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寒暑更替,晃眼間三年早過,李赤瞳已是個十六歲的粗壯少年。在這三年之中,風玄雨將荒道門各種秘術、武功一項項的悉心相傳。李赤瞳勤奮用功,又有深厚內力相輔,進境迅速。風玄雨每次查考功課,都是獎勉有加。只不過因那本荒道經遺失、以及各代門主子弟資質之故,所傳下的秘法早就十不及二,不少高深秘術已失傳多年,每念及此,他總覺得有些對不住徒兒,好像見到一個大力士與敵相鬥,明明有十分的力道,卻因兵器的緣故,束手束腳,只能使出兩三分的氣力,如何不叫人心急?
這一日正是五月初三,快至端午,李赤瞳奉師命前往鄭州,到師孃的一位表親家送些過節的禮物。他正沿着大道趕路,眼見天已向晚,心中默默計算:「今天是初三,後日便是端午,今夜加把勁趕路,明早辦完了事,下午便能趕回家了,也不耽誤初五過節,嘿嘿!」心中高興,忍不住拔出了腰間的鎮魂短棒,舞了幾個棍花兒,自語道:「你這模樣怎麼看也不像件寶貝,到底哪裡能降妖伏魔??」三年來,他和師傅費盡心思,除了知道這短棒刀劍難傷、旁人拿起覺得甚是沉重外,旁事一無所知。此外土氏夫婦一直也是杳無音訊,更不用提那瞎眼的猴妖-猿赤邪了。李赤瞳嘆了口氣,收了短棒,足底加勁,攢趕路程。
只是這如意算盤打得雖響,老天爺卻不遂人願,他邁開大步往西又行裡許,忽然一陣疾風颳過,夾着大股水氣。李赤瞳仰頭一瞧,但見得西北天際層雲疊起,一座座如山黑雲,直壓過來,幾隻金腰燕在低空中疾飛而過,急匆匆往南去了。俗話說:「燕兒低飛要落雨,西北黑雲雷雨臨。」李赤瞳眉頭皺攏,心想:「自己不怕雨淋,可手中這幾大包禮物卻是千萬不能見水的,這可怎麼辦?」
心中正煩,卻見不遠處的樹林中,現出黑沉沉的一大片屋宇,看過去似是一座鎮甸,不由大喜,急忙腳下加勁奔了過去。路過一座大石牌時,瞥眼一瞧,才知自己原來是到了圃田鎮。這圃田是個小市鎮,離着鄭州還有三十多裡,乃是戰國時道家名宿列禦寇的故里,所著《列子》又名《沖虛經》,是道家重要典籍,「愚公移山」、「歧路亡羊」等典故皆出於此書。
黑雲來得極快,李赤瞳甫一進鎮,黃豆大的雨點便撒落下來,砸得屋瓦霹啪亂響,天地也瞬間陷入黑暗之中。李赤瞳護着禮包,穿過雨幕,衝着道旁一間大屋跑了過去。大屋門樓下掛着兩盞碩大的氣死風燈,疾風颳過,風燈左右搖擺,映得門頭牌匾忽明忽暗――「張宅」
李赤瞳吁了一口氣,擦了把臉上雨水,心想:「平白無端的碰上這陣大雨,真是倒黴!」跟着揚手去拍大門,高聲叫道:「喂,門上有人嗎?過路的想借個地方避雨。」誰知門內正巧有人出來,兩下里一照面,各自吃了一驚。
幸好李赤瞳醒得快,連忙作揖,道:「小子只是過路的,想借個地方避雨過夜,沒想嚇三位,對不住,對不住。」從門內走出的三人中,爲首的是個四十來歲的胖子,打量了李赤瞳一下,又在他罩眼的黑布上掃了幾眼,才道:「我們府上今夜有事,不方便留客,你向前再走一段,路南有家順風客棧,好大一個招牌,你一見便知,請吧。」又見身後的兩人仍在發呆,喝道:「你們倆個發甚麼呆,還不快把門檻卸下來,別耽誤了晚上的事。」這時雨勢正劇,李赤瞳心知若再冒雨前行,那幾樣五福齋的糕點必難倖免,於是又向那胖子求懇:「這位大哥不瞞你說,我這是去鄭州走親戚,你看這大包小包的,不少都是點心,沒法見水,反正都是借宿,你胡亂找個地方讓我歇一宿,明早一併算錢就是了。」不想那人卻惱了,怒道:「你這小子活得不耐煩了麼,怎麼不聽勸,快走快走!!」李赤瞳見這人出口不遜,氣也上衝,斥道:「你這人好沒道理,我又沒說甚麼,你怎麼說我活得不耐煩了?!」那兩個家人急忙上前相勸。
