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態度上不禮貌,李輝談起事情的方式也很粗暴,連場面話都不說一句,直接跟唐民益命令式的要求,“那兩個工程,我都包下來了!”
唐民益不氣不燥,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微笑着應允道:“沒問題,只要能保證工程的質量,我代表鎮政府歡迎縣建築公司參與雲溝鎮的建設。”
李輝倒是愣了一下,按照慣例自動忽略掉前面那句,只聽那個最後的結果。他沒想到這個代鎮長這麼好說話,很多敲打拿捏的話到了嘴邊,也只能吞回肚子裡,果然還是畏懼他叔叔的權勢嘛。這麼一想,他臉上多了輕蔑,態度卻親密起來,笑呵呵地拍了拍唐民益的肩膀,“這就好!以後都是自己人,我會在我叔面前經常提到你的。”
本來就只是個代鎮長,領導小組負責的還是馬書記,李輝也知道,這個鎮長其實沒有什麼發言權,只要不跟他唱反調就成。
唐民益果然回道:“我這裡是沒有問題,畢竟馬書記纔是領導小組的組長……”
李輝毫無懼色,笑着揮揮手,“馬家父子那邊我會解決的,諒他們也不敢嘰歪。以後啊,你就跟着我混,過陣子還可以考慮幫你挪個地方,保證比呆在這個窮山溝強!”
唐民益笑而不語,李輝心花怒放,覺得這個代鎮長實在很聽招呼,是個絕不會阻撓自己辦事的“好同志”。
這時馬鎮長從辦公室門口探進頭來,肯定是得了許主任的消息,跑來跟李輝對陣了。李書記上次就在常委會上埋汰過他老子,這次又想把工程包給李家侄子,這事情他可不會答應!
聽着李輝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話,馬鎮長倚在門邊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走進來跟唐民益打過招呼,就冷淡客氣地看着李輝,“喲,李經理,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要說李輝以前也見過馬鎮長,那態度可不像現在這樣。
這貨是吃錯藥了吧?以前不是一副奴才樣,生怕得罪自己嗎?
馬鎮長這就算打完招呼了,跟唐民益說自己還要下鄉,工程招標的事明天上班再談,邁開腿往門口走。
李輝向來跋扈,被他的表現氣得腦門直冒火,“姓馬的,給老子站住!狗|日的是不是不想要頭上的烏紗帽了?剛纔亂說什麼呢?什麼招標!”
馬鎮長這下更來勁了,終於可以英勇地強硬一回,停住腳回過身就沉着臉說:“狗|日的說誰呢?我的烏紗帽留不留得住,得由縣委常委決定,你操哪門子心……”
他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呢,李輝已經氣得忘記招標這事了,擡起一根手指就往他臉上戳,“你、你……”
跟在李輝身後的小狗腿趕緊湊上來拉住他,在他耳邊細細說了幾句話,李輝這纔想起自己的主要目的,忍住氣憤逼問馬鎮長,“好,老子是文明人,不跟你一般見識!你剛纔說的招標是怎麼回事?別說你不知道,縣建委給你們當天批下來,就是爲了讓我來包這兩個工程!”
馬鎮長一臉的正義凜然,把李輝那根手指強撥了回去,“這種事關人民生命安全的工程,我們領導小組必須嚴格把關,我打算去市裡甚至省裡公開招標!歡迎所有有實力、講質量的建築公司參與競標。李經理如果有足夠的信心,也可以來公平競爭嘛。”
李輝聽得咬牙切齒、雙拳緊握,他身邊的狗腿仗着主人的勢冷笑起來,“這只是馬鎮長和馬書記的意思吧?”
馬鎮長特別嚴肅地強調道:“我們可不搞任人唯親這一套,這是雲溝鎮黨委會開會決定的!兩個工程都必須公開招標!”
李輝氣得頭頂冒煙,實在聽不下去了,隨手抓起桌上的茶杯,“砰”一聲狠狠砸在馬鎮長頭上,“招標!招你媽的標!誰給你的狗膽!”
