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裡,部分A國人接觸到新興的玩意兒——互聯網,但是還只能用電話線撥號上網,速度慢得像爬。
唐青宏倒是在家裡安上了網絡,還教爸爸學用電腦,反正現在網上沒啥豐富內容,處理個文件、看個新聞還是綽綽有餘。至於他自己,也就是無所事事地隨便瀏覽一下,那些簡陋的軟件和界面讓他興趣缺缺,有種從現代世界退回遠古時期的感覺。
錢小天自從上過網之後,一下子沉迷了,還老給他打電話海吹又出了什麼遊戲,幾個同學去網吧對陣之類……他笑着回覆錢小天,“這就開眼界了?纔剛開始呢,以後網絡遊戲纔是主流,網吧對陣算什麼呀。”
錢小天驚奇地反問,“你怎麼知道?你的意思是,可以連上大網,所有能上網的人都可以同打一個遊戲?相互對戰之類的?”
“我當然知道了,我媽在那個方向有一些投資。現在咱們國內就是網速不允許而已,以後速度起來了,帶寬高了,電腦軟硬件也會不斷更新換代,幾年一個大變樣。”
“哎喲唐青宏,你說,咱們以後也做點這個生意怎麼樣?”
唐青宏對錢小天倒是不藏私的,“有什麼不能做的,反正這一行遲不如早。不過,你是打定主意了嗎,要走商界?你家裡對你沒期待嗎?”
錢小天也什麼都不會瞞他,“我家裡不缺我這一個呀。我小叔現在混得那麼好,全家對我都放得很寬。你看我這樣,心直口快的,也不合適走那個路子嘛,家裡已經答應我了,以後不管我做什麼,做哪行,娶誰家的女兒,都讓我自己做主,只要不作奸犯科就成。”
唐青宏一想也是,錢家上上下下對錢小天那是真寵啊,給他的壓力向來很小,性格養得樂觀直爽,估計早就決定不強迫這個孩子接受家裡安排,一切隨他高興了。
“小天,你挺幸福的,要珍惜呀。多聽你爸媽和叔叔的話,有什麼難處就跟我講,別在學校裡亂交朋友。”
錢小天跟他那是多少年的兄弟了,答應得很順口,“一定一定!我最聽你的話了,其次是我叔。至於我爸媽嘛……只要是有道理的話我也會聽。我叔也把以前那個誰的故事講給我聽過,李……李什麼來着,讓我吸取他的教訓,在學校裡交朋友要小心。”
唐青宏記得很牢,一聽就知道那說的是誰,“李波,對吧?他是個野心家,詐騙犯,當初是我爸和你叔的同學,還沒畢業就拼命攀附他們,還差點把一羣老同學都給害了。”
錢小天咋呼道:“對對,就是這個人!我叔說當時這事讓他可後怕了,一輩子都會記得。”
唐青宏笑了笑,“連我都記得他,你說呢?所以啊,咱們現在都得謹慎一點,大學是個很重要的階段,如果做錯事情交錯朋友,可能一輩子都壞了。你別嫌你叔囉嗦,也別嫌我多話。”
錢小天笑道:“這哪能呢!我知道你們都是關心我,我會注意的。”
掛斷電話之後,唐青宏覺得自己像個操心的老媽子,但還是又跟其他幾個朋友聯絡了一下。自從一起開了那家宏天地產,朋友們彼此間的聯絡非常頻繁,他除了要管着公事,還得時時關心朋友們的私事,避免粗心失察而發生什麼錯漏情況。
既然已經是關係緊密的朋友了,他就有一份責任在,這是他從爸爸的身上汲取的、最珍貴的爲人經驗。
