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一月,清榮堂的熱鬧此刻已不復存在,如從前的舒蘭宮一般冷清,沈嘉玥自禁了足沒有吵鬧不休也沒有終日以淚洗面,只甚少說話,臉上異常平靜,該吃吃該喝喝,看着心態尚好,卻無人明白她內心的悽苦,沒有清瘦反而豐腴了不少。
禁足已有半月,再過半月又是新年,宜珍公主至今都沒有任何消息,急壞了皇家衆人,也急在沈嘉玥心中。
大雪紛揚,內室卻開着窗,冷風吹進來,沈嘉玥躺在牀上睡着,呻吟一聲,“如花”,卻無人回答,漸漸轉醒,醒來時已滿臉淚水,紫蘇守在外室,見裡頭的動靜,匆匆進來,見此景不免唏噓。
沈嘉玥拉住紫蘇的手,急急問道:“還沒她們的消息嗎?”
這還是沈嘉玥禁足來第一次流淚,紫蘇免不了想起她從前的主子孫若芸,臉上亦悲慼,搖搖頭,哽咽道:“還沒有,她們還沒消息。”
沈嘉玥禁足後身邊的宮人一律入宮正局審問,而紫蘇的留下還是趙箐箐向皇上開口的緣故。如花和錦織曾是沈嘉玥最貼身與得力的宮人,此事一出入宮正局亦是免不了的。
紫蘇寬慰她,“娘娘,別難過了,這樣對您的身子不好,您……”
沈嘉玥充耳不聞,揮揮手讓她出去,復又躺下。紫蘇也沒法子只能將內室的窗關上,後悄悄下去。
沒過多久,沈嘉玥聽得外室有動靜,睡的本就輕,便醒來坐起身,隔着八扇曲屏望向外面一個明黃色的影子坐在那兒悠閒品茶,鼻子一酸,淚水決堤,外面的人也覺出裡面的動靜,緩緩走進內室,又揮退人,兩人互相對視後別過臉去。
皇上見她哭的傷心,終是不忍,行至牀邊,爲她擦去眼淚,輕聲道:“別這樣傷心了,這樣不好看。”
沈嘉玥一把打掉他的手,對此次禁足她亦有怨言的,眼前之人的不信、如花錦織的嚴刑拷打,這一切都讓她痛不欲生,只是一直在故作堅強而已,若不是有了身孕,或許她根本不會活下去,一次次的不信,一次次的禁足,已經讓她失去了所有生的信念與希望,這樣的生活還不如解脫,擡眸逼視他,語氣格外生硬,“到如今,皇上還來管臣妾好不好看麼?聽聞慶華殿夜夜笙歌、溫香滿懷,有的是美人。”
皇上聽她這樣說,不禁有些生氣,“你…你的嫌疑尚未洗清,你還敢這樣與朕說話,也太放肆了吧?”頓時怒氣沖天,“真以爲朕不敢殺了你麼?”
沈嘉玥震驚不已,以往皇上生氣從未說殺字,如今竟說出這字,有些心寒卻不願低頭,腹部的抽痛彷彿在提醒她,不得不低頭,她什麼都沒了,只有這個孩子,即便不爲自己也要爲孩子低頭服軟,臉色一白,“臣妾……知罪。”
皇上聽她這樣說,心下一軟,不再說這重話,彷彿是痛下決心,“宜珍還沒找到,朕打算…回宮坐鎮…至於你…母后說了…留在行宮,待事情查明再……”
沈嘉玥還沒反應過來,皇上便大步離開。隨後的日子裡暖陽行宮都寂靜無聲,新年的鐘聲早已敲響,如今已是景華五年三月十五,初春的景緻盛好。
沈嘉玥倚窗獨坐,紫蘇興致頗高的將一株紫玉蘭摘來,插在琺琅勾蓮紋花瓶上,欲博她一笑。自御駕返回皇清城後,行宮的宮人們愈發懶怠,連清榮堂外的侍衛也懶怠不少,不再每日都攔着,隔個兩三天才守一次崗,紫蘇這纔有機會出去尋些嬌花來與沈嘉玥瞧。
沈嘉玥粗粗瞧了一眼紫玉蘭,興致不高,輕輕嘆息,“如今已是三月了,花都開的這樣好了。”說起花,又想起了如花,她們至今都沒有消息,眼眶微紅,這一生終是有對不住的人。
皇上在清榮堂外躊躇不前,他不知要不要進去,他既想進去又不敢進去,此番他是來接沈嘉玥回宮的。紫蘇看見屋外的皇上,不免驚訝,驚呼道:“皇上…娘娘,皇上來了。”
沈嘉玥心中一驚,身子隨之一顫,跌坐在地,眼中盈滿淚水,卻一直看着門口,皇上匆匆入內,見她跌坐在地,連忙橫打着抱起沈嘉玥,沈嘉玥如今已有七個月的身孕,自然重了很多,進內室,將她放在牀上。臉色一沉,知道她之前的委屈,語氣不自覺軟下來,“都快做母妃了,還這樣毛躁,摔了可怎麼好?”沒聽到沈嘉玥半絲聲音,他嘆了一聲,繼續說:“朕…接你回宮,你……”
