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那人幽沉的視線看過去,他眸色微黯,心中微沉。
這種眼神,怕是要出什麼大事了。
心中尋思着,如墨的眸子裡暗光流轉,倏爾,宮藍錦莞爾輕笑,舉起酒杯道:“昭陽果真人傑地靈人才輩出,大將軍曠世英才當世梟雄,委實叫本宮欽佩,本宮在此敬大將軍一杯。”
異國皇子主動敬酒,何等的尊榮?更何況那還是個十分受寵,俊美無濤,身份尊貴賽過任何一個皇女的皇子?
大將軍心中飄飄欲仙,本就喝得有些暈乎乎的腦袋,直認爲那模樣俊美的皇子,定是被自己的颯爽英姿所迷,這才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想展示一下自己的迷人風采,大將軍“騰”的一下煞有氣勢地站起身來,十分豪氣地道:“殿下言重了,殿下才是當世驚才絕豔的男兒,讓我等佩服,我在此敬殿下一杯,祝殿下青春永駐,容顏不老。”
宮藍錦不語,只是舉着酒杯對着大將軍笑了笑,隨後將杯中的酒一干爲盡。大將軍見他飲完,自然不甘落後地亦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一杯酒下肚,本就酡紅似火的臉,更是紅得通透。
一個“我”字,出自將軍之口,本來是有些不妥的。再加上一國將軍,祝別國尊貴無雙,尚未出嫁的皇子容顏不老,這話怎麼聽都有些曖昧和輕浮。墨燃玉轉眸望去,但見宮藍錦神色溫潤並無半分惱怒之意,心中的擔憂便也擱置了下來。
想了想,她岔開話題道:“殿下此次到昭陽遊歷已有些時日,不知殿下打算何時啓程回西夏?”剛纔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過來。
宮藍錦瀲灩一笑,含笑的眸子望向高臺,笑容裡透着兩分朦朧三分認真五分玩味,“陛下這是在嫌本宮叨擾,想趕本宮走嗎?”
此話一出,滿殿頓時傳來吸氣聲。
如此大膽,直言不諱,放在當世,大抵也只有眼前這位深受西夏女帝寵愛的七殿下敢爲。
墨燃玉一朝女皇,哪怕宮藍錦真的是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給她難堪,她也只能忍着,因爲她高高在上,哪裡犯得着與一介男流較真?
而眼下宮藍錦看似玩笑的態度,她就更不會去深究那雙眸子裡璀璨如星、不可忽視的認真的亮光。
彎脣一笑,她回道:“殿下誤解孤的意思了,殿下跋山涉水而來,是我昭陽最最珍貴的客人,孤是想抽出些時間好好招待一下殿下。
殿下若在昭陽待的時日久些,孤也好作安排,孤斷沒有要趕殿下走的意思。相反,孤倒還希望殿下能在昭陽停留久一些,如此,孤纔有一盡地主之宜的機會。”
“呵!”宮藍錦溫潤笑道,“有勞陛下惦記了。本宮知曉陛下剛剛登基,必定有很多政務要忙,無暇顧及本宮,招待的事,本宮自是不敢勞駕陛下,若德親王不嫌本宮麻煩,本宮倒是想請德親王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多陪本宮走走看看,領略昭陽的大好河山。”
宮藍錦說着,幽幽的眸子掃向墨惜顏,末了,他舉起手中的酒杯對着墨惜顏示意了一下,似在向她示好,但他隨意至極的動作,僅拇指和食指捏着的酒杯在空中晃啊晃的,看似有幾分醉了,可看他的眼神,分明清明至極,看不出半分醉態。
所有種種,分明在暗示着一個訊息,他沒醉,不過是佯裝出來的幾分醉意而已,爲何如此,原因由得着人們兀自去猜,但大抵是這個身份金貴的西夏皇子自視甚高,不敢勞煩昭陽女皇,卻也沒有將昭陽身份同樣尊貴,不在他之下的王爺放在眼裡。
“德親王?”將宮藍錦的舉動看在眼裡,墨燃玉秀眉微蹙,朝墨惜顏看了過去。
“德親王似乎沒什麼事要忙的,既如此,接下來的時日,德親王便多陪六殿下四處走走吧,帶六殿下到天竺臨近的地方多看看。”柔和的語氣,似在商量,但天之驕子,哪裡會與人商量,分明是在交待差事,容不得臣子有半分的拒絕。
接受着兩人含義不同的注視,月眸深處暗光一閃,墨惜顏起身領命:“臣領旨!”
待到坐下,她擡眸看了看對面含笑飲下杯中酒的人,心裡有着狐疑。
他讓她多陪他,他到底打着什麼主意?不管他打着什麼主意,她都可以趁此機會套一套話,於她而言,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正缺這樣的機會。
對於宮藍錦,墨燃玉並無太大好感,雖然初見那日她驚豔於他無雙的容貌,瀲灩清華的氣質,可他傲視一切,睥睨蒼生的態度,身爲一朝女皇的她,看在眼裡心裡很不舒暢。
不過一個受寵的皇子而已,從哪裡來的那般囂張氣焰,竟然敢將她不放在眼裡?
