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澤南拿過維德遞過來的夜視望遠鏡朝白吉的方向看去,只見夜色下,古廟孤零零地建於一片赤沙之上,顯得無比荒寂。
“白吉的歷史已經有數百年之久,古時也曾擔任供經過圖裡布納的行商以休息之用的驛站角色。自從百年前傳出白色死神的謠言後,這廟宇才漸漸荒廢。可自從我們發現毒蠍藏其中後,相信當時寺中僧人不是逃跑便是爲毒蠍所殺,所以才讓廟說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維德在旁邊解說,作爲衆人中唯一進入白吉的人,他所說的話對於救援行動很有參考價值,衆人自然屏息聆聽。
“白吉是由古時從華夏遷徙到鉢羅耶伽的富商所建,因此在建築上採用唐式的寺廟結構。古廟坐北朝南,以山門南北中軸線建有五處殿堂。其中山門和經閣因受長年風沙所侵,牆體早已崩化。毒蠍如今使用的是中庭的佛殿,而貨物財富則置於佛殿後的羅漢堂。羅漢堂之後的構造我便不大清楚,但從當時毒蠍拼死守着羅漢堂寸步不移看來,已經損壞的經閣大概另有文章。”維德一口氣道盡心中所知,至於行動的具體細節不是他所能決定,傭兵隊長知道安澤南幾人要對付的並不是毒蠍,而是那些身手同樣了得的神秘人。
“墨前輩怎麼說。”安澤南放下望遠鏡,這些人當中以墨白爲長。長白齋主功夫不及白亦雪,但見識上卻只高不低,行動的細節自然由他來決定最好。
墨白皺眉說道:“若只是沙盜所爲,那我們自然可從山門強攻進去。可眼下有魔門參與其中,貿然出擊只會打草驚蛇。他們既然沒把扎克木那小老頭擊殺當場,自然這老鬼對魔門另有用處。眼下他們應該沒想到我們會這麼快就趕到白吉,這個機會若不好好利用,一旦扎克木被轉移到鉢羅耶伽,那我們再想救人可就難了。”
“那我們不若以迅雷之姿,學足他們襲擊我們那般,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安澤南提議道。
“只是如此仍不妥當,這樣吧。由我和八位同門從山門前方強攻,澤南和亦雪繞往後方,一來以防魔門帶人逃逸。二來魔門主力若被我們吸引住,則可奇兵突進,救人遠遁。”
墨白說出心中定計,以如今情況來看不失爲可行之法。且安澤南和白亦雪所擔任的奇兵角色正是進可攻,退可守,完全視情況而定,非常靈活。
至於唐柯和維德則留在原處,既有魔門強人在,這種層次的戰鬥還不是他們兩個可以參與。
主意既定,各人便分頭行動。安澤南和白亦雪運起身法,如同鬼魅般兜了個大圈朝寺廟後方摸去。他們借周圍沙丘的掩護快速移動,兼之此刻又是黑夜,除非有宗主級的人物親自擔任哨探,否則絕難發現兩人行蹤。
圖裡布納雖是流沙地,不識地形之人一個不小心便會陷入流沙以致喪命。但安白二人皆非凡人,提氣輕身時兩人如同沒有重量似的,踩在沙地上亦只留下淺淺腳印,卻是不怕會落足不慎而陷入沙內。
兩人因心法修爲不同,故在身法上也大不一樣。
安澤南是如同勁箭般在每個落腳點之間快速飛竄,而白亦雪則帶着些許飄逸的味道。安澤南仔細觀察她的動作,發現白亦雪的身法中帶着弧線的痕跡,這使得她如同御風而行,神態輕鬆寫意,在境界上比之安澤南便要高出兩分。
“安兄爲何老盯着人家看。”
兩人來到寺後一處沙丘,白亦雪微嗔道。
這還是安澤南首次和白亦雪單獨行動,白亦雪自幼修行,自然而然帶着淡淡處子體香。這如同蘭花般輕幽的香味,一捱得近了便清楚萬分,安澤南聞着微感心猿意馬,生出想親近白亦雪之感。
他心知暗驚白亦雪魅力之大,遠在他認識的所有女子之上。甚至在剛纔的那個瞬間,安澤南連龔倩也忘記了,腦海裡只有一個白亦雪。