唐民益完全沒想到李輝會來這一手,簡直就是流氓地痞做派。
馬鎮長頓時慘叫一聲血流滿面,血裡面還混着茶水和茶葉。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一看全是血,不顧唐民益的勸阻就衝了上去,跟還在叫囂的李輝扭打在一起。馬鎮長也是從小打架長大的主,真揍起人來拳拳到肉,李輝一時間還手不及,吃了好幾下狠的,也使出打黑架的本事連捶帶踹。
馬鎮長打得暢快,連痛都不怕,現在正是他報仇雪恨的機會,李書記上次的仇他一直記着呢!李輝纔是先動手的人,這事說到哪都不理虧。以前每次在這個小衙內面前都跟孫子似的點頭哈腰,今天可算新仇舊恨一起結帳了。
兩人打得難解難分,還邊打邊喊今天非要單挑,不讓其他人幫忙。
李書記兩個女兒,卻沒有兒子,對唯一的這個侄子慣得要命,平常到哪都是橫着走。但馬鎮長也不是吃素的,在雲溝鎮這麼多年,他又何嘗不是橫着走?如今雲溝鎮有唐民益這種背景深厚的鎮長,而且戴縣長和唐鎮長都明顯跟李書記不是一條心,打這場架他還怕個什麼!
唐民益在旁邊勸了幾句,許主任和其他辦公室的人也都跑來勸架,兩邊各自拉各自的人,好一會才把李輝和馬鎮長分開。
兩個人喘着粗氣,還在相互叫罵,馬鎮長罵得相當粗俗,李輝卻罵得含混不清,沒一句能聽明白的——他從臉到下巴都腫了,連牙都鬆了。
唐民益繼續勸他們冷靜,十二萬分的苦口婆心:靠打架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還是先送去鎮衛生院包紮下傷口。
他們倆誰也不肯走,還在罵戰不休,這時馬書記終於帶着人回來了。老書記聞聲走進這間辦公室,看到兒子被打得一頭血,氣得差點暈了過去,緩過精神來就捧胸跺腳,“沒有王法了!竟敢公然毆打國家幹部!還在鎮長辦公室!這還是黨的天下!不是某些人的家天下呀!”
等馬書記氣沖沖地喊完這番話,視線才轉向那個打人的暴徒,一開始沒認出來,臉腫得跟豬頭似的。仔細看了幾眼,才從那頭黃毛上揣測道:“這是……李書記的侄兒,李輝?哎呀!李書記也太以勢壓人了,竟然讓親侄子來鎮政府公然毆打國家幹部!兒子啊,我們得去向李書記討個說法!”
馬鎮長哼哼唧唧地附和道:“唉喲,爸,我渾身疼!你看我的腦袋,都被他打破洞了!我們趕緊去縣醫院驗傷!去派出所報案!”
李輝正是全身上下到處疼呢,嘴巴腫得話都說不清楚,但還是氣得直咧嘴,“泥……泥打我……打冊借樣!我蘇……蘇蘇弄屎泥們!”
好幾個鎮政府的人都忍不住露出笑意,李輝帶來的人卻罵罵咧咧,唐民益則態度溫和地給他們做工作,還把放下狠話的李輝一行送出辦公室。
事情鬧成這樣,馬書記和馬鎮長都不肯善了,商量着到底先去縣裡驗傷告狀呢,還是先穩住這邊的大局,以免讓某些企圖染指工程的混帳趁虛而入。
馬鎮長摩拳擦掌就要往縣裡奔,馬書記則指望着唐民益拿主意,經過捐款事件後,老書記簡直把這個代鎮長當成主心骨,什麼決策都想聽這個年輕人的。
唐民益在老書記殷切的目光下說了四個字,“大局爲重”,畢竟這事情鬧大了雙方都不好看。雖說是李輝先動的手,可馬鎮長這個國家幹部畢竟在辦公室裡跟人打架了,真傳到普通民衆的耳朵裡,那像什麼話。
馬書記也明白這個道理,把一直嚷嚷着的兒子拉住了,“咱們聽小唐的,你還嫌這事不夠丟人啊?”
