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鬥
傍晚時分,天空中彤雲密佈,朔風漸起,紛紛揚揚,卷下一天大雪來。吃過晚飯,李赤瞳獨自回房中靜坐,養精蓄銳,暗自思索如何戰勝陳氏兄弟的法子,若講獨鬥,他是一定不怕,但他們二人齊上,着實有些麻煩。想來想去,總是不得要領,禁不住一陣心煩,暗道:「哼!打得過要打,打不過也要打。」又枯坐良久,眼看三更將至,忙悄悄出了房門,躡手躡腳的走到院牆下,偷偷翻了出去。翻牆這勾當他在青龍鎮上也曾幹過多次,當真是駕輕就熟,想到自己以前在青龍鎮上的作爲,不由暗暗好笑。當下翻過牆頭,認明道路,快步向村北跑去。
這時北風漸止,大雪卻兀自簌簌落下,四下裡靜悄悄的,腳步踩在雪地上,發出陣陣「嚓嚓嚓」的輕響,此外再無半分聲息。他一路疾走,留神傾聽對面是否有人過來,快到村口時,忽聽得左側有一人說道:「你怎麼纔來?」黑夜之中,突聽得有人講話,李赤瞳不禁大吃一驚,又覺那人聲音很是熟悉,略一思索,低聲問道:「是無雙麼?」話音未落,只見從道左一株大樹後轉出一人,正是風無雙。
風無雙小臉通紅,跺了跺腳,又在手心中呵了幾口熱氣,說道:「瞳子哥,你怎麼纔來?讓我一陣好等。」李赤瞳見到果真是她,心中大急,說道:「你怎麼不聽話,不是讓你別跟來嘛!若是被你娘知道了,那還了得。快跟我回去!」說着去拉風無雙。小姑娘側身躲開,搖了搖頭,說道:「爹爹常說做人最要緊的便是要講義氣,這件事怎麼說也是因我而起,我怎能讓你一人獨去。」李赤瞳聽得一呆,心想:「這小丫頭沒託生成男孩,當真有些可惜。」一時到也找不出甚麼話來駁她。風無雙又道:「再說馬上就到三更,你總不想耽誤了時辰,回頭真的叫那兩個傻小子做……」話說到此,停住不講,掩嘴「格格」笑了兩聲。李赤瞳又是一呆,想想還是無話可說,咬咬牙,猛跺下腳,說道:「好,帶你去可以,不過你要聽我的話,咱們快去快回,這件事誰也不能說,知道了麼?」風無雙臉現喜色,拍了下手,歡然道:「你放心,這件事就連爹爹、媽媽我也不說!」李赤瞳見她笑魘如花,心中一蕩,又見她頭上、衣衫上落了不少泥土,土粒,上前幫她輕輕拂掉,問道:「鑽後院狗洞出來的麼?」風無雙笑着點點頭。李赤瞳拍了拍她頭頂,笑道:「原來我面前站的是一隻從家中偷跑出來的小狗,嘿嘿!」風無雙指着他肩頭,笑道:「總好過你這個翻牆的大馬猴,嘻嘻!」李赤瞳轉頭一瞧,見自己肩頭上粘着幾朵牆頭生的野花,不由啞然而笑。當下二人笑了一陣,相攜出村去了。
李家村西北兩裡的地方,有片亂葬崗,乃是早些年兵荒馬亂之時留下來的,村子裡一些淘氣的孩子,經常愛去那邊玩耍,有時也在那地方解決一些私人恩怨,只不過似這樣半夜的約會卻是少見。李赤瞳帶着師妹一路向北走不多時,便下了大路折而往西,在亂石間轉了幾個彎,遠遠望見一大片土崗子。
二人上得崗來,但見幾株歪脖枯槐,孤零零地矗立在累累荒墳之間,四周白茫茫地一片,放眼望去,高高低低的墳頭竟不下百座之多,荒地中雜草叢生,一陣北風吹過,草影亂搖,沙沙做響,如泣如訴。風無雙心中有些害怕,不自禁地將師兄的手握緊了幾分。李赤瞳發覺她掌心出汗,回頭對她笑了笑,以示鼓勵。風無雙心中稍安,低聲說道:「那兩個小子,還沒來麼?」李赤瞳搖搖頭。又等一陣,李赤瞳忽然大笑道:「哈哈,我見到你們了,快出來吧!」他朗聲大笑,遠遠傳了開去,可墳地中仍無半點聲響。風無雙拉拉他,道:「瞳子哥,你瞧見他們了?」李赤瞳低聲道:「剛纔那是騙人的,我怕他們躲在暗中偷襲。」又道:「看來那兩個死肥豬真的沒來。」鼻中哼了一聲,續道:「看看明天誰叫誰爺爺。」