此時,宮藍錦便如那燙手山芋一般被丟到了墨惜顏的手裡,於她而言,算是省卻了她的一樁麻煩事,免得她要堆着滿臉虛假的笑假裝熱情好客親切相待。與其花時間在宮藍錦身上,她倒寧願多花些時間來回憶她與陌如星曾經一同度過的燦爛時光。
身居高位又如何?
後宮佳人成羣,卻無一人能及得上他的一顰一笑,來自佳人們的軟聲輕語,皆比不上他曾經對她說過的那些旖旎情話。
她的心在這裡,未曾離去,他的心,現如今又在何處?
想着想着,墨燃玉心中不免有些酸,有些癢,像忽然被什麼咬出個空洞,急需用什麼來將那個奇癢無比的洞給填滿堵住,唯有如此,她纔不至於失控抓狂。
奈何身旁沒有什麼可以用來填補空洞的良藥,她便只能一杯接着一杯的飲着桌上的瓊漿玉液,試圖用酒液來麻痹自己心中的感覺,忘卻那種讓人抓狂的空虛感。
一旁的李貴君,亦就是昔日的李側君見她端着酒杯不停地往嘴邊送,待一壺酒飲盡,又讓旁邊侍立的宮侍換上一壺新的,不禁蹙了蹙眉。
“陛下,飲酒傷身,少飲一些爲好。”李側君湊到她的耳邊叮囑道。
她頭也未回,淡漠地回道:“無礙,難得痛快一次,孤想趁此機會喝個盡興。”
痛快?喝個盡興?你心裡,怕是在惦記着某個只能惦記,卻不能得到的人吧?
李貴君肚子裡腹誹着,面上卻莞爾笑道:“陛下,你好像有些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說着便要伸手去扶。
餘光觸及李貴君的動作,墨燃玉將身子往前傾了傾,避開了李貴君欲要攙扶的手。
“孤沒有醉,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宮休息吧,孤想在這裡多坐一會兒。”淡漠至極的話語,連一分溫柔都未曾摻雜其中。
李貴君面色一僵,伸在半空的手,只能緩緩地收了回來。
容顏未衰恩先決,他要如何才能將那份榮寵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不讓他身畔的人離他越來越遠?
李貴君心中思量着,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墨惜顏身旁的那道身影。
思而不得,所以才那般在乎?若得到了,是不是就不會再那般惦記在心頭?
今夜很漫長,整場晚宴,陌如星都如坐鍼氈,感覺心裡毛毛的。待好不容易等到臺上的人離去,一直落在他身上讓他腳底發寒的視線消失不見,他才稍微鬆了口氣。
掃了掃席上醉態畢現,零零落落開始起身回府的官員,他低聲道:“公主,我們也回吧。”
墨惜顏微微頷首,目光卻不自覺投向對面的人。
她一直在等,等對面的人盡興後起身離開,她本以爲,那人定會像上次那般早早地便打道離宮,卻不想,那人今日竟然耐性頗好地捱到了這個時候。
那人似乎料定了她會擡眼看他那般,竟然在她看他的同時,擡起頭來對着她嫣然一笑。“本宮今晚喝夠了,玩夠了,不知王爺可有喝夠玩夠,可願送本宮出宮?”
送某人一程,這恰是墨惜顏心裡盤算着的小九九,此時聽某人主動提起,自是“心花怒放”地點頭應和。“本王也已喝夠玩夠,殿下既然玩盡興了,那本王便送殿下出宮吧。”
於是,一人在心裡暗自歡喜着終於等到了機會可以近距離和某人套套交情,一人則是在心裡暗自偷笑某人眉眼間掩飾不住的好似偷腥一樣的喜色,不明白那人明明知道自己如今處境堪憂,爲何還能表現得那般鎮定。
四人起身離席,不同於上次,沒有多少人投來關注的目光,四人在殿門處匯合,墨惜顏依舊如上次那般客氣地做出邀請的姿勢。“殿下,請。”
宮藍錦一反常態地收起自己的冷傲姿態,擡手道:“王爺,請。”
墨惜顏月眸微閃,知道自己既然有求於人,而要求得身旁之人的傾力相助,那她便不能在那人面前表現得太過卑微,否則,沒有一個皇室中人,會借兵給一個唯唯諾諾的別國皇族。
沒有推脫,她微微一笑擡腳跨出殿門,行動隨意姿態翩然。
宮藍錦勾脣一笑,施施然跟在她的身後,然後狀似隨意地提到:“今晚月色真好,不知王爺喜歡什麼花?”
“花?本王自認不是個附庸風雅的人,所以沒什麼特別喜愛的。”腦海裡閃過這幾日某人頻頻偷偷送給自己的信中花,墨惜顏莞爾反問:“殿下可有特別中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