沈嘉玥始終沒有開口,她已經很少開口說話了。好半晌才說道:“臣妾的嫌疑還沒洗清,不敢回宮,何況臣妾也不想回去,這裡很好,安安靜靜的。”
說起‘嫌疑’,皇上就更沒臉了,“那事不是你,朕知道,是…是宜珍自己偷跑出去的。”見她無動於衷,又道:“朕不該疑心你的。”
沈嘉玥面色冰冷,“說完了麼?說完了,請皇上……出去。”
皇上輕輕喚她,“婉兒,別這樣……”
沈嘉玥從皇上說出‘真以爲朕不敢殺了你麼?’之時、從皇上拋下她御駕回宮之時,她已經心寒了。愛了許多年的人,終究是不值得的,若再愛下去,反倒是辜負了自己、辜負了生命。心中一片平靜,“皇上出去罷,臣妾要休息了。”
皇上還是沒有走,反而坐在炕上,打算和沈嘉玥‘打持久戰’,而沈嘉玥真的卻怒了,緩緩下了牀,來開清榮堂,留給皇上的只是一個孤單又悽楚的背影,皇上明白若是這樣讓她走了,他會後悔一輩子,連忙跑過去,抱住她,沈嘉玥知道以她的力氣根本無法掙脫,索性不掙脫,兩人誰也不說話,只靜靜的站着,皇上的口中一直振振有詞說着什麼,唯沈嘉玥一人聽得清。
這樣的一幕被窗外穿着鳳袍的女子瞧了個清,她深深明白皇上愛上了那個深愛他的女人,她與皇上的情愛如窗外吹過的風吹散在鳳朝殿外一聲又一聲此起彼伏的漏夜鐘聲裡……沒多久,皇后悄悄退去,回了水天一色殿。
良久,沈嘉玥站得累了,不免掙扎,呻吟一聲,“臣妾累了,皇上放開罷。”皇上身子一愣,還是沒有放開沈嘉玥,耷拉着腦袋,“不放,要是你不隨我回去,我便不放。”
沈嘉玥不禁輕快一笑,笑罵一聲,“無賴!”
皇上以爲沈嘉玥不生氣了,便開起玩笑,“好啊,幾月不見便這樣大膽了,既然你說朕無賴,朕便讓你瞧瞧。”
話一說完,便抱起沈嘉玥,沈嘉玥嚇得驚呼一聲,連忙摟住皇上,皇上嘴角揚起一抹詭笑,彷彿一切已經得逞一般,又將沈嘉玥放在牀上,她兩的臉越離越近,差點撞在一起,沈嘉玥的臉紅的能滴出血來,皇上差點沒忍住便要行男女之事,他自是沒忘了沈嘉玥有孕之事,他也不敢胡來。瞥了她一眼,旋即站好,理了理衣裳,又坐回炕上,彷彿剛纔的事不曾發生。
沈嘉玥見他瞥了一眼,旋即便明白了那眼神的意思,嘴角抽搐的笑了笑,甚爲尷尬。可自己這樣躺在亦不合適,看了皇上一眼,見他一動不動,不免有些泄氣,只好艱難起身下牀,坐在炕上,望着深思的皇上,心不禁抽痛,或許至愛才會至痛罷。
見沈嘉玥沉思,皇上霸道的拉過她的手,沈嘉玥最近比較豐腴,手也胖乎乎的,皇上不禁暗襯有些肥,想着想笑出了聲,身邊的沈嘉玥看的一愣一愣的,不明白他在笑什麼,張了張嘴欲問,一想還是算了,有的是美人安撫他,掙脫了他的手,坐在一邊。
皇上見她還是沒開口,遂問:“最近身子怎麼樣?”
沈嘉玥也不知怎的說話有些賭氣,“好着呢,皇上不必費心。”
“和朕回去罷?”
“不要。”
“爲什麼?”
“不想回去,宮裡太悶。”
皇上想了想說道:“前朝後宮這幾月都不安穩,婉兒,朕累了……”
沈嘉玥心下一動,望着身邊的皇上不覺蒼老了許多,眼睛一潤,她不知道這幾個月發生了什麼大事,但她隱隱猜得幾分,必然不是什麼好事。心一軟,“皇上若累了,便在臣妾這兒靠靠罷。”
皇上不自覺的靠過去,沈嘉玥肩上一沉,又聽得一句‘慕容家終是等不住了,欲以勤王的名義逼朕讓位,扶持安本宮的先帝皇長子登基,幸好,安王得了消息提前告知朕,朕連同諸王設計謀剿滅了慕容一黨。’這是第一次皇上將前朝之事說於她聽,輕輕的說話聲沒有半絲情感,只是沈嘉玥終於明白爲何他要突然回宮,這一切或許都是設計好的……
沈嘉玥想起慕容箬含,那個楚楚動人如月季的慕容箬含,輕輕問道:“那…定充媛她……”不知怎的,竟爲她求情,“還望皇上饒恕她。”
皇上道:“唔,多年情分朕也不想趕盡殺絕,不過她沒資格做九嬪之一,貶了她爲才人、褫奪封號,永不許晉升。母后又命她去普渡殿爲慶朝祈福,爲她家族恕罪。”說道這兒,皇上有些激動,“婉兒,與朕回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