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宮裡邊一片喜氣洋洋。
宮女們來來往往,臉上都是帶着微笑,手裡捧着盤子,裡邊盛着各色的瓜果點心或者是剛剛沏好的熱茶,流水一般的送了過來。內侍們站在門口,不住的在喊着:“宇文夫人到、獨孤夫人到……”
這映月宮是第一次有這麼多夫人小姐過來,宮裡的人都有些手足無措,唯恐沒有招待好那些貴家夫人小姐,到時候被人傳了皇后娘娘的笑話。
慕瑛已經由紫菱與紫馨攙扶着去淨室沐浴更衣了,方纔穿着五層禮服在昭陽殿手鑄金人,頭頂驕陽似火,坩堝那邊火焰騰騰,燒得她汗如雨下,全身都溼嗒嗒的一片,就如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
淨室裡放着一個大木桶,裡邊有清冽的溫水,上頭飄浮着各色花瓣,香味撲鼻。慕瑛坐在木桶裡邊,紫菱拿着帕子在給她擦背,一邊小聲的抱怨:“皇上也真是的,也不看看那司珍局裡報送過來的禮服是夏日還是冬日的,害得娘娘出了一身大汗。”
慕瑛沒有說話,這可不一定是司珍局的錯,他們敢將這樣的禮服送過來,肯定是得了赫連鋮的暗示,否則誰會這麼大膽?她用手劃了划水,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想到了她手鑄金人成功的那一刻。
昭陽殿內衆人向她跪拜,山呼皇上萬歲皇后千歲,她的心中有說不出的快活,剎那間,她覺得自己所受的苦難都值得了。轉臉望過去,赫連鋮正有些呆滯的站在那裡,一張臉上有着不虞的神色。
或許他沒有想到會是這種結局?慕瑛拿一雙眼睛盯住了他,屏聲靜氣的聽着他最終緩緩開口:“皇后的冊封儀式選在一個月之後進行。”
慕瑛微微撇嘴一笑,按着大虞舊制,手鑄金人的儀式後緊接着便是冊封儀式,皇后的翟衣、九尾鳳釵等首飾,都早已準備好,就等着鑄造成功便可以封后了。可現在看起來赫連鋮原來是根本沒有打算讓她穿上翟衣接受朝拜了,所以只能將這冊封儀式推遲了。
心中有幾分說不出的苦澀,慕瑛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直到司禮內侍宣佈大典結束,命婦貴女去映月宮朝賀皇后娘娘,她在驚覺過來。赫連鋮已經大步向前走了,只留下了她呆呆的站在那裡。
“娘娘,咱們回宮罷,得趕緊去沐浴更衣,夫人小姐們要去朝賀您呢。”紫菱走了過來,伸手攙扶住慕瑛,紫馨也扶住了她另外一隻手,兩人摸着溼漉漉的一手,都唬了一跳:“娘娘穿這麼多衣裳站在太陽底下這麼久,全身都溼了!”
就這樣,她被宮女們攙扶着上了步輦,回宮便被送進了淨室,映月宮已經來了不少夫人小姐,若是自己這般妝容不整,肯定會被人說成失儀。
沐浴更衣以後,慕瑛急急忙忙踏入內室,一進門便呆住了。
內室裡坐着慕夫人與一位她以前從來未曾見過的小姐,慕瑛的手指略略有些顫抖,這便是她的妹妹慕微了?她眼前驀然閃過那個晚上,她伏在慕夫人膝蓋上哀哀哭泣,可卻還是被無情的送進宮來。
那個晚上,她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恨,用手腳頂了母親的肚子,結果讓慕微提早出生了。慕瑛站在那裡,心情有些複雜,眼睛朝慕微看過去,忽然間覺得有一縷陽光在自己面前閃亮起來般,慕微的面容讓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驚豔。
慕夫人與慕微是由陳姑姑領到內室的,她們是皇后娘娘至親的人,自然不能與外邊的那些夫人小姐們一般待遇。陳姑姑雙眼帶笑的望着她們,聲音裡邊喜氣洋洋:“夫人,二小姐,我們家娘娘總算是熬出頭來了!”