正鬧間,院中又走出一個年近六十的老人,一見幾人吵鬧,上前將那胖子喝住,問道:「你們鬧甚麼?」那個胖子與拆門的兩個家人急忙低頭,恭恭敬敬的道:「張叔!」李赤瞳見來了管事的,便道:「這位老人家來的正好,您給評評理,我只是想在貴宅借宿一晚,這人便出言不遜,還要動手打人。」那位老人道:「實不相瞞,今晚是我家老太爺頭七回煞之日,確實不方便留客。小兄弟若是怕東西被淋,這樣吧。」說着回身自門房中拿出一把油布大傘,遞了過來,說道:「這把傘小哥先拿去用,回頭走的時候將它留在客棧就成,他們自會送回這裡。」
人家已把話說死,李赤瞳還能怎樣,當下老老實實的接過傘,衝老人道了聲謝,撐開油傘,又向前行,心中卻是納悶,暗自嘀咕:「回魂夜要拆門檻麼?頭一回聽說啊。」轉過一條街,沒走幾步,果然見到路旁有間客棧,大大的匾額上寫着「順風」兩個大字。大雨天客人稀少,店伴格外殷勤,跑前跑後不停招呼。
李赤瞳進了客房,放下手中禮包,又摸出幾枚銅子兒塞給了店伴。那店家接錢在手,眉開眼笑的道:「多謝小哥,我這就去弄些飯菜來。」李赤瞳嗯了一聲,又將油布雨傘遞了過去,隨口道:「這把傘是鎮東那家姓張的借給我的,麻煩您明早幫我送回去。」店家一驚,忙不迭鬆手,似乎那油傘會張嘴咬人。油傘「啪噠」一聲,掉在了地上。李赤瞳也被嚇了一跳,不解道:「你幹嘛?」店家忙拾起油傘,陪笑道:「小兄弟這傘……這傘還是你自己去還吧。我……我去不大方便。」李赤瞳聞言不悅,心想:「這鎮上的人怎麼都古古怪怪的。還把傘有甚麼不方便?」臉色一沉,道:「這是甚麼話?你這店家忒也奇怪,你們東家在哪兒?我要找他評評理,打開門做生意,卻不肯幫客人做事,天底下那有這樣的客棧。」說着就要起身出門。那店伴連忙攔阻,慌聲道:「小哥別見怪……別見怪,不是我不願去,只是那家姓張的着實古怪得緊。小兄弟你是外鄉人,明日走了也就算了,哥哥我家就在鎮上,若是去他家時惹上些不乾淨的東西,想逃都沒地方啊!!」李赤瞳奇道:「不乾淨的東西??」轉念想起那張家總管說的話:「今晚是我家老爺頭七。」頓時恍然,因笑道:「死一個人有甚麼好怕的,老人們不是常說:『人怕鬼三分,鬼懼人七成。』何況過了今晚回魂夜……」話未講完,那店伴便插嘴急道:「他們家哪裡是辦甚麼頭七,那張一清死了差不多有大半年了。」又壓低嗓子道:「聽說是鬧殭屍,今晚請列子觀的道士去抓呢。」
一聽到「殭屍」二字,李赤瞳雙目放光,立時來了精神,練了兩年的武功、道法,卻從未真正動過手,眼下有了良機,怎肯輕易放過,連忙追問詳情。那店伴顯然也多是道聽途說來的,問來問去,只知那早已過世的張家老爺,前幾晚被人瞧見在鎮上出沒,昨晚更是回了家。有幾人受了驚嚇,不過幸好沒人受傷。李赤瞳又問了幾句,見再沒甚麼新鮮的,便打發店伴離開。誰知這人甚是健談,話匣子一開,又滔滔不絕的替那列子觀的道士大吹特吹。說那位王道士乃是茅山正宗,來這裡掛單尚不足兩月,大鬼小鬼已抓了十七八個,當真厲害非凡。李赤瞳不勝其煩,好說歹說纔將這位爺爺請了出去。那店伴出了門,兀自喃喃自語:「不過話說回來,似乎從那王道長來了後,我們鎮上怪事也多了起來,先是劉二柱家,後來又是……奇怪,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