接下來的幾個月,玉穹那邊捷報頻傳,袁正峰身爲唐民益一手提起來的得力干將,對玉穹的整治效率很高。一窩子蛀蟲和吸血鬼被大力清除之後,整個玉穹有了一副新氣象,雲溝被老許生前推薦上任的幾個人做起事來也沒有阻力,這樣上下一心,把幾年來被人爲戳出的爛窟窿迅速修復,在執行力上的透明度也增強不少。
這幾個月裡,爸爸親自下去突擊視察許多次,不光是玉穹,轄區內每個地方都被爸爸轉了個遍。爸爸對他說,只有這樣才能看得清楚明白,不至於再出現之前有大問題被隱瞞不報的情況,讓管理者化被動爲主動,掌握大量翔實與準確的信息。
光坐在辦公室聽報告是靠不住的,時間長了必然要出問題的。以前爸爸手上的權力還沒有這麼多,現在主管整個轄區,操的心自然也要與之成正比。
他看着爸爸長期在下面跑,臉都曬黑了,只能勸爸爸勞逸結合,忙歸忙,休息也是要保證的,否則累壞身體就要變成下一個老許了。
爸爸倒是挺配合他,身體檢查從來都按時去,還讓他陪着一塊兒去,這讓他安心不少。但是他拿出媽媽寄來的面膜要給爸爸貼在臉上時,遭到了爸爸的頑強抵抗,“這是什麼?女人用的化妝品吧……我都按照你的要求每天擦乳液什麼的了,出門還得抹防曬霜,你不要得寸進尺啊!一個大男人臉上貼這個也太過分了。”
他笑眯眯地一邊撒嬌一邊勸,“來嘛……我陪你貼。貼了皮膚好,你看你曬得,臉上嘴上皮都裂了,小心再過幾年就不帥了。”
爸爸對他怒目而視,“不帥了你就不喜歡了是吧?你現在就嫌我老了?還逼我貼這個東西……跟鬼似的。”
他姿態軟軟地解釋加苦求,“沒有的事,我怎麼可能嫌你老?你是天下第一大帥哥好了吧?我是關心你……哎呀,你知道這一片得多少錢嗎?你要是不貼,我就把它們全扔到垃圾桶去!”
爸爸有點被他唬住了,“一片多少錢?”
他轉動着眼珠說了實話,“十塊錢吧……M國幣。”
爸爸頓時瞪了他一眼,那痛心的表情,恨不得打他屁股,“那不就是八十塊錢……一片?唐青宏!你知道八十塊能幹多少事嗎?普通人家吃飯都能買一個禮拜的菜了!窮一點的可能還不止!”
唐青宏垂下腦袋虛心接受教育,其實心裡還蠻享受的,“是是,我錯了,我有罪……我不知人間疾苦,何不食肉糜了。但是爸……你要是不用,那我真扔了哦?”
爸爸用鼻音冷冷地“哼”了一聲,從他手上把面膜搶過去撕開,眯起眼睛用兩根手指夾着看了半天,“這要怎麼用?都粘成一坨了,還溼乎乎的……”
唐青宏忍住笑意,一本正經地爲爸爸進行服務,“你先仰躺下,我來伺候你就好了,很舒服的……”
當他把那張滿是精華液的面膜平整而緩慢地貼在爸爸臉上,還幫爸爸即時放鬆,力道適中的按摩頭部和肩頸,爸爸倒也受用,小聲說了句,“還挺舒服的……嗯,再用點力。”
他聽話地加大指腹的力度,在爸爸耳邊輕輕提醒,“貼着這個東西別說話,會長皺紋的。”
爸爸果然不說話了,閉着眼睛享受他的私家服務,才短短几分鐘,他就發現爸爸的呼吸變得非常平穩悠長,似乎是睡着了。
他是真的心疼,減小手上按摩的力度讓爸爸好好睡,等到面膜滿了十五分鐘再把它輕輕揭下,隨後去臥室拿了一牀薄毯給爸爸蓋上。
這一睡就是四十多分鐘,還是電話打進來的鈴聲把爸爸吵醒的。爸爸一聽到鈴聲就猛然坐了起來,拍拍臉徹底清醒才把聽筒拿起來,聲音一如既往的威嚴正派,“嗯,嗯,我知道了,馬上到我家樓下接我。”
