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淅淅瀝瀝的雪子,沈嘉玥剛送走福容華邵繪芬,沒多久,又聽人來報恭貴姬要來訪,轎子正往這兒來。
沈嘉玥一聽,茶杯狠狠一撂,冷笑道:“她的派頭可真大,人還沒到呢,就先讓人來報。”
殿內的宮人們只聽得一聲‘哐當’,一下子連大氣都不敢出,殿內靜極了。
沈嘉玥揮退宮人,只留瞭如花、錦織和紫蘇,紫蘇原是孫若芸的貼身丫鬟,孫若芸死後沈嘉玥見她一個人無依無靠的,便讓童尚宮將她分派給自己,做一等宮女,而和紫蘇一起的烏梅,則去了趙箐箐宮中做事,也算是對孫若芸的一番告慰。含一抹輕笑,道:“你們說她來做什麼?”
“大過年的,各宮走動也是情理事,只是…只是…娘娘說的不錯,恭貴姬的派頭大,倒不像過年時的走動了,隱隱……”如花最懂沈嘉玥的心思,常常說中沈嘉玥的心中話,這次也不例外,說中了沈嘉玥的想法,只是瞧着沈嘉玥的神色倒不敢說下去了。
錦織道:“娘娘若不願見,也罷了,回了就是。”
“不見?”沈嘉玥思索再三,雖不願見也不得不見了,“大過年的,來者是客,哪有不讓客人進門的道理,這可不是琳煙宮的待客之道。何況,福容華剛走,若不見她,保不齊明兒宮裡會傳什麼呢。她不來本宮也會去淑意殿的;來了更好,省得本宮跑一趟,看看大過年的她要說什麼!”
如花和錦織服侍沈嘉玥久,隱隱覺得眼前的主子有些變了,又覺不出究竟哪裡變了。
小半柱香後,只見轎子在合歡殿門前停下,出來一個錦衣華服的女子,款款入殿,沈嘉玥起身,互行平禮,又讓人沏了好茶,兩人絮起話來。
杜旭薇見這樣的合歡殿,面上哀慼,心底暗暗稱喜,心思轉過無數,還未說話。沈嘉玥眼尖,瞧見她眼底的一抹喜色,扶一扶鬢,道:“妹妹近來可好?怎的臉上有些哀慼啊?”複道:“大過年的可不吉利啊。”
“姐姐說笑了,”杜旭薇又恢復了往日的淡然之色,浮起一絲微弱的笑,“一切都好,有勞姐姐掛心。”複道:“只是有些累了,昨兒皇上宿在淑意殿,現下乏了。”旋即自打嘴巴,“瞧我說這些做什麼,平白惹的姐姐傷心。”
兩人姐姐妹妹的稱呼,不知道的人以爲她們的關係還如從前一般,只有她們知道再如何都不是從前了,歲月在她們臉上彷彿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但她們隨着時間卻改變了很多,很多……
殿內的宮人都嗅出了一絲硝煙,心照不宣的無聲行禮,匆匆退下。沈嘉玥咬了咬牙,笑的愈發動人,彷彿她毫不在意,道:“妹妹乏了,怎不好好的在淑意殿歇着,巴巴兒跑來合歡殿做甚?若妹妹只是來告訴姐姐昨夜皇上在哪兒的,實在不必。皇上在淑意殿與姐姐何干?”複道:“莫不是皇上昨夜夢裡提到了我,妹妹這纔來告訴我的吧?”
杜旭薇心下迷惑,莫非她變了?又道:“姐姐當真不在意這些麼?”
“爲何要在意?皇上在哪個宮又有何分別?”沈嘉玥撇了撇嘴,“妹妹這話是什麼意思?”
杜旭薇只訕訕一笑,不再做糾纏,話鋒一轉,“姐姐,聽說初三時皇上只在合歡殿坐了片刻就走了,皇上不給姐姐面子也不給沈家面子,這個中滋味,姐姐可好受?如今滿宮都在議論這件事呢,姐姐應當知道啊。”
沈嘉玥當然知道底下的話,她今兒來的目的怕是明瞭,存心讓自己不快,自己偏偏不會讓她如意,輕聲道:“好不好受,本不該妹妹來替姐姐擔心的。面子?”咯咯笑出聲,顯得有些淒涼,“面子有什麼用?沒有尊貴的裡子,面子比紗還薄。姐姐沒有面子,莫非妹妹便有了裡子?還是杜家有了?”複道:“妹妹能猜準皇上的心思?方纔的話若是傳了出去,妹妹可要大禍臨頭了呢。妹妹是在挑撥君臣關係嗎?”