他泛起微微犯錯之感,連忙把這份綺念壓下。略一思索,隨着釋然,初識白亦雪時,她的劍境已經大成,整個人如同司離般帶着超然於物的味道。可和司離比起來,白亦雪那種出世的氣質更濃,彷彿她身處的是和別人不一樣的世界,所以自然而然的,安澤南對她生出隔膜之感。
但這番得見,白亦雪的氣質微變。如今的她像平常女子般會對安澤南過度注視而生出責怪之意,這讓兩者間那層隔膜化於無形。再加上白亦雪的無雙美貌和氣質,很難不讓正常男子生出心動之感。
見安澤南苦思不答,白亦雪卻也不追問,兩人便這麼陷入奇怪的沉默氣氛中。
因爲要等墨白的信號,所以安澤南也不急着進入白吉古寺。他見白亦雪不追問自己,心裡也鬆了口氣,卻又想起另外一件事,當下問道:“白小姐可曾學地搜神秘法?否則怎能找出那天蓮宗妖人所在。”
原是他記起在馬莫時,白亦雪比他尚快上一線找到天蓮宗妖人的所在。現在橫豎沒事,他便想找些話說,總好過兩人在這裡大眼瞪小眼。
不料,白亦雪聞言微笑,還吐了下舌頭。如此小女兒家的動作安澤南哪曾在她身上看過,不由又是看得發起呆來。
白亦雪笑道:“安兄莫過,那倒非是亦雪學過什麼搜神秘法,只是從安兄心靈處得到答案罷了。”
“白小姐竟然高明到可以竊看心意的程度,那我以後不是得離小姐遠些,否則聽得些不可言語的秘密,怕污了小姐雙耳。”安澤南開玩笑說道。
要換作以前,他是絕難對白亦雪說出這樣的話。但此情此景,他卻對調笑白亦雪大感有趣,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何會如此“大膽”。
不想白亦雪似心有同感,頓時粉臉飛紅,幽幽道:“我纔不想聽安兄那些所謂的秘密。”
安澤南立覺有異,心想這白亦雪像是真個知道他在想什麼,這又是哪門玄功?
“安兄現在當是在想,亦雪練的是什麼奇功可對?”白亦雪又道。
安澤南這時真給嚇了一跳,差些就要從沙丘後跳起。他不可置信道:“小姐真是厲害,這手功夫可否教給小弟我,以後對陣殺敵,我便能未卜先知,無敵於天下了。”
白亦雪失笑道:“安兄說笑了,天下哪有這種奇功。只不過,亦雪在安兄心靈中植下靈犀道種,故即使安兄遠在千里,心中所想,亦雪卻清晰可聞。”
“什麼?”安澤南再保持不住鎮定,苦着臉道:“這靈犀道種又是何物,爲何小姐獨垂青小弟我,卻在我的心裡裝了竊聽器。”
“如此說來,白亦雪尚欠安兄一個道歉,請安兄勿怪。”白亦雪正經八百對安澤南致以歉意,再解釋道:“安兄不知,亦雪劍術心法皆是自創,走前人之未走的修行之路。路途其艱辛兇險處不提也罷,安兄只要知道初見亦雪時,亦雪修爲也只是小成便是。”
白亦雪擡頭看向夜空,神情變得無比專注起來,她幽谷空靈般的聲音再次響起:“當時亦雪正朝無上天道進軍,心靈無思無礙,萬念不起。簡單來說,便是斷絕了七情六慾,世間種種再不能引起我的興趣,只有超脫生死,堪破輪迴才令我翩然嚮往。”
“然而在雲丘得遇安兄,當時安兄業已入魔,借妖魔之力發出源自心靈深處的憤怒吶喊,卻讓亦雪心有所感,併產生了微微共鳴。”白亦雪耐心解釋道:“安兄或不可知,若只是普通的吶喊豈能夠讓亦雪已晉萬古成灰的心靈生出感應。然而安兄當時業已入魔,心神不由自己控制,所發出的聲音情感卻是這世界最純粹之物,因此才激起亦雪的感應。然而就是這絲感應,讓亦雪心靈生出不該有的破綻。”
安澤南聽得一呆,隨口道:“那倒是我的不對,竟然害小姐生出心靈破綻。”
白亦雪掩口輕笑:“此事又怪不得你,誰知道聽你一聲鬼叫卻會叫我生出感應。不過這亦可證得,亦雪的修爲仍然不夠,否則又怎麼會被安兄純粹的怒意生出感應。而那時亦雪尚不得知,之後數天每每靜坐時,卻總生出煩躁之感,再細細推算,才知道原因。”
“那現在,小姐的心靈破綻……”安澤南欲言又止。
白亦雪搖頭道:“很可惜,我雖盡力修補,但至今卻沒有把這絲破綻補上。否則,你也休想看到我嗔怪笑罵的模樣,那是拜這絲破綻所賜。”
