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玥坐在牀上,見如花急來急去,不免笑出聲,猶記得初封惠妃旨意尚未下來時,她也這樣急躁,一晃眼快五年了,彷彿她還是從前的樣子,一直沒有變過,而某些人某些事終究變了,變得支離破碎,或是魂歸別處……
如花聽沈嘉玥笑聲,急着跺腳,嘟着嘴甚可愛,“娘娘,一直就是這副淡定樣,您就不急?還取笑我,哎。”
嬌陽透過窗櫺,熱烈似火,透在翠綠撒花軟煙羅帳上,顯得柔和潤澤,照映着沈嘉玥紅潤的臉,浮起祥和與寧靜,笑顏初綻,微微搖頭又擺手,“反正大封六宮的旨意早已下來,你又何必這樣急,冊封旨意必然會來的,有何可急的?!”
如花不再踱來踱去,站定在牀邊,嘰嘰喳喳說着:“娘娘,爲何是莊賢妃呢?貴淑賢德四妃,僅排第三哎,乾脆貴妃多好啊。何況,謹嚴持重曰莊,”私下無人,說笑道:“奴婢看娘娘並非這樣的人,還是原來的惠字好,”
沈嘉玥亦有些不明,莊字確實不太適合,大封六宮的旨意初初下來時,她有些錯愕,四妃也罷了,這莊字該做何解?猜不透上頭的意思,便罷了。作勢要打她,佯裝生氣,“話可不能亂說,什麼貴妃,胡言亂語。至於那個莊字,哪裡是你能編排的?”頓了頓,心中深以爲意,嘴上不饒,“我瞧着莊字甚好,必然是本宮擔得起纔給這字的,否則怎會平白換封號。”
如花一躲,退後三步,見沈嘉玥沒有生氣,才慢吞吞道:“娘娘,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還擔得起呢!我看這輩子是別指望,娘娘能謹嚴持重的事了。”
又拋去一個‘我還不知道你’的眼神,看的沈嘉玥一笑,直罵:“你瞭解我?還是我瞭解你?”抿了抿嘴,一句“趕緊去睡吧”拆瞭如花的臺。
主僕兩個嬉笑間,外頭的錦織匆匆跑入殿,“娘娘,寒灃公公已經往承乾宮來了,要準備起來了。”
如花和錦織擺上香案和繡花屏風,一切準備妥當,只等着寒灃過來。原本冊封之事應在正殿舉行,因着沈嘉玥尚在坐月子,不能行走,故而太后發話在東偏殿舉行,亦不必下跪謝恩。
片刻,宣旨太監寒灃雙手奉旨舉過頭頂,大步入內,唱道:“聖旨到——惠昭媛沈氏接旨——”又小聲說了句:“太后口諭:惠昭媛娘娘不必跪拜謝恩。”
“臣妾接旨。”
“奉天承運,六月初二惠昭媛封莊賢妃詔:朕惟五典慎徽、嬀汭重嬪虞之化。二南正始、關雎資佐姒之賢。遐稽歷代之彝章。式進宸闈之位序。諮爾昭媛沈氏。毓生名閥。協輔中閨。溫惠宅心。端良着德。凜芳規於圖史、夙夜維勤。表懿範於珩璜、言容有度。茲仰承皇太后慈諭、以冊寶、進封爾爲莊賢妃。爾其光昭內則、用迓景福於方來。益慎婦儀、茂衍鴻庥於有永。欽哉。”1
畢,寒灃將聖旨交給如花,讓如花送去沈嘉玥那兒,沈嘉玥看了看冊文,臉上歡喜,“有勞公公來傳旨。”示意如花賞寒灃。
如花已然準備好了,將荷包遞於寒灃,寒灃殷勤收下,嘴裡還不停道着喜,吉利話兒像不要錢似的從嘴裡蹦出來,逗得如花等人連連稱笑。
寒灃似乎想起什麼,又從袖子裡拿出一個錦盒遞給如花,稱:“娘娘,這是皇上命奴才送來的,說是給娘娘的小物件兒,讓娘娘務必收下。”
如花又謝過寒灃,繞過繡花屏風,遞給沈嘉玥,沈嘉玥並未瞧,只道:“有勞公公。”
寒灃又客氣的說了幾句,打躬作揖一番告退。沈嘉玥又讓如花賞賜了宮人,接受了宮人們的道喜後,讓她們下去,只留如花、錦織和紫蘇三人。
沈嘉玥看了她們一眼,從首飾盒中取出三塊尚好的和田玉佩,正面刻着花鳥蟲魚,背面刻着她們的本名,賞給她們,她們連連謝恩,沈嘉玥又讓如花將兩塊更好的玉佩送去尚宮局給原來的如菊和如梅,錦織則下去準備膳食,紫蘇陪着沈嘉玥。
沈嘉玥看見牀頭邊一個紫檀木刻菊花的小錦盒,這便是方纔寒灃送來的,想起方纔的話,小物件兒,輕呵一聲,一邊慢慢打開一邊嘟喃:“小物件兒,指不定誰都有呢。”
一枚精緻的同心結,千絲萬縷紅線結成同心形,底下串着一塊羊脂玉,羊脂玉上刻着同心二字,撫上去油潤細膩,‘色如截脂’般淨白,‘常如肥物所染’般光澤,既不張揚也不豔麗,更不耀眼,白璧無瑕中透着一絲安謐與溫柔,又散着一股美中神秘之魅力,取出來,長而密的流蘇垂落下來,襯着翠色絲被,甚有紅花綠葉之配。錦盒裡還有一張彩箋,寫着四字:鴻案相莊,清楚清楚、端端正正的四字,比之之前的筆跡,不同了些,卻還是能瞧出乃皇上親筆。
沈嘉玥心中一酸,淚水像斷了線似的不斷涌出眼眶,嚇得紫蘇不知所措,連連寬慰,“娘娘,怎麼了?月子裡可不能流淚,會做下病的。”又接了一句,“娘娘您究竟怎麼了?”心裡直犯嘀咕,方纔還好好的呢,這會子怎的難過了,莫非是方纔的錦盒?
