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嬪三三兩兩出了壽康殿,結伴回自己宮室,只留下三位選侍在壽康殿侍疾。日頭毒辣,皆由宮婢撐着傘,快步行走在宮道上,安安靜靜的無人說話,樹上的蟬嘶鳴聲響個不停,底下的宮人拿着粘子粘,搖動着樹葉沙沙作響,不免令人心中生厭,卻不好說什麼,只想着快步返回宮中。
沈嘉玥四人走在一處,只靜靜的走着,誰都未曾開口說話。杜旭薇餘光瞥見遠處走來的和芬儀朱芳華,小聲說道:“她來做什麼?這都什麼時候還有閒功夫談天?”
幾人都知道杜旭薇不喜歡朱芳華,聚在一處時不時抱怨幾句,早已習以爲常,沈嘉玥開始還爲朱芳華說幾句好話,後來見朱芳華與她們避而遠之,也漸漸不再替她說話了,加之朱芳華不曾有寵,滿宮有幾人還記着她這樣一人。
沈嘉玥掩帕輕言:“皇上打算追封舒貴人爲舒芳婕妤,意爲舒心可人、芳華早逝。”看向朱芳華時眼裡多了抹憐惜,“可惜了她這樣好的名字,若她知道,恐怕要闔宮不寧了。”
大家奇怪沈嘉玥怎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原是這層意思,皆面面相覷,站着等她走過來。
話語間,朱芳華行至跟前,一番行禮後,只朱芳華一人嬌聲盈語,“惠妃娘娘省親這樣好的事兒,被打攪了吧?”自作聰明,沒瞧見旁人的眼神,假意寬慰道:“惠妃娘娘也不必難過,這是沒有法子的事兒。”
沈嘉玥如今也不想與她多說,午膳都還沒用過,哪有閒情逸致閒聊,撥弄着護甲,嫣然笑道:“和芬儀從哪兒瞧出本宮難過,好歹本宮也回過沈府,也不知和芬儀有沒有這個機會省親?何況,身爲妃嬪自然要以皇家事爲先,出了這樣的事兒,本宮連午膳都未用便急急趕來了,和芬儀倒是好性子,還有在這談天的功夫,有這閒功夫和芬儀多多去壽康宮侍疾纔是要緊,也可幫着昭媛妹妹料理舒妹妹的後事。你不思爲太后身子擔憂,不思爲舒妹妹和腹中皇嗣暴斃難過,更不思爲皇后娘娘查案分憂,卻在這說了好一通閒話,安的什麼心?”
衆人剛纔見朱芳華過去說話,本想着看好戲,特特放慢了腳步,現下聽沈嘉玥發了好一通火,連連加快腳步,也震驚於沈嘉玥的火氣。而朱芳華早已臉色蒼白,額上冒着汗珠,身子害怕的要縮成一團了,這樣的罪過她可擔不起,欲下跪卻被沈嘉玥攔住,只聽道:“如今本宮沒時間與你磨嘰,聽你求饒告罪,你自己好自爲之吧。舒貴人芳華早逝,實在可憐,我們還要去飛雪軒去看看呢,就不與和芬儀閒聊了。”
幾人繞過朱芳華,往錦瑟宮揚長而去,只留下朱芳華一人仍驚魂未定。
一個小小貴人的死根本不需要整個錦瑟宮,甚至整個皇宮陷入一片白茫茫中。
一宮主位以下妃嬪死去,只將住的宮室內掛三天白布,設一個簡單靈堂便可,後宮妃嬪若願意來上炷香便來,若不願意也沒有人勉強,皇上、皇后及太后更是不會來的。靈堂裡只妃嬪兒女並着貼身宮女守靈,不可穿白衣,只能穿素淨的衣裳,以全禮數。三日後挑個吉時,往妃陵擡去,葬了了事,然妃嬪兒女卻要守孝三年,熱孝之間不得出宮室一步,待熱孝過後,也不可穿紅着綠,不可隨意與他人來往,一心爲母守孝。
飛雪軒內掛起白布,傳出隱隱哭聲,真情也好,假意也罷,總不過是一些宮人在哀哭罷了,不會太過淒涼。
wωω тт kán ℃o
沈嘉玥幾人正要進去,誰知被一個太監攔住了,正要發火,眼見慕容箬含款款而來,沈嘉玥冷冷問道:“這是做什麼?本宮想去飛雪軒看看,昭媛妹妹不讓本宮進去?”
慕容箬含聽得沈嘉玥質問,愣了一下,不再移步,而彎腰施一禮道:“給惠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給麗昭媛娘娘請安,娘娘安好。”
沈嘉玥免了慕容箬含的禮,慕容箬含起身時擡手又免了她人的禮,才鄭重其事道:“並非是臣妾不讓娘娘進去,只是娘娘等下要去壽康宮侍疾,若將這晦氣傳去壽康宮可就不妥了。方纔皇后娘娘來傳話,一切侍疾之人禁入此地,而臣妾也不得去侍疾,這幾日皆讓臣妾住在這含德殿,等到太后病癒,臣妾才能再回福柔殿。”
沈嘉玥倒有些不好意思,略笑笑,“原是這樣啊,我竟不知道。那清容華便是飛雪軒旁的體仁堂的,還有如今太后病着,定然無暇顧及宜欣公主,宜欣公主由清容華照顧,那要搬離體仁堂嗎?”