安澤南歉然看着她,不知道說什麼話,天知道自己入魔時的叫聲卻會引得白亦雪心靈生出破綻。嚴格說來,他這也就只是無心之失。
“那靈犀道種又是什麼?”安澤南又問。
“發覺自己心生破綻後,當時雖知龍王與魔主決戰在既,我卻不得不告辭離開,以設法修補。”白亦雪接着說道:“隨後我盡閱白家與三清宗所藏經典,終給我在‘太虛決’中找到解決之法,那便是靈犀道種。”
原來但凡踏足天道之途,皆會爲這宇宙天地的大能心醉,逐生出世間之事再難引起心動之感,也就是白亦雪之前所說的斷絕七情六慾。然而天道包含萬物,這萬物之中恬恬有情之一物,故舍情絕愛終無法問鼎天道至境。
白亦雪年紀輕輕便踏足天道,一身修爲不同凡俗。可自幼清修的她,雖智慧過人,卻唯獨對情之一字不甚瞭解。
再有智慧的人,若沒涉足情關,又怎知情爲何物,那便如同夏蟲語冰一樣的道理。
而白亦雪因安澤南的怒而生出感應,這怒亦是情的一種。白亦雪心靈有感,生出破綻,唯有同樣以情方能補上。
太虛決中針對此種情況記載解決之法,便是靈犀道胎。
所謂靈犀道胎,便是心靈出現破綻的修行之人,對造成自己破綻的人注入自己的情感。這份情感可以是恨亦能爲愛,而修行者藉此種下情種,使兩者間形成神秘的無形聯繫。
憑藉這份聯繫,修行者會清晰感應到對方所思所想。然而人之心靈比天地自然之變化更爲複雜,時晴時陰,全然無度。修行者受對方情緒所感,如同怒海操舟,一不小心便是舟覆人亡的結局。
然而當修行者不受對方情緒影響時,便是功行圓滿之日。屆時,那絲心靈的破綻亦會自動補上,並且經歷情關磨難,方能達到人有情而心無慾的至境。
便若天道包含萬物,卻同時有“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之說。
安澤南聽得頭大,即使以他的見聞,亦竭盡所能方理解得了白亦雪所說之話。
“那白小姐在小弟身上種入的是何種情感……”安澤南心想,不會是恨吧。若是這樣,自己以後見到白亦雪還是掉頭便走爲妙。
白亦雪卻低下頭,聲如蚊語道:“亦雪的破綻由安兄的恨所生,恨之對立爲愛。只有愛才能讓亦雪補上這絲破綻,所以我在安兄身上種下的………”
安澤南再笨也聽出後半段的意思,他心臟狂跳,白亦雪竟然對自己注入愛意,這可如何是好?
他愛的是龔倩,儘管還有金樸熙和碎蝶和他糾纏不清。但前者立場不同,後者只是有着前世糾葛,現在卻是打算要他的命好拿走體內聖氣。所以安澤南可說是立場堅定,但這會面對白亦雪含蓄暗示,他不由怦然心動。
說到底,安澤南並非聖人,對白亦雪又無惡感。無論從哪方面來說,白亦雪都非常優秀,他哪有不心動的道理。但龔倩在他心中佔據了絕大部分的地位,即使白亦雪再優秀,安澤南也無法在心中讓出位置容得下一個白亦雪。
他知道這種事情最拖拉不得,唯有咬牙狠心道:“承蒙小姐錯愛,但我……”
話說了一半,卻爲白亦雪笑聲打斷:“安兄多慮了,我雖在你身上種下愛意情種,卻不會學俗世男女般相愛纏綿。安兄大可不必理會亦雪,權當視作亦雪暗戀於你便成。至於亦雪自己,無非是以安兄爲自己修練的戰場,到時功德圓滿,亦雪仍愛着安兄不假,但同時卻愛着天地萬物。此愛者,卻非單純的情*欲,安兄明鑑。”
安澤南聽罷,連道“這樣就好”。
可看着他如釋重負的模樣,白亦雪卻心中暗道:但你又可知,若試法失敗,到時亦雪愛你無法自拔,卻堪不破情關,便會作繭自縛,下場淒涼。而即使成功,此愛由你而生,雖心靈破綻不再,你卻會成爲亦雪的唯一破綻啊……
安澤南自然不知道白亦雪心中所想種種,這時寂靜大漠上傳來一聲長嘯,卻是墨白等人發動強攻的信號,同時亦是安澤南和白亦雪進入古廟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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