又是爸爸的貼身助理打來的……他每次看到對方的臉,聽到對方的聲音,都有一種想揍人的衝動,因爲那個傢伙每天都要騷擾爸爸無數次。可那是合法騷擾,爲了工作而已,他也絕對信任爸爸在感情上的忠誠,所以只能在心裡想象一下權當自娛了,他從不對爸爸找那種不可理喻的麻煩。
爸爸本來就被公事鬧得很累了,回到家再被他使點小性子,那日子就太難過了。雖然他知道即使自己任性一下,爸爸要麼會耐心哄他,要麼會嚴厲的管他,這兩種狀況都是他所喜歡的,但他就是不忍心刁難爸爸。
別人刁難爸爸,他都會氣得要死,又怎麼能夠自己出手無理的刁難爸爸呢。愛一個人除了向他索取關心,更要捨得心甘情願的妥協和付出,這樣他們的感情才能經營得當、長久不衰。
他忘記是在哪本二流雜誌上看到的這句話,從前只覺得這些鬼話全是瞎說,編出來哄騙無知少女的,現在真的親自去愛了,回頭想起這些話來,他還是承認它們確實有那麼點道理在。
到了這年他的生日前夕,媽媽帶着混血弟弟來A國看他了。暑假裡他和爸爸分別忙着公事,也是這兩天才聚在家,就一起去機場接媽媽。
他那個不到三歲的小弟長得好漂亮,睫毛長得跟扇子似的,臉上的皮膚又白又嫩,深眼窩雙眼皮、高鼻子濃眉毛,但毛髮和眼睛都是黑的。他和媽媽本來就白,弟弟比他們倆還白,一副西方輪廓配上黑亮的頭髮和眼珠,說起話來還奶聲奶氣的,讓路過的所有人都會多看一眼。
小弟早就看過不少次哥哥的照片,一見到哥哥就嚷着要抱,唐青宏趕緊把他抱起來,發現小傢伙還挺重,身上到處肉嘟嘟的,把他累得夠嗆。
才把媽媽和小弟安頓下來,他接到了一個意外的電話,賈思源竟然來了龍城要跟他見面,還說專程來爲他慶祝生日的。
他當時就冷笑起來,直接回絕對方,“不好意思,賈伯伯,我生日那天已經有約了。”
賈思源語氣挺急切的,“那不要緊的,我們可以早一天吃飯。唉,宏宏,我就是想見見你……你今年不是沒回鑫城過年嘛?我心裡很想你。對了,你媽媽是不是也來龍城了?我想也請她吃個飯……沒有別人,就咱們一家三口,多少年沒在一起吃過飯了,唉。”
還一家三口……咱們……誰跟你是“咱們”啊!他噁心得笑着對媽媽猛使眼色,把手機的免提給開了,“哦?我就說您怎麼想起來找我吃飯,原來是想找我媽吃飯啊。您先跟我說說,有何貴幹吧?”
賈思源的聲音是那麼悔恨,那麼深情,簡直堪比專業演員,“宏宏,我知道你恨我……可我畢竟是你的父親,我們血濃於水,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
這話說得,連坐在兒子身邊的唐民益都皺起眉頭,越過他私下聯繫宏宏,這個賈思源到底想幹什麼?
唐青宏轉轉眼珠,倒是對這事有一絲好奇,“哦?那我得看看我的行程表,再聯繫吧。”
說完這句他就把電話掛了,轉而跟唐民益和樂彥琳討論這事,“他說給我慶祝生日,這鬼才信呢,這麼多年不記得給我慶祝,今年想起來了?不過媽,您想不想去打他的臉?我是說……嘿嘿,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麼,然後您就狠狠的羞辱他一番!”
樂彥琳臉上很矜持,眼睛卻是亮了,“哼,我管他到底想拉什麼……想幹什麼,羞辱他都降低我的格調!”