此時,三更已過,大雪也漸漸止了,只不過天空中鉛雲未散,仍是紅彤彤的一片。風無雙在雪地裡待的久了,小臉被凍的通紅,兩手、兩足不停的動來動去,藉以取暖。李赤瞳見再這麼等下去不是辦法,說道:「無雙,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前面的槐樹上做些記號,省得明天找他們算帳時,被他們胡賴說咱們也沒來。」頓了一頓,又道:「等弄完記號,這便回去。」說着拔腿要走。風無雙在後面急道:「我也去!」
忽然二人身後傳來「嚓嚓」幾聲輕響,似乎有人躡足在雪地上走動。李赤瞳心中一凜,回身瞧去,但身後卻連半隻鬼影也無。風無雙沒聽到聲響,催促道:「師兄,你不是說弄記號嘛,發甚麼楞,快走啊!」李赤瞳應了一聲,卻沒動步,側耳又仔細聽了聽,但只聽得陣陣北風嗚嗚吹過。風無雙捶了他一下,示意快走。李赤瞳支吾一聲,轉身欲行。
突然間,荒地中傳來幾下哭聲,嗚嗚咽咽,聲音甚是悽切。靜夜裡,乍聞此聲,李赤瞳驚得毛骨悚然,心中第一個念頭便是:「不會這樣巧,又撞上那東西吧?!」風無雙顯然也聽到哭聲,滿臉駭異之色,顫聲道:「師兄,你……你也……也聽到了麼?」語聲中大有驚恐之意。李赤瞳心知此時決不能露出半點驚慌之情,壓下胸中一股懼意,強自鎮定,說道:「莫怕,莫怕,俗話說: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它們……它們不敢過來!」這時,忽然又傳來幾下悲泣之聲,一個細微的聲音響起,尖叫道:「風無雙,風無雙!!」跟着但見一座大墳後,驀地閃出一條黑影,隨風呼呼作響。風無雙嚇得驚聲大叫,身子搖搖欲墜。李赤瞳忙將她扶住,拉在自己身後。這時,那黑影處突然傳來「嘿」的一聲,這一下聲音雖低,卻是出自人口,似乎有人低聲輕笑,旋又被甚麼東西堵住了嘴巴。李赤瞳一楞,料知必有蹊蹺,隨手拾起一塊尖石,向那黑影擲去,喝道:「甚麼鬼玩意思,滾開!」
但聽「嗤」的一聲響,石頭沒入黑影之中,接着聽得一聲悶哼。李赤瞳又是一楞,心想:「鬼還會呼痛麼?」俯身又撿起一塊較大的石頭,用力投了過去,大喝道:「甚麼人裝神弄鬼,給老子出來!」他這一擲使上了勁力,石子帶着呼呼風響,直奔黑影而去。那黑影顯是對石子甚是忌憚,眼見石頭飛來,忙向一旁躲閃,但不知是被地上的甚麼東西絆住還是踏錯了地方,「砰」的一聲,摔了下去。一人「哎喲」幾下,抱怨道:「老二,你幹甚麼亂扭?摔死我了。」李赤瞳發現是人,大喜道:「無雙,快看,快看,是人不是鬼!」風無雙緊閉雙眼,將頭搖得好似撥浪鼓一般,說道:「不看,不看,打死也不看!」無法下,李赤瞳將她抱起,來到那黑影之旁,說道:「你別怕,睜眼瞧瞧他們是誰?」風無雙又搖了搖頭,但心下一陣好奇,偷偷將眼眯成一條細縫,慢慢向地上瞧去。一瞧之下,雙目驀地大睜,忍不住低聲驚呼:「原來是你們!」只見爬在地上的赫然正是約會他們來此的陳氏雙胖。只見他們二人,老大陳力捂着足踝不停呼痛,老二陳沉額頭上鼓着一塊雞蛋大小的血包,口中也是哀聲不斷。