沈嘉玥聽後取了牀邊的帕子擦拭,眼睛微微紅腫,笑着說:“沒事兒,一時感觸。”又揮了揮手讓她下去,心中百感交集卻無法訴說。
以爲方纔是眼花,並不信皇上會寫這四字,又低頭取出彩箋,細細看後果真是四字,她自然明白這四字的含義,只是她卻有些不信。這樣的字用在我們之間真的合適麼?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呀,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皇上與莊賢妃這樣冰冷的位分稱呼,有的只是一條無法越過又不想越過的鴻溝,心都死了,你再來說這些又何爲?
驀然浮出從前一幕又一幕,心不由抽痛,握在手中的同心結無比燙手,不知是該遠遠扔棄還是該緊緊握在手中,而這份感情呢?或許他只是心血來潮而已…又或許是真的…該緊緊握住還是扔棄?不知道…亦無法回答。
如花剛從尚宮局回來,那些宮人一口一個姑姑喚着她,搶着巴結妱悅殿,不免臉上欣喜,妱悅殿亦有這樣的時候,從前想都未想過,如今時隔幾年便大不相同,入殿見沈嘉玥神色不好,眼眶微紅,慌張問道:“娘娘,您這是怎麼了?好端端兒的誰招您了?”見她緊握什麼物件兒,會錯了意,一把奪過東西,看了看是同心結,她從來都是知沈嘉玥心思,忙不迭道喜,道:“恭賀娘娘,喜得同心結,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沈嘉玥臉上一愣,瞧不出是喜是悲,永結同心、白頭偕老會不會又是一場夢?給了希望又讓人失望,抑或是絕望?或許連他自己都分不清。輕勾丹脣,浮起一絲濃郁的笑,呵氣如蘭知她識字便將彩箋順手遞於如花,“喏,瞧瞧這個罷,我當真看不懂那位的心思,從前棄如敝履,如今卻…再來說這些,當真…一場玩笑。”你,愛不起,亦不能愛,但我未後悔。
沈嘉玥的心事誰都不能說,只有沈家嫡親之人和身邊的幾個貼身侍女知道,而侍女亦是從前的那三人,如花、如梅和如菊,旁人哪裡能知?便連親如姐妹的趙箐箐,沈嘉玥亦沒有說出口。只是那日沈嘉玥病倒趙箐箐聽了一耳朵才知曉這事,不過事後亦沒有向沈嘉玥提及,沈嘉玥自然以爲她不知。如花是可信的人,亦是明白她的心思的,是妱悅殿裡唯一的人。
如花接過,瞧了四字,心中有些小小激動,“莫非這莊字來自鴻案相莊?”
聽她這樣說沈嘉玥才意識到封號莊字的含義,或許不是謹嚴持重,而是鴻案相莊。想到‘伉儷之儷’不免心中一暖,伉儷的字不能用,便換了這個莊字,轉念一想或許並沒有這個意思,隨便擇了一個字罷了。沈嘉玥眼角閃着淚光,一字一頓:“鴻案相莊,意在夫妻和好相敬,又指結爲伉儷。”
如花道:“這樣說來莊字甚好,方纔奴婢還說這字不好呢。也是,莊字與賢妃更相配些。娘娘自然當得起賢妃。”
沈嘉玥想起如花起初的抱怨,不免失笑,輕笑道:“賢妃?旁人不說我紅顏禍水已算很好了呢。”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囑咐道:“往後妱悅殿的事還要你們幾人多多費心。吃食之類的要小心,千萬不能讓人有機可乘;另外,宮人也要管束好,省得出現…上回布偶之事。到哪兒都要禮待旁人,傳令下去:決不可仗着是承乾宮的人在外胡作非爲、仗勢欺人,一旦被本宮知道,立刻拖去宮正局。”
如花想起那些宮人喚自己姑姑之事,有些怕了,連忙低頭應了,又將彩箋還給沈嘉玥後出去。
殿中只剩下沈嘉玥一人,過了小半個時辰,皇上穿着一身青團龍紋長衫,悄悄入內,見沈嘉玥拿着玉佩發呆,適時出聲倒嚇了沈嘉玥一跳,“好好兒的發什麼呆啊?”
1朕惟五典……欽哉。:改編康熙朝孝懿皇后晉皇貴妃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