他一看媽媽的眼神就知道,其實媽媽還是很記恨當年的,被背叛的羞辱與痛苦都是那個男人給她的,說不想報復也只是擺高姿態而已。
“媽,就去吃他這頓飯好了,要是他動了什麼害人的心思,咱們也好提前刺探防備嘛。”他並不說破媽媽的心思,微笑着勸道。
樂彥琳也就順勢答應了,“嗯,去就去,老孃倒要看看他還想翻什麼浪。”
唐民益把一切都看得通透,晚上睡覺前纔跟唐青宏說:“你其實是爲了你媽才答應的吧,你自己真的想去?”
他點點頭偎進爸爸懷裡,很小聲的說:“嗯,我根本就不想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臉……可是,我永遠都忘不了他們那時候的嘴臉。我也不想就這麼算了……都這麼多年了,我還是恨他們,媽媽比我更恨吧。”
他說的是自己的上一世,唐民益卻以爲他說的是小時候,不禁心疼地摟住他,“是啊,你那會才三歲多,都能把事情記清楚,可見有多麼刻骨銘心。”
他睜大眼睛看着爸爸,突然很想把自己的秘密說出來,但轉念就又壓了下去。那些秘密就成爲永久的秘密吧,爸爸這樣愛他,何必讓爸爸再爲他痛苦一次。他只擔心他想要做的事,會讓爸爸不高興。
“爸……我想報復他,你會覺得我很壞嗎?我是不是不夠寬容?他畢竟是我血緣上的父親。”
爸爸沉默幾秒,把他摟得更緊了,“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心裡很想做的話,就去做吧,你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己的能力,爸爸不會阻攔你。但是爸爸要提醒你,注意自身安全,不要傷人一千自損八百,那是感情用事,不是得勝之道。還有就是,不要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事,你也知道他畢竟是你血緣上的父親,這個關係束縛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他一下子就聽懂了,彎起嘴角輕笑道:“爸,你放心吧,我纔不會喊打喊殺的,那叫什麼報復,還得把自己搭進去。我現在過得這麼好,至於爲了他們那一家三口搭上我們的幸福嗎?既然有血緣關係的束縛,我肯定逃避不了他們的糾纏,現在我長大了,他也想來摘你的果子了……呵呵,爸,他的算盤打得真好,你心裡其實也很介意吧?”
爸爸倒也坦率的承認了,“當然介意,他越過我私下找你,這件事做得太過分了。不過這個果子,我相信他摘不走,我的宏宏不會那麼容易上當。”
唐青宏被爸爸誇得魂都酥了,“對,我絕對不會上當的。他想摘果子也得捨得投入,我就讓他舍了孩子還摘不着果子,反而把自己的屋子搞塌了!”
在他二十歲生日的前一天,他和媽媽一起去了賈思源早已訂位的西餐廳,這個所謂想念他的親爹明顯有求於媽媽,纔會選在西餐廳投其所好。
其實樂彥琳身處M國多年,每次回A國都喜愛吃中餐,賈思源難得討好她一回還沒做對,唐青宏心裡頭笑得不輕。
樂彥琳一眼看見這位衣冠楚楚的前夫,就想起往日離開A國時的狼狽和傷心,那會兒賈思源可不是這幅溫文儒雅的笑容,而是從骨子裡透出的厭惡與鄙棄。
她到底都會記得賈思源說過的那些話,“你簡直就是個掃把星,我要不是娶了你,會那麼倒黴嗎,一黴還黴全家!你趕緊簽字,孩子想都別想跟我爭!你也知道孫家現在混得好,你要敢跟我搶孩子,成鳳家裡會整死你的。我這是爲你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你雖然是個掃把星,我總得念一點舊情。”
現在的賈思源也不顯老,身材並未走形,還是那副人模狗樣,加上一套合體的西裝,看起來不到四十的樣子,頭髮還精心打理了一下,看在兩母子眼裡卻都有着淡淡的噁心。
這男人肯定又有什麼目的,纔會請來被他拋棄已久的前妻和大兒子,非但親自跑到龍城來,紆尊降貴地求見面吃飯,還一臉溫柔地幫樂彥琳拉開椅子,做出虛僞的紳士派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