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幕山一句“我要替憶文自首”,讓龔倩大奇的同時,也把本來要說的話吞了回去。朝白蘭打了個眼色後,龔倩兩人隨着呂幕山走進房子裡。
來到大廳,待下人送上香茗,呂幕山屏退左右。校長坐在黑色的真皮沙發上,身形嵌進偌大的空間裡,神情顯得無比落寂。
他端上香茗輕輕呷了口,目光呆滯,空洞得讓人心酸。
呂幕山像是在回憶着什麼,龔倩不想打擾他,就這麼陪着校長安靜地坐着。
半晌,呂幕山重重一嘆,香茗被他放到了桌上。
“剛纔我回憶自己的一生,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子,到江風市舉足輕重的豪紳名流。有挫折流淚,也有意氣風發。我本以爲這纔是人生,直到憶文早上離開了我,我才發現,人生不過一場夢。夢醒了,卻突然發現,自己一無所有。所謂榮華富貴,若沒有人與之分享,這樣的人生,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呂幕山喟然輕嘆,像他這樣閱經世事的人,說出來的話分外使人有感觸。龔倩與白蘭一聽,神色各異,顯然各有所思。
“十八年前,婉兒在初冬之夜悄然離我而去。我依然記得,當時她的眼中充滿了不捨。我知道,她是怕我沒有人照顧。若非當時她爲我留下了憶文,我直想追她而去。人生沒有了她,縱有萬貫家財又如何。就在婉兒走後,我結束了當時公司的一切業務,把得來的錢開了這所學校。婉兒是個受人尊敬的老師,我知道她更喜歡我辦學校而非做生意。”呂幕山沉浸在回憶之中,淡淡說道:“十八年後,學校規模漸漸擴大,也越辦越好。在別人的眼中,我呂幕山是個經商奇才,即使辦間學校也辦得有聲有色,賺的錢也不比做生意差多少。可又有誰人知道,我不停地工作,卻是強迫着自己不要過於思念婉兒。然而縱使過去了十八年,我對她的思念有增無減,如果不是我把對她的愛寄託在憶文身上,恐怕我撐不了十八年。”
龔倩和白蘭面面相覷,沒曾想到呂幕山對亡妻用情之深,竟至如斯田地。
校長再嘆:“我辦校十八年,自問處事公正嚴明,唯獨對兩個人始終無法狠下心來。一個是鄺吉,他是婉兒的哥哥。即使他再怎麼不堪,但他是婉兒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無論如何我也不能狠心將他開除出校。”
“另外一個是貴公子吧。”龔倩淡淡說道。
“正是憶文。”呂幕山痛苦閉上眼睛,說道:“憶文是讓我給寵壞了,我給了他雙倍的愛,卻沒想到害了他。從小到大,對於他我有求必應,過於放縱,以至如今釀成苦果。這都是我的錯,我對不住婉文,沒把她留給我的孩子教好,還讓憶文先我一步而去。”
說到這,呂幕山老淚縱橫。
龔倩沒有安慰人的經驗,白蘭自覺人小言輕,更不知道如何安慰眼前這淚流滿面的老人。
過了片刻,呂幕山平復了情緒。他實是個相當有修養的人,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後,用紙巾輕輕拭去淚痕,便回覆如常。
“憶文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個花花公子,換女朋友跟換衣服一樣快。對於這事,畢竟對學校的風評有影響,所以我也沒少說過他。可他總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最後我也乾脆不管他了,心想過多幾年,給他物色個賢內助,便可管管這孩子的野性。卻不料,憶文這花花公子的毛病終於鬧出大事。”呂幕山搖頭嘆道:“就在個把月前,他另有新歡,便打算和交往不到一個月的女朋友鬧分手。之前吧,這孩子交的女朋友無非看中他有錢,分手的時候給一筆錢也就好聚好散了。沒曾想到,憶文這女朋友卻是對他動了真情,就算憶文許以厚利,她卻無動於衷。憶文曾想讓我出面,但我豈會去管他這種無稽之事。後來想想,若那時我插手,事情也不會鬧到現在這種地步。”
“我記得那天放學後,心一直七上八下,就似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般。果然回家不久後,憶文打電話給我,他和那女孩終究鬧出大事來。”呂幕山捏捏眉心,神情有些疲憊:“那天憶文和那叫凌雪的女孩放學後在教學樓的天台攤牌。兩人爭執中,憶文失手把凌雪推下樓,那女孩就這麼摔死了。”
龔倩柳眉立刻豎起,她冰雪聰明,立刻猜到呂幕山做了什麼。
“你……包庇了兒子?”