此番話下來,杜旭薇才覺失言,她只是想讓沈嘉玥不快,沒想到她沒不快,至少沒有裝出來,像以往那樣唉聲嘆氣,而是找自己話中的失誤。索性撕破面子,哼哧道:“沈氏,風水輪流轉,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啊,這樣簡陋的殿宇,都不及我的一半啊。”又連聲道寒酸啊,語氣中多是幸災樂禍。
沈嘉玥聽她喚沈氏,不由臉色一白,呵一聲,“也是,你的淑意殿真是塊寶地兒啊,裝飾的顏色夠深沉,可憐了早夭的皇子竟有這樣狠心的母妃,我說杜旭薇你何必裝模作樣爲孩子穿素衣呢,日日鬼哭狼嚎,午夜夢迴夢見過你的孩子麼?真這麼想孩子,當初就別做下這樣的事,既然做下了,就別一副可憐樣子了,怎的不隨她一起去啊。你以爲所有人都會可憐你麼?”
杜旭薇沒成想她會來這一招,倏爾站起,身體顫顫巍巍,“你……”
“你什麼你,我說的也只是實話而已,”沈嘉玥旋即起身,接着說:“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來幹嘛的,別在我這兒炫耀,壓根沒必要。別忘了這份恩寵,當日還是我替你討來的呢。我能讓你復寵,也能讓你失寵,你若不信大可試一試。”盯着她的眼,“慶朝人才輩出,我就不信了找不出一個棋藝比你精湛又比你美麗的女子來,真把自個兒當寶啦,別忘了後宮中還有一個樣樣精通的高順儀呢。”
杜旭薇臉色煞白,轉念一想,笑道:“是啊,有一個樣樣精通的高順儀呢,我是怕她復寵,恐怕你比我更怕。當年若不是她,沈嘉玥,你也不用受那刑罰了,她真是個厲害女子,可惜怎麼沒把你弄死啊,哼,我要好好學學她的枕邊風,在皇上耳邊吹一吹,好讓他又來一個入宮正局的聖旨。”
沈嘉玥身子一抖,手指上的疼痛隱隱而來,呵氣如蘭道一聲,“宮正局?哦,我倒想起了柳氏,那個打死長巧公主的女人,聽說她瘋了。”
聞絃音知雅意,杜旭薇愣神,好半晌才說:“早起皇上說下了早朝要去我宮裡,便不和姐姐說了,告辭。”
待她離開,沈嘉玥一下子癱坐在繡墩上,多年的情分一朝化作雲煙消散了,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明知這一天一定會到來,但沒想到這樣快,她不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恬靜的女子,從前‘親如姐妹’的話語彷彿還會在耳邊響起……一切都在改變,她在變,自己也在變,今日的自己已非昨日的自己了,歲月讓我們都變了……
過了一會子,趙箐箐笑着入內,見這樣的姐姐,手在她眼前遊移,好久沈嘉玥才緩過神來,驚奇道:“你何時來的?我竟不知。”
趙箐箐忙不迭道:“姐姐當然不知,方纔你在發呆,來了一會子了。在想什麼?”
“她變了,不再是以前的旭薇了,而是恭貴姬杜氏了。”
趙箐箐爲自己倒了一杯茶,茶壺在空中一頓,手一軟生生滑落在桌上,濺出水漬,寬慰道:“明知這會到來,又有何好難過的,只要我們兩人不變就好,”嘴上一頓,補上一句,“還有若芸。”
沈嘉玥點了點頭,淡淡一笑,可她仍有些放不開,話鋒轉過,“若芸她…”複道:“人已死,也不能替她平反了,只是我們要當心史氏了。”見四下無人,放心道:“你有沒有想過她的事,總覺得史氏不可能知道若芸要陷害她的,必然是有人告訴她的,她纔來的及爲自己鋪好路,甚至去陷害若芸的。自然也有可能是若芸身邊有她的人。”
趙箐箐思索再三,“姐姐的意思是…我倒覺得還是她身邊有史氏的人更有可能,畢竟那會子史氏那般得寵,人人都對她恨之入骨,怎麼可能幫史氏呢。”
沈嘉玥笑了笑,“那倒未必,若是個心思淡然的,又怎會對史氏恨之入骨呢。那件事明着看是若芸揭穿史氏,可到頭來反而害了她自己,總覺得後頭還有一個人在推動這件事,她目的絕非史氏而是若芸,別忘了滿宮都知道若芸和我們交好,她是要借史氏的手除了若芸吧。”
趙箐箐聽她這樣說,連忙問:“可是若芸又不得寵又沒有子女,那人爲何要害她?是不是杜旭薇?”
“應當不是,自然也有可能。不是的理由就是那時她雖得寵但沒史氏得寵,她的性子你也知道的,自己得寵不希望別人和她一樣得寵的人,不可能在知道若芸要害史氏時幫她一把的,她恨不得史氏死,那她就是最得寵的妃嬪了,爲何要幫史氏?說可能,理由是她恨若芸,一心想讓她死,這才幫史氏一把。”
“我覺得不是的可能大些,這事要不要查?”
沈嘉玥點頭,“要,當然要查,就算不能爲若芸討回公道,也能知道誰是幕後的人,我們也能防備一二,如今我們在明她在暗,後宮所有妃嬪都要查。就像若芸說的,後宮哪有什麼安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