熬出頭來了?慕微心中有些不贊成,從皇上今日在昭陽殿上的舉止來看,他分明就沒有想要將姐姐冊立爲皇后的心思,甚至都沒有讓人準備皇后穿的翟衣鳳袍,冊封儀式推遲到了一個月之後。
擡眼望着這間內室,很是素淨,沒有她想象中的奢華,牆壁上也裝着多寶格,可上邊卻沒有放幾件寶物,梳妝檯上的菱花鏡還不及她用的,只是普通的銅鏡,上頭鑲了顆珍珠。
慕微嘆了一口氣,看起來姐姐在這皇宮裡的日子過得並不怎麼樣,她擡頭看了一眼慕夫人,見她坐得端端正正,彷彿對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不由得也趕緊坐直了身子,這時便見慕瑛走了進來。
慕瑛與她,有幾分相像,畢竟是姐妹。
兩人的眉眼特別像,都是長眉入鬢,眼睛全是杏核眼,又大又亮。只不過慕瑛要比她更瘦些,下巴格外的尖,瞧上去有一種楚楚可憐的風姿。
慕微站了起來,跟着慕夫人跪拜了下去:“恭祝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映月宮內室的地面很涼,慕微跪在那裡,一雙手貼着地面,只覺得手心裡似乎有了一層冰涼的水珠。過了好一陣子,方纔聽着慕瑛淡淡的說了一聲:“起來罷。”慕微這纔跟着慕夫人站起身來,也不敢伸手去撣去膝蓋上淡淡的灰塵。
“娘娘,這下總是心想事成了。”慕夫人帶着笑容望向慕瑛,她知道到現在慕瑛還對當年的決定有意見,每次她進宮來探望慕瑛時,她的臉色從來就沒有好過。慕夫人只覺得揪心,當年那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現在慕瑛也已經被立爲皇后了,可她依舊還在恨着自己,恨着慕家,方纔過了那麼久才讓她與慕微起來便是最好的證明。
慕夫人心中暗自嘆氣,不管怎麼說,當年讓一個六歲的孩子進宮來,獨自面對着這宮中的暗流激涌,也實在是傷了慕瑛的心,她的怨恨是有緣由的,自己也只能默默的承受着。
“心想事成?”慕瑛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坐在了梳妝檯前:“紫菱紫馨,快給我梳妝。”
她專注的望着鏡子裡的自己,沒有再管慕夫人,只是偶爾從鏡子裡看過去,見着暗紅色織金線旁邊有顯眼的銀紫色。她暗暗捏了捏拳頭,她與慕微,全是慕家的女兒,憑什麼她便要這般命苦,而慕微便是那般順風順水,被人捧在手心裡寵愛。
慕微規規矩矩的坐在那裡,只覺得這內室的氣氛很是沉悶。她一雙眼睛無意識的盯着多寶格上一個盒子,只巴望慕瑛快些梳妝完畢,自己也好趕緊跟着慕夫人出去,免得坐到這裡格外難堪。
細竹門簾晃了晃,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動了起來,門簾上繪着山月芍藥,芍藥的葉子彷彿也微微的顫抖了起來。有誰不用通報便直接闖入了慕瑛的內室?慕微有幾分驚訝,擡起頭來,卻看見赫連鋮站在那裡。
“慕瑛!”赫連鋮很不高興的喊了一聲,正準備走上前挖苦她幾句,忽然見着了屋子裡坐着的慕夫人與慕微。
慕夫人他見過不少次,已經很是熟悉,可慕微卻是頭一次見着,他眯了眯眼睛,這美貌的女子會是誰?他眼睛一轉,望向慕夫人,心中暗自揣測,這是不是秦冕提到的慕二小姐?
慕夫人帶着慕微行過禮以後,赫連鋮朝她點了點頭,眼睛仔細打量起慕微來。秦冕說得沒錯,果然是生得天姿國色,比她姐姐慕瑛長得又勝了幾分。
今日手鑄金人大典,本來以爲是會失敗的,沒想到那慕家十分厲害,竟然將上上下下的關節都打通了,甚至是連大薩滿都被收買了,在開場的時候跳了那麼長一段舞蹈,爲他們更換金砂爭取了時間。
這可真是對他的一次沉重的打擊,這次手鑄金人大典的成功,也意味着慕華寅贏了,自己慘敗而歸。赫連鋮將手背在身後,滿臉不悅,望了望坐在梳妝檯前的慕瑛,心中充滿憤恨,慕家的女兒,也配當大虞的皇后?無論如何自己總該要做些什麼事情,讓慕家遭受打擊纔是。
眼睛轉了過去,掃到坐在慕夫人身邊的慕微,先前想好的那個主意又浮了起來,這般鮮美的花朵,若是能採到手,肯定是很快活的,若是將那花朵糟蹋瞭然後再扔棄,恐怕慕家上下都會很傷心?
想到這裡,赫連鋮暗自下定了決心,總要想法子將這朵花兒摘到手裡纔是。他的一雙眼睛盯住了慕微,臉上漸漸浮現出笑容來:“皇后,你梳妝這般慢,外邊的夫人小姐都要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