馬鎮長這才消停下來,捂着額頭去了衛生院包紮,等他弄完回來,三個人又湊在一起開會,許主任則老實旁聽,順手把唐民益的辦公室收拾了一下——牆上的地圖都被扯了一半,地面上還沾着血呢,簡直跟兇案現場似的,太不體面了。
這時李書記的電話打了進來,一聽接電話的是唐民益,就沉着聲音讓他找馬書記來接。馬書記接過電話還沒開口呢,李書記就對他展開了一番幹部素質教育,強調組織裡穩定團結的重要性,對於自己侄子先動手打人的事輕描淡寫地一併批評。表面上各打五十大板,說李輝太年輕太沖動,但云溝鎮幹部的工作方式也粗暴離譜,還讓他們兜好自己褲襠裡的屎,這事按原則來講,當事人應該要受黨紀政紀處分的。
被李書記“手下留情”,馬書記氣得鼻孔都在冒煙。明明他侄子先打人的,這會兒他倒居高臨下地批評教育別人來了?什麼東西!可是氣歸氣,馬書記總還記得李書記比自己高了不止一級,不過聽到李書記指責他們搞招標是做花樣文章、不顧大局之後,簡直氣得差點把電話都摔了。
唐民益在旁邊聽得仔細,看馬書記也要衝動了,才摁一下他的肩膀,搖着頭對他使了個眼色。馬書記這便生生忍住怒氣,掛完電話纔看向唐民益,“小唐,李書記這種搞法,咱們真是沒法活了!”
唐民益不動聲色地微笑着說:“不管哪家公司來承接工程,對我們來說其實是一樣的嘛。只要保質保量的完成,不偷工減料就行。”
“保質保量”四個字被他加重了發音,小心思正活絡的馬鎮長立刻心領神會,“對呀!要是偷工減料,保證不了質量,咱就狠狠地罰!反正工程是在雲溝鎮的地盤上,咱沒事天天去盯着,半點紕漏都不許出!否則……嘿嘿!唐鎮長,你真精啊!”
馬書記這下也領會到了,憤憤表態道:“就應該這麼辦!咱們要對雲溝鎮三萬五千百姓負責,對人民的生命安全負責!決不能讓老百姓戳我們的脊樑骨!”
馬鎮長摩拳擦掌,笑得很賊,“合同上一定要多制定幾條罰款措施,進度、質檢都要按照合同條款嚴格執行,我去市裡請個專家來做顧問,免得我們不懂行被蒙了!”
唐民益對馬鎮長贊他太“精”只是付之一笑,這種制衡手法並不如何精巧,但也算正大光明,很適合用在這個地方,這些人的身上。在馬家父子和李書記叔侄的矛盾與衝突中,他只需要花費最少的時間、最小的精力,就可以讓兩個工程最大程度的保證質量,他們的利益競爭能夠客觀上帶動雲溝鎮的經濟發展,實際改善人民的生活質量,那又何樂而不爲呢?
他快速的思考着,表情嚴肅地對馬家父子說道:“那就遵照馬書記的指示辦,在具體實施上,我建議發動羣衆力量,讓宣傳科安排各廣播站跟緊,本地的老百姓也一起監督,還可以聯繫市報、省報積極報道,進行媒體監督。建校、修路,都關乎雲溝鎮的發展大計,同時進行媒體宣傳,也是對外地的投資者拋出橄欖枝:雲溝鎮已經做好經濟改革的準備,正在努力改善投資環境,敞開大門歡迎來自社會各界的資金和項目。”
馬書記聽得滿臉激動,連馬鎮長也覺得滾滾錢財近在眼前,收拾完辦公室的許主任停下手來,心悅誠服地帶頭鼓掌,馬屁拍得震天響,“唐鎮長!我真的服你了!咱們雲溝鎮從此要富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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