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呂幕山過於溺愛兒子,加上這呂憶文又是他和亡妻唯一的愛情結晶。無論如何,呂幕山也不會讓這獨子出事。
況且,在來之前,她曾經調查過經貿大學。可大學近一年並無大事見報,可見呂幕山必定運用了自己手頭的力量,將這事壓了下來,將大事化小,最終不了了之。
呂幕山重重點頭:“不錯,具體經過我也不一一細述了。總之,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這事壓下。當時他們兩人是秘密會面,沒有第三人知道。雖然有人懷疑凌雪的死和憶文有關,可始終沒有證據。加上我以學校的名義給凌雪的父母一大筆錢,讓他們沒有繼續追究。”
龔倩猛然立起,冷言道:“呂校長,你這是草菅人命知道嗎?”
“我知道,我知道。”呂幕山痛苦地抱着頭:“所以現在我已經有報應了,那女孩,最終還是回來索命復仇啊。”
“什麼?”
“什麼?”
安澤南和龔倩齊聲道,當然,呂幕山聽到的只有龔倩的聲音。
“就在上個星期吧,憶文忽然染上了一種奇怪的皮膚病。開始是後背皮膚出現紅腫,很快,他的皮膚開始潰爛生膿。我請了很多醫生,卻藥石無治。而幾天後,學校的葛老師就奇怪的死了,再此之後,陸續有人因爲奇怪的紋身而死去。”呂幕山看了龔倩一眼,滿是悔色:“我曾看過那死者的紋身,那女子的背影和凌雪有八分相似。那時我就知道,她不僅要憶文的命,同時也要毀掉我經營多年的學校。”
龔倩胸脯急速起伏,怒道:“這種事你爲何不早點說。”
呂幕山悽然一笑:“因爲我不自量力,試圖力挽狂瀾。想救回憶文和學校,直到憶文死了,我才知道,一切都是徒勞。人在做,天在看,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
安澤南聽得震駭莫名,煞氣竟然和呂幕山之子的風流帳有關,這倒是他始料不及的事。
看樣子,這個凌雪纔是煞氣的源頭。因爲她和呂憶文間某種神秘的聯繫,讓她在死後產生煞氣,接而感染呂憶文並要了他的命。而呂憶文則成爲煞氣傳播的媒介,因爲他對凌雪的不忠,所以學校裡一旦有人達成這個表象條件,便會被煞氣選擇爲依附的目標。
所以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凌雪的屍首或骨灰。只有將凌雪留在世上的最後之物燒燬,才能從根本上斷去煞氣的來源。
這意外的收穫讓龔倩大有不虛此行之感,跟着她把真正的來意告訴呂幕山,讓他配合自己的行動全校通知孫慶嘉的事。雖然和煞氣來源之事比起來,孫慶嘉顯得無足輕重。但他畢竟涉嫌意圖謀殺遲軍四人,龔倩可沒打算放過任何罪犯。
得呂幕山同意後,龔倩兩人告別校長,同時說明奪命紋身事件結束後會追究呂幕山試圖掩飾凌雪之事所連帶的一切責任。
無論怎麼樣,呂幕山風光生活已經走到了盡頭。但他已經不在乎了,連兒子也離他而去,呂幕山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用過午飯,龔倩回到特事處,讓阿杰調查凌雪。通過網絡,阿杰很快掌握了凌雪的資料。
看龔倩着手調查凌雪,安澤南“嫩懷大慰”。之前閒來沒事,他曾告訴過龔倩一些關於陰陽兩界的異事。想來龔倩也意識到煞氣的源頭在凌雪的身上,所以纔會讓阿杰直接調查。
但結果卻讓人大出意料之外,通過資料上凌雪家的電話,龔倩和凌雪母親取得聯繫。凌雪母親告訴龔倩,女兒的屍體已經火化,可骨灰卻沒有供養起來。
原來凌雪一向喜歡大海,所以死後,父母把她的骨灰灑到了海上。
如此一來,連安澤南也犯難了。
凌雪骨灰灑落大海,現在估計已經和海水融爲一體,這樣的狀態和燒掉骨灰並沒有區別。
既然凌雪骨灰不存,那煞氣又憑什麼保留了下來?
顯然這個問題也難倒了龔倩,不過她突然像想到了什麼,摸出手機急急打了個電話。
電話是打給呂幕山的,在旁邊聽到老校長的聲音時,安澤南也頗感意外。
“呂校長,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龔倩認真道:“麻煩你回憶一下,貴公子可曾做過紋身?”
瞬間,安澤南恍然大悟。
煞氣是由凌雪所生,凌雪之死又和呂憶文有關。而學校師生被煞氣所附的方式是以紋身形式出現,呂憶文既然是煞氣的傳播媒介,那麼他肯定和其它死者擁有共同點。而那共同點除了同樣對愛情不忠外,還有另外一樣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紋身,這東西形如煞氣的接收器。既然有接收,必定有發送,所以呂憶文的身上多半也會有紋身的存在。
而紋身的來源,安澤南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定是和凌雪產生的煞氣有關!