原來他兄弟二人早上所講,只不過想拿話將李赤瞳套住。自忖有幾個傻瓜會在這天寒地凍的半夜出來亂跑。他二人本以爲得計,心中不免洋洋得意。可同行的王小二一句無心之語,讓他們又犯了難。那王小二撇撇嘴道:「若是那傢伙真的去了,你們怎麼辦啊?」他二人一呆,心想:「對啊,若是那傢伙真的去了,我們怎麼辦?」又想到李赤瞳當時怒氣滿面的樣子,暗道:說不準他真的敢去,心中不禁躊躇起來。當晚,他二人躲在風無雙家外的柳樹林中,只盼李赤瞳千萬別去赴約。不想二更將盡之時,見到李赤瞳真的從家中翻牆而出,急急向北去了。他二人對望一眼,心中俱是同樣心思:「這可怎麼辦?」他們自知,若是單挑,自己兄弟中任一個也不是李赤瞳的對手,但若一擁而上的羣毆,即便獲勝傳出去名聲也不大好聽。陳沉眼前靈光一閃,趴在哥哥耳旁低語幾下,陳力連連點頭,道:「好計,好計。」他二人定下的計策便是裝鬼唬人。當即兩人不知從哪裡尋來一大塊破布,披在身上,呼啦呼啦的向亂葬崗跑去。只不過天不隨願,先是在來的路上,老大陳力不小心把腳扭了,而後老二陳沉的額頭又被李赤瞳所擲的第一塊尖石所傷。
陳氏兄弟見自己的行徑被人瞧破,老臉均是一紅,好在黑夜之中也沒人瞧見。老大陳力乾笑兩聲,說道:「你小子倒也有些膽量,竟然敢來!這一點我們兄弟着實佩服,不過今晚不湊巧,我們二人還有要事在身,是英雄好漢的話,咱們的帳明天再算。請!」說完學着大人模樣,衝李赤瞳抱了抱拳,咬牙攙起兄弟,轉身要走。
卻聽李赤瞳道:「先別忙着走!」他們二人暗暗叫苦,臉上卻不敢露出半分驚慌神色,一起轉身笑道:「怎麼?」只見李赤瞳手中拿着一塊小石頭,一拋一拋的緩緩說道:「我李赤瞳也敬你們二位是英雄,咱們的帳甚麼時候算都成,只不過現下我想和二位算一算方纔的帳,嘿嘿!」臉現壞笑,伸手向地上的破布一指。風無雙也學他的樣,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上下拋動,跨前半步,鼻孔中哼哼有聲。陳氏兄弟汗如雨下,結結巴巴地道:「方纔……方纔……」他們本想說「方纔那是誤會。」但自知理虧,話到嘴邊,總也說不出口。
便在此時,荒地中忽又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之聲,似乎有人在用指甲摳刮木板一般,聲音雖低,四人卻聽得清清楚楚。陳氏兄弟臉上神色大變。李赤瞳卻在一旁,笑道:「哈哈,還有同黨埋伏,哎呀,你們裝的還挺像的,快讓你朋友出來吧!你們還有幾人,我一個人全接着。」陳氏兄弟口中得得亂響,大頭直搖。過了片刻,那聲音重又傳來。風無雙接口道:「是不是王小二那臭小子?我去把揪出來!」說着便向那出聲之處走去。剛走沒兩步,卻聽師兄在身後大聲道:「無雙,你先別動!」原來這一次的聲音大了不少,他側耳細聽,竟發現那聲響是從……是從地底傳出。李赤瞳只覺一股涼意從心底升起,急聲問道:「除了你們,真的再沒人了麼?」老大陳力顫聲道:「本來……本來想叫的,但他們怕冷,都……都不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