視她一般,久久沒有離去。
“皇上只打量了微兒幾眼,倒也沒旁的事情。”
“我便說過,有太原王陪着進宮,絕對沒問題。”慕老夫人笑呵呵的望向慕夫人:“太原王帶你們去見了高太后沒有?”
“去了,高太后還賜了微兒一雙羊脂玉環。”提到太原王與高太后,慕夫人的心才舒暢起來,她笑着答道:“我瞧着高太后很是喜歡微兒,竟然賜了一雙手環給她,聽旁人說那宇文太傅家的七小姐,才得了一隻芙蓉玉手鐲。”
“芙蓉玉手鐲也算得上是珍品了。”慕老夫人沉吟了一聲,臉上顯現出陰晴不定的神色來:“慕昭儀成了皇后,我瞧着微丫頭要嫁太原王,這事情只怕是難了。”
慕夫人擡頭望向慕老夫人,眼中有着不解:“母親,雖然說那是個不成文的規矩,可依舊是有例外的,只要太原王堅持,太后娘娘還能硬塞旁的女子給他不成?畢竟太后娘娘是太原王的生母,如何會不想遂了兒子的心願?”
“等着看看罷,我倒是希望微丫頭有這樣的福分,太原王可是一個不錯的人選,京城勳貴裡頭,也就只有他人品最好,又長相俊秀了。”
慕夫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微風吹得玉彥堂的水晶門簾不住的晃動,無數的光芒隨着日光不住的地上跳躍着,星星點點般,交織出一幅精緻的畫來。
宇文太傅府的華碧堂裡,氣氛截然不同。
宇文老夫人坐在那裡,冷眼瞧着一臉焦慮的宇文大夫人,臉上露出了一種不屑的神色來:“老大媳婦,你何必那般急躁,這事情八字還沒有一撇,你卻着急成了這樣子!”
“如何不能着急?”宇文大夫人一臉潮紅,不時的拿出帕子擦着額頭的汗珠:“母親,你是沒有去便不知道今日那情形!”
本來眉兒算起來是豔冠羣芳,可來了個慕微,形勢突變,不僅是她身上的衣裳與赫連毓更搭配,而且高太后瞧着彷彿更喜歡她一些,竟然賜了一雙羊脂玉環給她!宇文如眉剛剛在馬車上便已經掉了不少淚珠子,回府以後徑直回了自己院子,還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狀呢。
“這慕昭儀成了皇后,慕二小姐便不可能嫁太原王了,這般簡單的道理你都理不明白,還在這裡一臉焦慮,我看你真是瞎操心!”宇文老夫人滿眼不屑,輕輕哼了一聲:“你趕緊去與眉丫頭說,讓她好好在家裡練習琴棋書畫,到時候總能派得上用場!”
“練習琴棋書畫?”慕夫人呆呆的望着慕老夫人:“這有什麼用處?太原王只喜歡聽慕二小姐彈琴,只說慕二小姐的畫精妙。”
“蠢材,蠢材!”慕老夫人嘆息了一聲:“太原王今年十八了,也不算小了,太后娘娘肯定會要想着替他指婚。過不久定然會招一批貴女進宮候選,你且睜大眼睛瞧着,是不是這樣。”
“可是那太原王喜歡的是慕二小姐,我們家眉兒便是再精於琴棋書畫,恐怕也難以入選。”宇文大夫人一臉憂鬱:“除非沒有慕二小姐這個人也就罷了。”
“我說你是蠢材,你肯定不愛聽。”宇文老夫人臉上露出了一絲不耐煩的神色:“你仔細去想想咱們大虞的規矩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