趙箐箐思索一番,這樣整合意,能徹底搬出錦瑟宮,在她眼裡,錦瑟宮如同那個被封了宮的毓秀宮一樣,很不吉利,禁足便住在這裡,現在又死了人,還是個懷着皇嗣暴斃的可憐女人,這樣一想,急急道:“應該吧,不過東西還在體仁堂未取來呢。”
慕容箬含答道:“事從權宜,這個是自然嘍,雖然皇后娘娘未曾說過,但想來清容華是要搬的,至於搬去哪,這個便不知了,容華隨意選個地住就是了,至於裡頭的衣衫什麼的,也不必拿了,穿旁人的罷,畢竟本宮也未曾取衣衫來,只能用容華的了,方纔問了這兒掌事姑姑,她說你前些日子裁了幾身衣裳,不知有沒有穿過?若是沒有,本宮要借用了。”
話說到這份上,趙箐箐也只能應下,道:“未曾穿過,昭媛娘娘若不嫌棄,隨意即可。”又接道:“那妾身和婷玉便去舒蘭宮居一些日子了,打擾惠妃娘娘了。”
“哪有什麼打擾不打擾的,我還嫌舒蘭宮裡沒有妃嬪與我作伴呢,你們一來也好爲舒蘭宮添些人氣,我還有幾身新衣裳,你正好合身,先穿着吧。”沈嘉玥連連點頭,又命令道:“如梅你回一趟舒蘭宮,讓宮人們把墜清堂立刻打掃出來。”
“是。”如梅得令匆匆趕去。
孫若芸見沒什麼事,問道:“既然裡頭不能進去,那我們便往宮正局去吧,皇后娘娘正在那兒審案子呢。”
“可是沈姐姐還沒用過午膳呢!”
沈嘉玥聽到‘宮正局’三個字,心裡便一緊,很沉重如一塊大石頭壓在心裡,但也知道還是要面對的,淡淡的笑容裡多了一份哀愁與痛苦,“我不餓,等去過後再用膳也來得及,咱們早些過去吧!”
幾人紛紛附和,不再停留一刻,連忙往尚宮局趕去。
“惠妃娘娘到——清容華到——恭嬪到——孫芳儀到——”
沈嘉玥步入正殿,童尚宮領着衆人齊齊跪下行叩拜大禮,“給惠妃娘娘請安,惠妃娘娘萬福金安。給三位嬪主請安,三位嬪主金安。”
沈嘉玥擡手免了衆人禮,問童尚宮,“不知皇后娘娘在何處?可在宮正局審查那事兒?”
童尚宮自然明白她們來的目的,忙拱手道:“回惠妃娘娘話,皇后娘娘確實在宮正局。”
幾人趕去宮正局,沈嘉玥的心緊了起來,只是步子卻不停下,入宮正局,衆人又是一番行禮。
皇后着一身碧色長裙坐在主位上,見她們來,冷言問:“你們怎麼來了,不是要在太后娘娘那兒侍疾嗎?太后娘娘可有轉醒?”
沈嘉玥福身回稟,“臣妾來時已去瞧過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尚未轉醒,衆妃嬪都聚在東配殿,臣妾便命她們同級妃嬪一同侍疾,侍疾兩個時辰,現在李選侍、高選侍和柔選侍正在侍疾。其餘未輪到侍疾的妃嬪讓她們先回自己宮去,等到侍疾再去壽康宮,臣妾善作主張,還望皇后娘娘莫怪罪。臣妾等方纔去了飛雪軒,未曾進去,略略與麗昭媛說了幾句話,趕來宮正局想着爲皇后娘娘分憂。”
一通話下來,皇后臉色稍好些,也不想多說,“知道了,你做的尚好。舒貴人暴斃一事還未查清,那些子宮人竟閉口不提這事,具體的讓曲宮正來告訴你吧。”想起這些事,就頭大,不自覺的揉了揉腦仁,眉心微蹙,着實煩惱,“你們也幫忙想想法子,如何讓她們吐口才好。”
“是。”
曲宮正,名曲橙槐,前曲司正,因着周宮正被殺後被童尚宮晉升爲曲宮正。沈嘉玥尤記得那位爲她向周宮正求情差點被奪司正之位的女官,便是眼前這位曲宮正,朝她微微一笑後,細細聽她說話。
“娘娘,今早約莫辰時舒貴人的貼身婢子茹蝶去喚舒貴人時,發現舒貴人平躺在牀上,臉色泛白,一動不動,起初以爲舒貴人還睡着,過了一個時辰後再去喚舒貴人,靠近一看,舒貴人已經沒了呼吸,茹蝶也慌了立刻去請清容華,奈何清容華去了壽康宮,去請的小太監竟善作主張去了壽康宮找清容華,這事也傳到太后娘娘那兒,太后娘娘一時昏了過去,驚動皇上和皇后娘娘,特特找了御醫去看舒貴人,查出舒貴人在昨夜暴斃身亡,至於原因還未查出。皇后娘娘查這事兒,將所有錦瑟宮的宮人暫壓在這,審問此事,卻毫無消息,衆人都說沒覺得昨夜怪異。”
一個女史進來,福身一禮回稟,“娘娘,方纔皇上的旨意送達錦瑟宮飛雪軒:追封舒貴人爲舒芳婕妤。麗昭媛娘娘身邊的宮人來問是否將舒芳婕妤的喪禮規制擡高?是現在擡高還是明日再擡高?”
皇后喃喃自語道:“舒芳婕妤?”又道:“現在就擡高吧,也讓尚宮局快些增補東西。”
“是,奴婢遵旨。”那名女史便匆匆離開。
皇后一臉好奇問:“舒字自然是她從前封號,贊她舒心可人;只是這芳字,卻不知該作何解了?”
她們幾人自然是知道的,卻不願多說,孫若芸輕輕說:“應當是德行美好,是個好字呢。”果真是舒芳婕妤,一個正盛寵的妃嬪早死,也未必是件壞事啊。不論是舒心可人、芳華早逝,還是舒心可人、德行美好,都是極高的評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